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懷璧其罪
枝歌千調(diào)曲，客雜五方音。
正午時分，裴南秧穿著一身素色男裝，跨進(jìn)了望江樓的大門。
樓內(nèi)的伙計看見她，急忙迎了上來，滿面笑容地問道：“喲，蘇公子，你可是好久沒來了！今兒怎沒看到元小侯爺和您一起過來？”
“他最近忙著成親呢，脫不開身?！?p> “元小侯爺要成親了？！”伙計不禁瞪大了眼睛，嘆息道：“想來小侯爺是因為裴小姐賜婚的事情傷透了心………”
裴南秧嘴角一抽，心知這伙計定是平日里聽了不少說書，于是趕忙岔開話題道：“你幫我看看，有沒有一位姓陳的公子在這訂了雅間？”
“好勒?！被镉嬕豢诖饝?yīng)，快步跑到經(jīng)賬之處，翻看起雅間的記錄來。
就在這當(dāng)口，裴南秧聽見身后的桌上有人說道：“誒，你們聽說了嗎，昨兒張大人家被抄了，說是在他家中搜到了反詩，好像跟先太子一案有關(guān)……”
“這已經(jīng)是近幾日第七個被抄家的了，”同桌的人嘆了口氣，神神秘秘地道：“聽說啊，那個通政司參議劉大人，被抓進(jìn)刑部后抵死不招供，最后硬是活生生地撞死在了刑堂之上！”
眾人頓時一片唏噓，紛紛感慨起時局之艱難來。裴南秧聞言，不由眉頭蹙得死緊。今日離重華殿的那場刺殺才過去五天，就有這么多官員因先太子案被抓入了刑部，憑直覺來判斷，這事應(yīng)該和皇后與睿王脫不了干系。
“蘇公子，”伙計的呼喚猛地打斷了裴南秧的思緒，她甫一抬頭，就見伙計朝她招手道：“這邊請！”
她微微頷首，跟著伙計緩緩而上，一路進(jìn)到了二樓最右面的雅間。
“蘇公子，就是這里了?！?p> 伴隨著小廝的話語，雕花的雅間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穿著一身藏青色對襟長袍的陳紹正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目光間盡是憂心之色。
聽見開門聲，他猛地抬頭朝裴南秧看來，頗有些急切地迎了上去。
“陳兄，”裴南秧跨進(jìn)房間，笑瞇瞇地拱手說道：“幾日不見，都該改口叫您陳祭酒了?！?p> 陳紹面色微凝，并沒有接話與她打趣。他揮手讓小廝退下后，迅速合上了雅間的大門。
裴南秧見狀，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沉聲問道：“陳兄今日約我前來，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尋我？”
她的話音未落，陳紹突然一撩衣擺，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陳兄，你這是要做什么？！”裴南秧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伸手便要拉陳紹起來。
然而，陳紹一把掙開了她的手，朝著裴南秧一拜到地：“裴姑娘，仲承有一事相求，如若你不答應(yīng)，我今日便長跪不起?！?p> “陳兄，以我們交情，又何需如此？”裴南秧再次伸手去拉陳紹，可他卻避開了裴南秧的手，依舊紋絲不動地跪在原地。
裴南秧眉頭緊蹙，急聲說道:“無論何事，我答應(yīng)你便是，你快些起來?！?p> 陳紹聽到裴南秧的話，揖禮起身，指著桌邊的座位，對裴南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裴南秧依言落座，不明所以地問道：“陳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陳紹面色凝重，沉聲開口道：“十天前，徐祭酒被罷免之后，刑部尚書莊洵就帶人將國子監(jiān)中的官員和貢生們重新挨個審問，但凡有誰的話存在一星半點的不周之處，便是一頓嚴(yán)刑逼供。一時之間，已是弄得國子監(jiān)哀聲遍野，不復(fù)半點學(xué)府的雅正清貴。”
“然而五天前，睿王突然親臨國子監(jiān)，將莊洵審問的卷宗重新翻閱了一遍，從其中挑出了幾個貢生，說是證詞有漏洞，讓人把這些學(xué)生押過來審問?！?p> 話及此處，陳紹面色一冷，怒聲說道：“誰知他們將人押來之后，并不審問，開口就要貢生們認(rèn)罪。其中拒不認(rèn)罪的，直接被拖出殿外，杖刑二百，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氣才肯罷手。有些貢生扛不住杖刑，不得已認(rèn)罪畫押后，睿王就立刻派人去他們家中查證?！?p> “也是巧了，這些個貢生竟然都是朝廷大員的兒子，而且只要睿王派人去搜的，就都能找出與前太子案勾連的證據(jù)，已至于短短幾天內(nèi)，就有七名五品以上官員被革職抄家?！?p> “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裴南秧眉心蹙擰，沉聲道：“五天前皇后遭人刺殺，刺客雖未得手，卻在現(xiàn)場留下了和國子監(jiān)一案極為相似的字條。睿王定是覺得這兩樁案件有所關(guān)聯(lián)，才會對國子監(jiān)的貢生們下此重手?！?p> “有所關(guān)聯(lián)？裴姑娘，你可知道，這七位被抄家的大人都是平日里與睿王政見不合的朝臣，其中有幾位更是與惠王交好，”陳紹冷笑一聲，面孔上的憤慨溢于言表：“睿王這不是查案，這是在大開殺戒、排除異己！不僅如此，睿王現(xiàn)下仍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對我的學(xué)生們?yōu)E用刑罰，沒有半分收手的意思。我只想問一句，這些學(xué)子何其無辜？！為什么連他們都要利用？都不放過？！”
裴南秧略一沉默，眼眸微垂道：“可是陳兄，縱使如此，我又能為你做些什么？”
“你與睿王有婚約在身，是未來的睿王妃，你的話他多少要聽幾分，”陳紹一把抓住裴南秧的衣袖，眼眶急得通紅：“我想請你去求求睿王，放過國子監(jiān)的這些學(xué)子，也放過那些無端被牽連的朝臣！”
“陳兄，不是我不幫你，只是我與睿王之間，除了這一紙婚約，再無其它情分，”裴南秧搖頭苦笑道：“更何況，這朝堂之事，又豈是我能左右的?！?p> “裴姑娘，仲承知道這件事是為難你了，但眼下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陳紹面色陰沉，眉宇間隱著怒意：“前日我為了此事進(jìn)宮去面見圣上，但圣上卻完全不顧學(xué)子們的死活，只說既然國子監(jiān)是天子之學(xué)，那么貢生們就是天子之臣，又豈能容得有犯上作亂之人混雜其中。三言兩語之間，就將我的請求駁了回去?！?p> “有圣意在，睿王只會更加肆無忌憚，”裴南秧眼梢一掠，正容道：“他又如何會聽得進(jìn)我的勸說?！?p> “裴姑娘，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仲承只想代天下學(xué)子，求你一試。”
“可若是我沒有勸說成功，你又當(dāng)如何？”
“若睿王不肯收手，我便冒死進(jìn)諫，以我血肉之軀，護(hù)我大寧正統(tǒng)千秋?！?p> 裴南秧定定看著陳紹的眼睛，良久，她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好，我答應(yīng)你。”
陳紹眉心一展，他站起身，對著裴南秧長鞠到地，沉聲說道：“我來之前曾讓人打聽過，說是徐側(cè)妃把皇后娘娘賜給睿王的一位外室夫人給打傷了，睿王此刻正在府中處理此事。然而，國子監(jiān)那邊莊洵還在用刑逼供，實在不能再等，可否請裴姑娘……”
“陳兄，我明白你的意思，”裴南秧截口說道：“我現(xiàn)在便去睿王府上尋他?！?p> 陳紹再次躬身拜謝，叫來伙計結(jié)了賬，與裴南秧一前一后走下了樓梯。二人尚未行出幾步，便與兩位正要離開的年輕公子迎面相遇。
只見，其中個頭較高的年輕公子身著暗紋玄色長袍，面容溫和清凈，赫然是那日在登科樓詩會拔得頭籌的文十一。
而另一位公子身形瘦削，五官也生得極為普通，唯獨他的一雙眼睛，烏黑晶亮，顧盼之間，盡是精明通透的模樣。
“陳祭酒，裴……公子，”文十一看到兩人，幾乎是立刻拱手揖禮，頗為恭敬地說道：“晚生文十一有禮。”
裴南秧抬手還禮，寒暄道:“今日倒是趕巧，竟能在此處碰到文公子?！?p> “十一今日得閑，和朋友來此敘敘舊，”文十一淡淡一笑，看向身側(cè)的年輕公子道：“介紹一下，這位是陶致公子，平日里常在大寧和成漢兩國間做些中藥、絲茶生意，若是陳祭酒和裴公子喜歡的話，我可以讓他給二位送點今年新上的楓露茶過去?！?p> 陶致聞言唇角一勾，叢善如流地抱拳揖禮：“見過陳祭酒、裴公子?！?p> 陳紹目光掃過陶致那身極其名貴的雨絲錦云鶴紋袍服，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朝著文十一冷冷說道：：“文公子如今做了惠王府上的門客，結(jié)交的人物也大不相同了，只愿文公子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才是?！?p> 文十一笑了笑，目光微凝，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違道義，無愧己心，十一從不敢忘?！?p> 陳紹微微挑眸，目光掃過文十一沉靜的眉眼，淡聲說道：“那便好?！?p> 隨后，他側(cè)頭對裴南秧道了句：“我們走吧?！?p> 裴南秧點點頭，朝著文十一和陶致抱拳拱手，轉(zhuǎn)身隨著陳紹往望江樓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