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jīng)】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p>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同事們?nèi)齻€一群、五個一伙的邀約著出去吃午飯，卻沒有人過來招呼他，陸銘倒是也無所謂，這段時間他一直沒在公司附近吃過午餐。
走路離開公司15分鐘有一個生意不太景氣的茶餐廳，他一直沒想明白明明馬路對面就是一家很大的臺灣電子企業(yè)，這個餐廳卻門可羅雀，慘淡經(jīng)營。
他剛坐下，老板娘隔著柜臺招呼他：“還是老規(guī)矩？”
他點點頭。
老板娘對著后廚大喊‘干炒牛河，云吞面’，然后轉(zhuǎn)過頭對他說：“您也不換換花樣?！?p> 他笑笑沒有答話。
炒粉和云吞面已經(jīng)上桌，他付過錢，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幸子已經(jīng)坐在桌邊上。她穿著廠里的工作服，長發(fā)盤在腦后，化了一點淡妝。
幸子問他：“阿銘，你臉色怎么那么難看？病了嗎？”
“只是沒睡好，沒什么事。”
“又做噩夢了？”
“你知道的，偶爾這樣。快吃吧，一會兒就涼了。”
“廠里最近太忙，我也不能回家照顧你，你要多注意身體?！?p> “我知道，我知道……”
“你媽那里還……還好吧？”
“還是老樣子，天高皇帝遠，管不了我們?！?p> “我一直在想，過段時間，我們還是回去看看吧。”
“行，聽你的?！?p> 兩人默默地吃著自己碗里的午飯。幸子沒吃多少，看見陸銘的干炒牛河見了底，把自己的云吞面推到他面前。他默契的接過來，繼續(xù)吃老婆剩下的，一邊吃一邊自言自語道：“你也不多吃點，每次都這樣?！?p> 幸子笑了，這是陸銘愛上幸子的原因之一，她的笑容是全天底下最溫暖的笑容，當他第一次遇見這個相貌平平的姑娘時，就被她溫暖而純凈的笑容深深地打動。
“對了，最近單位里怎么樣？”
陸銘把筷子撂下，嘆了口氣，“別提了，真他媽心煩?！?p> “別愁，什么事都會過去的?！?p> “劉總還是不信任我，采購部長的位置居然給了小鄧，他可是我提拔起來的！”他憤怒地拍著桌子說話。
老板娘坐在柜臺后面，驚懼而又好奇的偷瞄著他。
“冷靜點，別吵吵！”
“我覺得他們都在排擠我，老劉不待見我，其他人也疏遠我?！?p> “為什么呢？”
“我憑良心做事，一塊錢的東西就別想在我這里變成兩塊。擋了別人的財路，但我怎么也想不到這里面還有老劉的事兒。”
“算了，你也別瞎猜，躲他們遠點也好?！?p> “躲也不是辦法啊，實在不行我只能另謀高就了?！?p> “可是你這個年紀，做采購的人不太好找工作，要不還是再等等看吧?！?p> “等等？哼，我這個年紀，一間小房，幾千塊工資，養(yǎng)不起老婆，要不起孩子。影子之外的地方都是夢想，但永遠走不到。等就等吧，等著等著這輩子就過去了?！?p> “你別……”
他起身離開，把幸子一個人留在那里。
下班后，他倒了兩次公交，用了兩小時才回到自己的小窩。他沒有開燈，甚至連手機亮度都被調(diào)到最低。
在窗外的人看來，陸銘家的窗戶不是一扇窗戶，而更像一面鏡子，因為它被貼上了車用單向透光防爆膜。但是不能開燈，否則這層薄膜的神奇法力就會消失。
陸銘喜歡從這里看出去的感覺，雖然沒有一覽眾山小的豪邁，但卻有觀人于細微的方便。在他窗前這片綠地上遛彎兒的老人、追逐嬉戲的孩子、永遠小跑著的快遞員、躲在樹后親嘴的中學生、每天衣服不重樣的時髦女郎誰都不會想到在這面鏡子后面總是有一雙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眼睛。許多次，有調(diào)皮的孩子趴在玻璃上，用雙手擋住光線，試圖一窺這面鏡子后面的奇妙洞天。在孩子們的想象中，這位置怪異的鏡子后面藏著一個光怪陸離的神話世界，也許這里就是中國的9?站臺，穿過它，或者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神奇的魔法世界，或者是神秘地堡中隱藏的奇珍異寶。這些想象力超群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隔著1厘米厚的玻璃，一個三十六歲的男人正用手指戳在每個孩子的鼻尖上，面帶笑容地每戳一下就小聲的說一句：“你們啊，什么也不知道！”
有時，匆匆出門的妙齡少女會來到他的窗前擠眉弄眼的補口紅、擦粉、刷睫毛膏，或者整理整理自己的頭發(fā)、調(diào)整調(diào)整胸罩的肩帶、偷偷拉起牛仔褲的拉鏈。為此，他特意把雙人床搬到了窗戶下面，在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日子里，一絲不掛的面對著窗戶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每當出現(xiàn)這番景象時，他會開心地說：“愚蠢的人類，你們對世界一無所知！”
這扇窗戶對陸銘來說就是他的‘上帝視角’，難道不是嗎？誰知道上天的神祗在觀望人間的時候不會赤裸著身子？當你志得意滿之時，你又怎么知道上帝沒有指著你的鼻子罵娘？神、鬼哪個不是躲在暗處，正因為看不見他們，才心生畏懼和敬仰。他們的區(qū)別只在于解決問題的角度不同。
神，躲在暗處，告訴人們要做好事，否則等你死后再算賬。
鬼，躲在暗處，告訴人們不要做壞事，否則馬上就會去找你算賬。
陸銘覺得他自己就是這些人的神和鬼。
可是這天晚上，一個電話破壞了他的美好時光。
“喂，媽?！?p> “銘銘啊，也不知道你想不想我，我是真想你??！”
“瞧你說的，我就是太忙了，沒空打電話?！?p> “你是太犟了，從來不聽媽的話，要不然也不會把媽一個人留在這里?！?p> “我們不也是為了工作嗎?！?p> “工作工作，就你們那種公司哪里沒有？”
“那是我的事……”
“媽年紀大了，就是想你。你爸走得早，現(xiàn)在我一個人在這里，還有什么念頭……”
“媽，你多保重身體，離得遠，兒子也照顧不了你?！?p> “兒子啊，在外面漂差不多就回來吧，好歹輕松些?！?p> “別說了，我不想再聽了?？傊覀儸F(xiàn)在很開心?！?p> “唉，你在那邊過的輕松點吧，需要什么就告訴媽，媽給你寄?！?p>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這里什么都有?！?p> “兒子，你……”
他迫不及待地掛斷了電話，記不清這是母親第幾次勸他和幸子回家，但他知道正是無法共同生活，他才帶著幸子來到這個遠離家鄉(xiāng)的城市工作，他們已經(jīng)來這里……多少年了來著？四年，還是五年？他記不清了，同樣記不清的是幸子有多久沒回過家了，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回來過，總是說廠里忙，要加班。他越是想記起這些消失的時間就越是記不起來，他煩躁地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目光不斷掃過窗口，那外面一派祥和景象，這不是他喜歡的，他明白在一切風平浪靜之下一定是暗流涌動。陸銘正好瞥見住在對面十號樓的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手拉著手經(jīng)過窗前。
他對著兩人大罵起來，“人渣！大紅喜字還沒褪色你就帶別的女人回家，人渣！混賬！王八蛋！”
窗外的兩人似乎聽見了一些動靜，站住腳東張西望地四處看。
陸銘不依不饒，“傻婆娘！賤人！自以為是！成天開個破車見誰叭叭誰，有錢了不起？我早就看見你那破車要著火，燒不死你！”
小兩口似乎沒聽出什么所以然，手拉手依偎著走出了他的視線。他的嘴里還在念叨‘一把大火燒死你們，一把大火燒死你們……’
陸銘忽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他的眼前瞬間全是火，天上掉下來的火、追著人跑的火、從樓梯上流淌下來的火，還有那些四散奔逃的人們身上都帶著火，陸銘也在那里，他只看見別人身上的火，卻忘了自己身上的火，直到聞見皮肉被烤焦的味道。
為什么不覺得疼？因為皮肉早就被這大火散發(fā)的熱氣撩的麻木。他舉起兩只手，皮膚已經(jīng)被燒的皺起，黑乎乎看不出是皮肉了。一滴晶瑩的棕色油脂從暴露在外的一團白色脂肪里滲了出來，順著烤焦的皮膚一路流淌下去。陸銘覺得有意思，可是眼前的景象又模糊起來，好像是他的眉毛和睫毛被點燃了，轉(zhuǎn)過身，從一片破碎的玻璃里看見自己的頭發(fā)燒得正旺，自己此刻就像一只大號的火炬正在熊熊燃燒。
天吶！這身工作服好像……這不是我，這是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