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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羆傳

第39章 無間

熊羆傳 熊羆君侯 4086 2021-05-31 20:30:00

  白繼忠自打進了常山城就一直沖在最前,提馬闖入了府營前堂。

  剛一進院,大門就被一條火舌截為兩半,除了自己,身后跟著的熊羆營親兵全被擋在了門外。

  院中四下驟然火起,夾雜著濃烈的菜油味。

  七八個赤膊的壯漢手里握著一尺多長的刺刀,彼此腰間聯(lián)著粗鐵打的絆馬索,慢慢圍攏過來。

  若等到招架不住從馬上跌下之時,將毫無生路。

  白繼忠這些年對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見此狀連忙跳下馬,可腳剛一落地,幾把刀就封著他的上下三路,狠狠直劈過來。

  白繼忠一時間重心未穩(wěn),只好虛點著腳步勉強往后退。

  緊接著,他只覺一把冰涼的刺刀從背后自右肩直貫而入,一晃神間前胸也被劃中一刀。他提槍去擋,可根本防不住這么多兵刃。

  院中煙火漸盛,白繼忠已被熏得睜不開眼,只得丟下銀槍,手里換上隨身的佩劍左右抵擋,卻被四面刀風逼迫得揮舞不開,身上不一會兒又中數(shù)創(chuàng)。

  白繼忠想要擇機跳脫這個刀陣,可死士們身上纏著鐵鏈,早已憑借站位封住了所有退路。

  院中的死士見白繼忠已然站不平穩(wěn),持刀向住他的去路。其中一人換上一桿極為沉重的銀鐵槍,準備執(zhí)行最后的處決。

  正當他將槍頭瞄準白繼忠的胸口要刺過去時,卻被一柄錐刀搪開,槍頭嗖地斷開彈出老遠。

  一把二尺三寸的錐刀,與槍頭相撞之后,有龍吟之聲,那聲清嘯似有穹龍要吞噬火海。

  聞若虛不知何時進的院子,雙手持刀擋在白繼忠身前,一襲貼身的鎖子甲已被火熏成黑色,甲子覆蓋不到的衣袖仍在冒著青煙,自是從門口的火堆里硬闖進來的。

  “你們是府尹許望的死士?奉勸諸位,如今常山關大勢已去,若不相難,不殺你們?!甭勅籼撜f話的當用身體牢牢影住白繼忠,將刀略微下垂當在腰間。

  “多謝這位將軍成全,我們這些年來只聽許將軍號令,不管今夜這常山關在不在,院子里都不會再走出一個活人?!背謽尩娜水嬃艘粋€槍花,說話的聲音卻很黯然。

  他看到門外的熊羆營親兵已尋到了一匹馬氈,正玩命一般地撲火,再過幾個彈指便會一擁而入。要想殺掉面前這兩個將領,他們所剩的時間已不多了。

  聞若虛定眼去看,發(fā)現(xiàn)其中有幾人曾和許望一起護送自己回唐家堡,該是許望的忠實部下,心中不禁一熱。

  白繼忠見到聞若虛后,終于泄了口氣,大剌剌地癱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樹下。這一刻,他已朗然明了,此番無論是生是死,這個男人都將是自己的過命之交。人生得一知己尚且足矣,能與這樣的人一同赴死又有何遺憾?

  想到這里,白繼忠索性拿起佩劍,回手在樹干上敲起了鼓點,以此給聞若虛打氣。

  鼓點之中,那些人再度撲來,狠下殺招。

  聞若虛左右抵擋,身形靈異卻不下死手,往往狼狽間一有轉(zhuǎn)機就瞄著對方的手,或劃或點,讓其兵器脫手便即刻停止。

  十數(shù)個回合下來,那些人都已垂著手,恨恨地立在那里,卻無法再發(fā)起攻擊了。

  “妙哉!壯哉!天下有如此武功的,絕不超過十人!”白繼忠停下了鼓點,丟下劍撫掌大笑。

  這是白繼忠第一次見聞若虛出手,便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此刻覺得自己即便不做聞若虛手下的副使,做一名宿衛(wèi)的親兵都沒什么好說。

  直到熊羆營的親兵涌進院子,將那些死士全部拿下,聞若虛才開口說了第二句話,“無論白副使是生是死,不能害這些忠義之人的性命,解了兵器就放他們走吧?!?p>  聞若虛進到院子里一眼便看出這些死士的陣法,以兵刃近身相斗時最忌諱的就是步法遲鈍。他們卻反其道而行之,用鐵鏈鎖在一起,就是舍掉性命與敵人同歸于盡的壯舉。由是,聞若虛已然對他們產(chǎn)生幾分敬畏,卻不愿多做殺傷。

  加之聞若虛認出他們曾是舊人,更是處處小心,點到為止。

  那些死士本來不報生念,可也佩服聞若虛的磊落寬懷,倘若在此自戧,反而冷漠了他的好意。于是他們向聞若虛拱手致意,解開身上鐵鏈,草草包扎傷口,相互攙扶著退出了院子。

  常山一戰(zhàn),天上地下、關里關外一片赤紅,天道軍斬敵五千,降敵萬余。

  常山往北就是京畿重地,大辛皇城已遙遙在望。

  第二日一早,卯蚩站在前夜剛經(jīng)火洗的那座望樓上,迎著清晨微冷的風,感到分外得意。

  此時,關內(nèi)是列陣整齊的數(shù)萬勁兵,關外自是兩面青山相對而開,朝陽大地秀美壯闊。

  卯蚩于少年之時就曾想有朝一日能游歷中土,卻從未想到會有如此雄壯的境遇。

  與其如先父期待的那樣,待在苗寨中做一個稱職的王,天高地闊才是卯蚩心中的向往。更何況此刻軍勢所向披靡,南星也在軍中,卯蚩覺得自己想要的都已經(jīng)實現(xiàn)。

  他盤算著,只等天道軍下一步拿了京城,建立了新的皇朝,自己就學著聞若虛和日燭說的計劃,也帶著南星找到一個太平和美之地,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

  常山一戰(zhàn)后,關內(nèi)旌旗翻卷,人頭攢動,一派熱鬧景象。除了南星被安排照顧負傷的白繼忠,其余人都在慶賀新的大捷。

  “南星營主,這幾日多多有勞你……”白繼忠躺在榻上,看著南星一直忙著端藥遞水,汗水微津,愈發(fā)有些過意不去。

  眼前的這個少女年紀雖然長得嬌小柔弱,卻也是天道軍的一營之主,主掌著全部軍情機密,論軍銜還要高自己一格。

  “若想謝我,便快些好!”南星調(diào)皮地揶揄他,幾日來為了照顧這個傷員,她卻沒什么機會去找聞若虛喝酒了。

  一想到這兒,南星就有些不開心,狠狠剜了白繼忠一眼,鬧得對方一臉懵。

  她聽熊羆營的人講了聞若虛在府院中營救白繼忠的情形,每每回想起來依舊后怕。

  無論如何,聞若虛能為了自己營中的兄弟不顧生死,她也因此愈發(fā)喜愛起這個神秘的男人來。不知為何,自己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在那里晃來晃去。

  “南星營主多年來跟隨聞指揮使,可以給我講講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么?例如脾氣秉性、起居習慣什么的……”

  白繼忠這話問得有些心虛,因為自己其實是劉鶴群安插在聞若虛身邊的眼線,之后再每天盯著救命恩人,實在不是君子所為。可劉鶴**待的事情,到底也要給出一些回復才行。

  “他么……”南星放下手里的活計坐在椅子上,用手托著下巴像是在思考一道難題,雙眉微顰,喃喃說道,“我在山上并沒有待幾年,與指揮使剛見面時,也不知道他就是堂堂星圖宮的左使,還以為……以為他就是個嗜酒如命的長工,當時不懂事,就沒少找他麻煩……”

  白繼忠看著南星花癡一樣的表情,心中已經(jīng)明了她的心思,同時也有些釋然——如果聞若虛是個磊落通透之人,自己只一心跟著他征戰(zhàn)天下便好,倒也不用去違心再做監(jiān)視的勾當。

  “南星營主可曾想過今后跟了聞指揮使?”白繼忠放下心中大事,開始和她逗趣。

  “我不是一直在跟么?從終南山到漢州,又從楚州到常山……”南星正念叨著,忽然發(fā)覺白繼忠真正的意思,臉倏地紅起來,惡狠狠說道,“我看你前幾日還沒精打采、呆頭呆腦的,現(xiàn)在倒像是個扯閑話的婆姨!你若是好了就早點說,一大堆軍機還等我去處置,本姑娘沒空跟你閑聊!”

  白繼忠聽罷哈哈大笑,覺得南星到底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又不好把她撩撥急了,連忙拱手致歉。

  “你以后別亂說,指揮使和我?guī)煾冈缫讯ㄇ椤蹦闲钦f罷,神色黯淡下來,借著換水的當端著盆走出了房間。

  “聞指揮使,此番克定常山,又讓我大開眼界。”徐守一夜里悄然到聞若虛營中拜訪,生怕被劉鶴群參軍府的眼線發(fā)現(xiàn)。

  徐守一這段日子里一直有種直覺,與其提防面前這個生人,不如重新思量一下自己的老友是否可靠。

  天道軍當年被困十萬大山之前,在楚州西南本來可以攻占一座府城,誰知被劉龍底的三千精騎突襲,損兵折將,傷亡慘重。

  徐守一這段時間以來常常回想當時情形,劉鶴群所作的策略與以往大不相同,連他這個不懂兵法的人都知道會出問題。好在天道軍得星圖宮相助化危為安,此事也便逐漸掩蓋住了。

  “守一兄,叫我若虛便是。”聞若虛給徐守一讓座倒茶,兩人坐定后馬上就問,“兄臺今夜來此,怕是另有他事?”

  “既然被你看破,我便直言了。天道軍如今拿下江北重鎮(zhèn),直望京畿門戶,軍中全都歡喜異常,卻沒有幾人考慮明日之事罷。”徐守一說話時一直盯著聞若虛的雙眼,對方果然并無喜悅之情。

  “守一兄所言不錯,此前自漢州起兵,雖步步用險,倒也有棋可下,此去京城便無捷徑可走了。我也正想詢問兄臺此時軍備如何?”聞若虛說罷拱手,神色黯然。

  “經(jīng)此一戰(zhàn),城中除去死傷,算上降卒,尚有戰(zhàn)力的有六萬余人。可此間若想鞏固,還要分派各府縣萬余人馬,余下的能守住此地便是不錯,更別想再言北進?!毙焓匾粊砬?,已將軍備算得一清二楚,見聞若虛先問軍備,知道對方是個行家,心中倒是快慰。

  “我早年曾在京畿之地游歷數(shù)載,都城外直轄禁衛(wèi)軍五個大營,總數(shù)不下二十萬,怕是不日就會將常山關圍個水泄不通。何況趙昱三子醴王趙仁,勇武善戰(zhàn),幾未敗績。此后是進是退,還當再三權衡?!甭勅籼撘娦焓匾幻髁诵蝿?,便接著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換做是攻取漢州之前的天道軍,自是會欣然退到安穩(wěn)地界,可如今大軍勢如破竹連下三州之地,怕是士氣都被勝利激得太高,人心一時間都被利益蒙蔽,近在咫尺的寶座,封將拜相的利誘,沒人會輕易放棄的。”徐守一說到這,不禁苦笑起來。

  天道軍的原班人馬當年在漢州之前砥礪苦戰(zhàn)是為了活命,可走到這里難免會有人覬覦中都的金山銀山、榮華富貴,其中最可能的便是劉鶴群。

  “即便出了此關,四方都是官軍駐地,在這平原之上行軍就如脫了殼的烏龜,到時精騎沖將過來,只能引頸任人宰割。如今之勢,只能守住常山,再看形勢變化?!甭勅籼撜f罷,也苦笑起來。

  他的心里早已開始盤算進退,倘若日后常山失利,非但大勢已去,更難免折損軒轅一族的骨干,不如趁著朝廷尚未集結重兵,先行退守楚漢,割據(jù)一方再看形勢如何發(fā)展。

  只是即便作出這樣決斷,大族長唐復定要責難自己臨陣畏縮,秦家兄弟也斷然不會支持,加之徐守一所說軍中已是人心虛浮,不知危險,看似當前的局勢只有進路,沒有退路了。

  “我可代李天道將軍表達立場,只要聞指揮使不退,我等也將不離不棄、奉陪到底?!毙焓匾黄鹕黹L揖到地。

  “既然如此,時間緊迫,懇請兄臺多多籌備糧草,夯筑城墻,我等只能置之死地以求后生了?!甭勅籼撜f罷回拜。

  “只是死守無益,想必聞指揮使已有對策了。”徐守一追問道。

  “不錯,我已打算擇機出去請一路援兵來解常山之圍,只是細節(jié)還不便透露。”聞若虛說道。

  “自打合兵起事以來,聞指揮使妙策頻出,我自不打聽?!毙焓匾贿B忙表態(tài)。

  “多謝兄臺信任,我還有一事相求。待到官軍圍城之時,我會只身北上求援。到那時無論局勢多么艱險,也請兄臺安穩(wěn)大軍,不可輕易言退!”聞若虛一字一頓。

  “若虛,你我相識雖短,可已共歷數(shù)難,更是感念你舍命救下繼忠,即便常山是埋骨之所,我亦九死無悔、等你回來!”徐守一說罷拱手又拜,黯然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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