第十二章 一府腌臜事
陸青瑤坐在碧湖之上的湖心亭中，背靠亭柱，微仰著頭望著橘紅的半邊天。
落日余暉斜照在湖面之上，映得一半碧綠一半紅亮。
偶有蜻蜓點水，泛起圈圈漣漪，或有湖內(nèi)魚兒一躍而上，發(fā)出噗通一聲響來。
遠處有人聲傳來，她側(cè)頭遙望湖邊的花園，便見有領(lǐng)頭的管事帶著身后一眾粉裳丫鬟捧著菜肴從月洞門魚貫而入。
眼見她們穿過園中的羊腸青石路，入了錦繡院，陸青瑤才站起了身子。
候于亭外的蜜橙與紅柚忙迎上來，替姑娘整好裙裳。
主仆幾人才出了湖到錦繡院院門前，便碰著了從另一處來的陸長渠。
陸長渠是錢姨娘所生，與陸長籍是同一年生的，如今也有十八歲。
原書中對陸長渠并沒有什么描寫，陸青瑤還是因著記憶知曉府上還有一個庶子。
眼見這人，倒也是一派俊朗的模樣，只陸青瑤總覺得陸長渠笑不入眼，總覺得他眉眼間有些陰郁之氣。
“二哥。”
“妹妹?！?p> 二人互相見過禮，陸長渠便退了一步請陸青瑤一行人先入了院子。
望著陸青瑤的纖瘦背影，陸長渠緩緩收起了面上的笑意。
內(nèi)院的管事娘子秋娘子正催著丫鬟們動作利索些，陸青瑤繞過影壁便聽到守門的丫鬟傳聲道：“大姑娘來了?！?p> 花廳里此時被懸在梁上的彩繪花繪宮燈照得亮堂了許多，正對門的壁上掛了幅潑墨山水畫，畫下的條案上置了香爐。
里頭的丫鬟聽聲都停下動作，朝著檻外的陸青瑤行禮。
因著人并不多，廳里也只擺了一張八仙桌。
錢姨娘與她的兩個孩子拘謹?shù)卣驹谝慌猿懬喱幮卸Y。
陸青瑤朝她們微微頷首，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著其他人來。
錢姨娘的兩個孩子年紀相差不大，一個七歲，一個四歲。
大的是三妹妹，名陸青菏。小的是四妹妹，名陸青梅。
此時兩個小姑娘坐在陸青瑤對面的椅子上低頭說著話，時不時偷偷看上陸青瑤一眼，錢姨娘則低眉順眼的站在二人身后。
陸青瑤閑坐著無趣，便打量起對面的三人來。
錢姨娘身著樸素，恬淡嫻靜的溫和模樣，全身上下也只發(fā)髻上插了幾朵珠花。
記憶里錢姨娘是八年前他爹買回來的，據(jù)說原是南邊一讀書人家的女兒，因著八年前的南邊水災(zāi)逃至金陽城投靠親戚。
其父受不住顛簸流離之苦，沒到城門口就沒了。十幾歲的錢姨娘好不容易尋到親戚處，才發(fā)現(xiàn)那家早已搬去了別處。無法之下，錢姨娘便跪在城門口賣身葬父，恰被從鴻鵠書院歸來的父親看到，便舍了銀子替她葬了父。
往后錢姨娘就成了府上的姨娘。
錢姨娘給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安分。
陸青瑤撥弄著手上的三色玉鐲，漫不經(jīng)心的想著事，便聽到外頭的聲音，原來是陸長渠也進來了。
四妹妹陸青梅見著陸長渠倒是十分歡喜的模樣，也不管其姐姐陸青菏還扯著她的袖子，就跳下椅子，徑自撲向了陸長渠，帶的陸青菏差點跌下去。
“二哥哥！”陸青梅嚷道，抱在陸長渠腿上微微抬著頭望他。
和陸青梅不同的是，陸青菏似乎有些怵陸長渠。只小聲的喚了聲，便由丫鬟抱回椅子上，兩只手攥著身上的裙裳，垂著頭一動不動。
陸青瑤微微蹙眉，又見錢姨娘望向陸長渠，雖只匆匆一眼，也叫陸青瑤微感詫異。
這現(xiàn)實世界，似乎要比書上的只言片語來得精彩些。
沒過多會，謝氏便來了。
再往后是陪著祖母來的林姨娘與陸青萍。
最后是一身靛青長袍的祖父陸太傅，以及跟在祖父身后的父親和陸長籍。
人即已到齊，這席也就開了。眾人隨著陸太傅落座，唯林姨娘與錢姨娘伴在祖母身后。
陸青瑤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祖父陸進書和父親陸遠恩。
這是她穿過來頭一次見齊了府上的人，二人都穿著簡單，留有美須，頭發(fā)梳的整齊，只冠了墨竹冠，倒是一副學(xué)識淵博的先生模樣。
“今日這席主要是為著長籍休假回來，一家人正好坐在一塊吃頓飯?！?p> 祖父陸進書坐在首座，面上帶笑，銀灰色的胡子隨著聲音一動一動，慈眉善目的，完全沒法將他同小說里那個賣孫女的老畜生聯(lián)系到一起。
老夫人端坐在祖父身邊倒也像換了個人，臉上淡笑，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陸進書率先動了筷子，語氣溫和道：“我們家是田里刨食出來的，家里攏共就這幾口子人，沒有外人在也不稀得做那些規(guī)矩，都快吃吧?！?p> 陸青瑤聞言嘴角噙笑，心道倒是會做樣子，手中筷子夾了片筍，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桌上共九道菜，五葷四素一湯，味道雖好，眾人也不曾多夾。
一頓飯吃了足有半個時辰才散了席。下人撤席，眾人都散了去，唯有陸青瑤叫祖父留了下來。
謝氏心下不安，挪著步子沒有退去，陸青瑤靠近她，與她說了幾句叫她放心，她才隨著掌燈的丫鬟們離去。
眼見天漸漸黑了，花園里傳來蛙鳴之聲，上首的祖父這才放下茶盞，看向了陸青瑤。
他的臉上倒還是那副祥和模樣，便是聲音也是溫和的，“這兩日，瑤兒似乎更親近你母親了些。”
陸青瑤微抬下巴正視著祖父，反問道：“祖父覺得不好？”
老人聞言不語，望著陸青瑤的眼神愈加深邃，不過幾個呼吸間，又是撫須頷首恢復(fù)了笑顏，“自然是好的?！?p> 他先是這般說，又收起笑換上一副憂慮模樣，背部微微佝僂顯得滄桑了許多，“祖父也是為著我陸家。我如今年近花甲，你父親也不過是五品的官職，你哥哥又還未結(jié)業(yè)……”
“若是老夫去了，你們……”
“唉，瑤兒，祖父也是盼著你好。我請了師先生和宮里的嬤嬤教導(dǎo)你，你在這金陽城是比誰都不差的。只是你母親畢竟是商女出身，離得近了難免讓人以為你受其影響，染了不該有的習(xí)氣……”
陸青瑤聽著這老頭的話有些想笑，這話他是和原主自小就說了的。說到底，不過擔心謝氏掰正了陸青瑤，叫她歇了飛上枝頭的心。
謝氏雖是商女，卻是經(jīng)商世家謝家的嫡出女兒，自小千嬌萬寵長大，絕不可能允許自己女兒去做妾，便是側(cè)妃也是不行的。
陸太傅陸進書明白這點，便想方設(shè)法讓母女有隔閡，讓孫女能為他所用。
陸進書情真意切的說完這番話，口也燥了，啜了幾口茶便看向陸青瑤，見其沉默不語，便心有不滿，心道若不是為了謝家的富貴，他早就讓大兒子將那個辱了他陸家書香氣的謝氏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