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喜堂驚變
琴樂悠揚，高朋滿堂。
在滿屋的紅綢錦色中，元祥與吳錦汐牽著同心結(jié)的兩端，緩步朝著大廳正前方走去。
只見元祥一身大紅喜服，玄紋金繡，臉孔上漾著明朗的笑意，一旁的吳錦汐雖然被蓋頭遮住了秀麗的容顏，但身段婀娜，舉手投足間娉婷淡雅，在鳳冠與流瓔珞霞帔的映襯下更顯光彩耀目。
裴南秧看著兩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姜昀去南疆前對自己說的那句“待我回來，便向父皇請旨，求娶你好不好？”
一句奢望，兩方入戲。
此時此地，望著眼前的一對璧人，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有一些奢求無法克制，有一些舊念終究難清。
“一拜天地君親！”
隨著禮官的一聲高喝，裴南秧猛地回過神來，就看見元祥和吳錦汐雙雙跪倒在地，朝著坐在廳堂上首的天成帝緩緩叩拜。
在天成帝淡笑頷首后，禮官再次高聲說道：“二拜高堂！”
兩位新人聞言，從地上起了身，朝著坐在天成帝下首的兩家父母屈身下拜。
景陽長公主見狀，面帶微笑地看向元祥，眼眶似乎還有些許濕潤。一旁的武定侯爺卻與景陽長公主截然不同，他眸色深沉地看著廳中，唇角微抿，竟有幾分心事重重的模樣。
而另一邊的戶部尚書吳勇亦是一副喜怒難辨、不茍言笑的模樣，與拿著手絹偷偷抹淚的尚書夫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夫妻對拜！”
伴隨著禮官的高聲唱喏，一對新人交拜完畢。元祥持著同心結(jié)，笑嘻嘻地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吳錦汐，咧開的嘴角盡是情難自禁的喜悅。
“禮成！恭送新娘新郎入洞房！”
隨著禮官中氣十足的高呼，元祥朝天成帝抬手揖禮，隨后樂呵呵地伸出手，將吳錦汐的柔夷握入掌中，大步流星地朝著新房的方向走去。
看著元祥傻乎乎的模樣，霍婉妍噗嗤一笑，輕轉(zhuǎn)明眸道：“看來這吳家小姐是徹徹底底把我們祥兒給降住了?！?p> “吳家小姐溫婉雋秀，與祥兒確是佳配?！碧斐傻垩勐洞葠壑?，緩緩點頭說道。
眾人一聽，立刻出言附和，恭賀之聲一時間此起彼伏，響徹整個大廳。
吳勇聞言，起身走到大廳中央，躬身行禮道：“小女何德何能，當(dāng)?shù)帽菹氯绱朔Q贊?！?p> “吳家小姐知書達理，溫文清雅，吳愛卿不必過謙?！?p> “既如此，允微臣代小女叩謝陛下盛贊！”吳勇說罷，一撩長袍下擺，朝著天成帝跪了下去。
“吳愛卿無需多禮，”天成帝微微一笑，抬手道：“平身吧。”
然而，吳勇卻沒有動，而是保持著跪拜的姿勢，一言不發(fā)地匍匐在主座之下。
“怎么？吳愛卿還有事？”天成帝目光微凝，淡聲說道。
吳勇頓了頓，抬頭拱手，一向精明的眸子里竟染上了幾分決絕：“回稟陛下，今日小女大婚，出嫁從夫，便與我尚書府再無半分瓜葛。此刻微臣所奏，若言行有失，均為微臣一人之過，還請陛下開恩，放過微臣的親友家眷。”
聽到吳勇的話，大廳之內(nèi)陡然變得寂靜無聲，眾賓客面面相覷，無聲地交換著不明所以的眼神，粉飾著風(fēng)雨欲來前的最后一絲升平。
裴南秧秀眉微蹙，心里卻有種強烈的預(yù)感——先前蕭哲說她和睿王的婚事另有轉(zhuǎn)機，會不會就和眼前的這一幕息息相關(guān)？
她幾乎是立刻望向與自己隔著一桌的蕭哲，只見他面色如常，目光狀似無意般落在了九皇子姜忱和文十一落座的案幾周圍。
“今日是武定侯府和尚書府聯(lián)姻的大日子，吳尚書有什么話不能等到明日早朝，非要在此處說不可？”天成帝目光一沉，輕啟唇角冷冷說道。
“回陛下的話，微臣今日要奏之言，事關(guān)十一年前的太子舊案。由于年月已久，許多涉及的大人們已不在朝為官，今日微臣斗膽將他們請到了席間，便是想讓他們知道當(dāng)年舊案的真相?！?p> 頂著天成帝冰涼徹骨的目光，吳勇面孔上的猶疑之色反而緩緩?fù)巳?。他深吸一口氣，從寬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本書冊，高舉過頭頂，一字一句地道：“請陛下過目！”
在一段長到窒息的沉默之后，天成帝繃著鐵青的面容，聲音冷硬地說道：“呈上來?！?p> 隨行的侍從聽到吩咐，急忙上前接過書冊，呈到了天成帝的手中。
吳勇垂下已經(jīng)舉到僵硬的雙手，恭恭敬敬地緩聲說道：“太初歷丁酉年，西南七城大旱，微臣奉命攜朝廷糧餉前去賑災(zāi)。然而，七城旱情嚴(yán)重，死傷人數(shù)過萬，百姓易子而食，朝廷所撥糧款著實難解燃眉之急。于是，微臣立刻將災(zāi)情報與了遠(yuǎn)在京城的戶部尚書紀(jì)子銘?！?p> “但由于京城路途遙遠(yuǎn)，若等朝廷撥款的文書和物資到達，災(zāi)情恐怕早就難以控制。就在微臣看著餓殍遍地卻束手無策之時，一名來自青州府的鹽商許墉找到了我，捐出了三萬兩白銀的賑災(zāi)款。其中，一萬兩是許墉自己的家私，另兩萬兩白銀是青州商人共同籌集所得。”
“微臣拿到這三萬兩白銀后，迅速處理了災(zāi)民的安置事宜，阻止了災(zāi)情的蔓延，是以等到戶部下?lián)艿你y兩到達，西南七城的賑災(zāi)救助很快就進入了尾聲。事后，微臣感佩于青州商人的高義，上書一封，希望朝廷對許墉和青州的商人們進行嘉獎，可微臣萬萬沒有想到，這封文書卻成了他們的催命符?！?p> “許墉？”聽及此處，禮部尚書姚遷忍不住出言問道：“就是那個因為生產(chǎn)私鹽被抄家處決的富商？”
“正是，”吳勇聲音滯澀，深吸了口氣道：“賑災(zāi)結(jié)束后，微臣返京向圣上稟明西南七城情況，圣上聽后對微臣大加贊許，當(dāng)場授予了微臣戶部尚書一職，并讓微臣清點戶部銀款數(shù)額后上報朝廷，日后清清正正為官，不要再犯紀(jì)子銘和宣懷太子的錯誤。”
“直到這一刻，微臣方知，紀(jì)子銘在前幾日曾上書一封，直言宣懷太子屢次挪用國庫錢款用于收買朝臣、扶持朋黨，此次更是私自將部分賑災(zāi)錢款下?lián)苤淋婈牐糜谂嘀沧约涸谲娭械膭萘?。紀(jì)子銘在奏書中說，他任戶部尚書多年，為虎作倀日久，如今見西南百姓受苦，實在于心難安，才站出來揭露太子的罪行?！?p> “在這份奏書的后半段，紀(jì)子銘又言宣懷太子勾結(jié)商賈，通過倒賣私鹽來聚斂錢財。同時，為了遮掩挪用國庫銀錢的行為，宣懷太子讓這些賺取暴利的鹽商積極響應(yīng)朝廷號召，每逢賑災(zāi)修葺之事便捐款捐糧，以此謀取朝廷的嘉獎，讓他們的子女提為貢生、入朝為官。”
“末了，紀(jì)子銘還附上了多年來戶部銀款去向的賬本以及倒賣私鹽的商賈名單。而他自己，在送出這份奏書后，更是上吊自盡，以死謝罪?！?p> “紀(jì)子銘助紂為虐、罪孽深重，當(dāng)年陛下念他自首有功，免去了他株連九族的大罪，只將他的親眷流放荒地，已經(jīng)算是寬宥處理了，”吏部尚書沈敬冷笑一聲，揚聲說道：“吳尚書今日在此處講這些人人皆知的陳年舊事，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