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然家的晚餐很簡單。
菜是白水煮白菜,只有很少的一點點油和鹽。飯是糙米稠粥,張浩然的母親總是需要篩洗多次才把里面的沙子洗掉。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小碟咸菜了,咸菜的原材料也是城外的野菜,是張浩然的母親抽空去城外挖的。
肉是沒有的,魚也是沒有的,酒更是沒有的。
這就是張浩然家的晚餐,然而就是這樣的晚餐,在他們這一類的家庭里,也算是不錯的了。
張浩然的父親是懸車廠的工人,母親沒有工作,只能給人做做雜活,這就是他的家庭,一個貧窮,且沒有什么前途的家庭。
張浩然如嚼干蠟一般吃著晚餐,這樣的餐食,他早就吃習慣了。好吃是肯定不好吃的,難吃也是肯定難吃的,只是他早已麻木,從他記事的時候開始,他吃的就是這樣的餐食,已經吃了十幾年,早就沒有所謂的好吃或者難吃的感覺了。
吃了晚餐,他坐在床邊開始完成作業(yè)。
他的寫字臺就是他的床,在上面鋪一張木板就可以,屁股底下坐的是一個晃晃悠悠的小木凳,他總是需要雙腿用力,才能穩(wěn)住身體。
母親在一旁洗鍋,洗完鍋洗衣服。父親在里間休息,一天的辛苦勞動,讓他的身體早就透支,他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休息。
妹妹在里屋的大床上玩玩具,她的玩具是一只小熊布偶,是母親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掏出棉花洗吧洗吧,棉花重新曬一曬,破損的地方打上補丁,就是妹妹唯一的玩具了。
這一切看在張浩然的眼里,刻在心里。
他心里波瀾不驚,能有什么好激動的呢?這一切,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早更加年幼的時候、稍微有那么一點點懂事的時候、妹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也曾埋怨過。猶記得又一次他和爸爸媽媽從爺爺家回來,路過一個小雜貨部,里面有一輛懸車模型,他很喜歡,想要買,結果爸爸媽媽沒答應。他就哭,還嚷嚷著為什么自己家這么窮,為什么買不起玩具。
如果是平時,他早就挨打了。
但那一天,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爸已經幾乎要落在他臉上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老媽也一下僵在了原地。
然后回家的路上,他們什么話都沒說,當時的張浩然其實還不太懂得生活的艱難,只是他感覺氣氛不對,也就不再哭鬧。
在那之后又過了大概半個月,某天老爸下班回來的時候,遞給了他一件禮物,里面赫然是一輛懸車模型。
當時看著老爸略微有些佝僂的背影,看著老媽已經有了皺紋的眼角,那時候還在上小學的張浩然,一下子就懂事了。也是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有哭過鬧過,也沒有主動要過任何東西。
那么,這一切怪誰呢?
怪父母沒用嗎?
不能,為人子女,就算怨天怨地,也不能怨自己的父母。更何況,如今這個時代,本就是這樣的一個讓人絕望的時代。
小學時候的張浩然不懂,初中時候的張浩然懵懂,如今已經高中快畢業(yè)的張浩然已經什么都懂了。
這個時代,是武者的時代,只有擁有武力的人,才能成為人上人。沒有武力的人,永遠只能是社會的最底層,無論他們多么努力工作,無論他們付出多少艱辛,沒用,都沒用!因為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財富,99.9%都被上層拿走了,留下來的那一點點殘羹剩飯,還要納稅,還要養(yǎng)活這個聯(lián)邦龐大的官員體系,還要繼續(xù)源源不斷為上層輸血。
這是個操蛋的時代,這也是個吃人的時代。
作為魚肉,沒有武力的底層人,就只能注定被人吃掉,無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自從差不多一千年前,那顆看似是隕石的天外星體進入海源星后,這個世界就變了。
那顆隕石,實際上是一顆超巨大的天外玄星,在進入海源星的大氣層之后就突然崩解,化作億萬萬星光,鋪灑整個星球。從那時候開始,這片天地就出現(xiàn)了一種名為元氣的能量,人類可以通過特殊手段,將元氣納入自身,化作元力。原本只是存在于各種文藝作品之中的武者,突然誕生于這個世界。經過一千年的發(fā)展,曾經的世界諸國早已消失不見,如今統(tǒng)治這個世界的,是海源聯(lián)邦。
聯(lián)邦之下,全民修武。
社會迅速劃分成兩個階層。
武者,以及底層人。
張浩然回家時看到的那漫天光彩,就是這個城市,或者說這個世界的上層。那里是武者的世界,底層人上不去,也沒資格上去。那里有著優(yōu)美的環(huán)境,有著美好的生活,有各種各樣想象不到的好東西。而在下面,暗無天日的底層世界里,底層人活得卻還不如武者養(yǎng)的一條狗。
所有人,都以成為武者為榮,也都以成為武者為終生目標。
然而很可惜,底層人里面,一千個人都未必能出一個武者苗子,所以絕大多數的底層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一輩子就注定要成為底層人。
當然,也有例外。
武者社會發(fā)展到今天,雖然畸形,但還能維持住,并不僅僅因為武者擁有武力。
畢竟底層人的數量是武者的萬萬倍,還是武者的源田,要真把底層人逼反了,大戰(zhàn)一起,必然是死傷慘重。不管哪一方死傷慘重,都不是聯(lián)邦高層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們在兩極分化極端的同時,也給底層人留下了一條很細小的上升通道——武學府!
代替了一千年前的各種學校,如今海源星上所剩下的唯一的教學機構,就是武學府。
從小學到大學,每一級別的武學府都存在。
除了教導學生一些文化課知識以外,還增加了一門武修課。
在武修課上,有專門的教官對學生們進行指點,修煉武道。只要在武道上略有所成的學生,能夠在高中階段就進入蓄氣期的,并且文化課過關的話,就能通過武考考入大學。而所有能夠進入大學的學生,就算是正式脫離了底層,不僅他們自己能夠脫離,連帶著血緣親屬也能一起脫離底層。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渠道,底層人才算是有一點希望,才不會鬧。
而想要進入蓄氣期,并非易事。
首先,需要將一顆玄星融入丹田,然后在玄星穩(wěn)定后,才能嘗試蓄氣。
這一步尤為關鍵,就算丹田內有玄星,也不是誰都可以蓄氣成功的,九成以上的人會倒在這一步之上。
除此之外,有更多人甚至連得到玄星的機會都沒有,這玄星,也是要花錢的。雖然并不是很貴,但對于底層人來說,生活已經極為艱難,又哪有余錢去給自家孩子買一顆玄星?就以張家為例,張浩然的父親在工廠工作,一個月的工作只有十五個銀令,扣除稅費、水費、電費等生活費用,扣除生活費,以及各種可能的花銷后,每個月能剩下的,只有十幾個銅令。
母親給人做雜活,本就賺不了幾個錢。
而一顆最低品質的玄星,就要最少三百個銀令,根本不是他們這樣的家庭能負擔的。
之所以還讓張浩然去上學,主要還是希望他能夠在高考的時候,考上一個技術類院校。這種院校不需要武考成績,學成出來之后,基本上也就是進工廠的命。好一點的,或許能夠去一些小公司工作,后者,才是張浩然父母給予他的希望。
若是能夠進入小公司,一個月的工資就能達到三十銀令或者更多,多攢攢錢,等張浩然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以后,或許能給他的孩子買一顆玄晶。雖然不一定能成功,但總算是個機會。
這是家里對他未來的安排。
然而張浩然卻不滿意。
他不希望自己以后一輩子也是底層人,他也不希望自己的父母一輩子是底層人,他想要成為武者,想要成為上層人。
所以,他今天要再冒一次險。
……
晚上十點。
父母和妹妹已經睡下。
張浩然悄悄從床上爬起來,伸手在書包里摸索半天,取出他今天冒險買來的小木盒。
輕輕打開。
里面放著的,赫然是一顆小石球。
捻起小石球,張浩然瞇著眼仔細觀察,好半天,他才從小石球上面看到了一抹光芒。
這光芒一閃而逝,若非此時伸手不見五指,加上張浩然一直死死盯著,他還不一定能看到呢。
這就是玄星,一顆還未被打開的玄星。只不過他也知道,這顆玄星其實是殘次品。玄星有兩種方式獲得,一種方式是從土地中開采,千年以降,曾經的玄星雨,如今怕是已經寥寥無幾了。還有一種就是人工制造,如今海源星已經掌握了人工制造玄星的方法。
兩種方法,都會出現(xiàn)殘次品。后者就不用說了,前者的話,如果開采的時候不小心磕壞了玄星,那么開采出來的就是廢品。
廢品,是幾乎沒有利用價值的,基本上都會被銷毀,所以即便流出來,價格也特別便宜,只要了張浩然三銀令外加十三銅令,這是他攢了好幾年的錢。
這樣的廢品玄星,蓄氣的成功率也低得令人發(fā)指,如果說完整的玄星是百分之一幾率的話,那么破損廢棄的玄星,幾率連萬分之一都達不到。
然而這是張浩然唯一的機會了。
再有三個月就要高考,如果他考不上大學,他這一生基本上就注定了,所以他必須拼一把。
雙眼看著指尖的廢星,他的眼神漸漸堅定。
就在此時,原本漆黑的玄星上,突然閃過了一個小小的光點。
張浩然以為自己看錯了,眨眨眼,繼續(xù)仔細看,卻什么都沒看到。
“果然是看錯了嗎?”
不再多想,張浩然深吸一口氣。
將玄星放在自己的肚臍上,按照學校教給他們的《基本吐息法》嘗試納氣,原本好像石頭一樣的玄星,在這一刻突然變成了一團液體,順著張浩然的肚臍鉆進他的腹部,最終進入了丹田之中。
下一秒,還不等張浩然松口氣,一股讓他難以承受的劇痛,居然席卷全身。
他整個人立刻就全身僵硬,雙眼瞪得滾圓,身體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床上,劇烈的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