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動若參商
月華皎皎，星幔點(diǎn)點(diǎn)。
裴南秧策著馬，與如音疾馳在陳掖郊外的林間小路上。
“我們要去哪里？”
“東面有個廢棄的碼頭，穿過這片樹林，我們就到了。”如音高聲答道，驅(qū)馬奮蹄，一路往前狂奔。
林間樹木的影子飛一般地從眼前劃過，大約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一片開闊的空地出現(xiàn)在了兩人面前。如音長“吁”一聲，勒住馬韁，扭頭朝裴南秧說道：“我們到了?！?p> 兩人干凈利落地翻身下馬，將韁繩系在了林間的樹木上，隨后并肩往空地前端那座廢棄的碼頭走去。只見，江畔渡口橫七豎八的堆著些雜木和物品，也沒有一星半盞漁燈，盡是荒涼與陳舊的味道。
然而，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停泊在側(cè)的一艘畫舫。那條畫舫不算很大，但遠(yuǎn)遠(yuǎn)望去，金刻欄柱、釉彩漆窗、宮燈點(diǎn)綴，可謂是巍峨綺麗，奢華非常。
“北周與寧國的戰(zhàn)事剛剛結(jié)束，我們怕引人注目，所以才會從此處出發(fā)，借道成漢境內(nèi)，前往都城欒郢?！比缫粢娕崮涎眭久伎粗贿h(yuǎn)處的畫舫，不由出言解釋一句。
裴南秧“嗯”了一聲，走了幾步后突然問道：“你們在大理寺和歸云樓之間修了地道，洛衍難道毫不知情？”
“我們哪有這個本事，”如音輕提唇角，搖搖頭道：“歸云樓是惠王的產(chǎn)業(yè)，這條地道自是出自惠王和洛衍的手筆，我不過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條通道而已?！?p> “洛衍既然知道這條通道，那等他回到審訊室后，不就會猜到我們是通過地道逃出去了嗎？”
“他不會知道，”如音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已經(jīng)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裴小姐不必?fù)?dān)心。”
見如音不愿再說的模樣，裴南秧微微皺了皺眉，便也不再詢問，一路隨著如音登上了那座華美非常的畫舫。
畫舫之上，許多穿著侍女和小廝服裝的人正忙忙碌碌地往來穿梭，有著擦拭著極其金貴的瓷器，有的端著極為罕見的堯山霧茶，還有的拿著成漢國御用的沉光香四處走動。
看到此情此景，如音全然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面不改色地帶著裴南秧穿過奢靡一片的船艙，往通往甲板的方向走去。
在登上一段極長的木制樓梯后，裴南秧不由一愣，只見郭然正帶著幾個小廝立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吹剿腿缫?，郭然上前一步，推開了那扇木門，長臂一伸，恭聲說道：“裴小姐，請?！?p> 裴南秧有些疑惑地看了郭然一眼，跨過了門檻，走到了畫舫的甲板之上。
夜風(fēng)襲襲，朦朧的月色之下，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正立在船舷的盡處，眺望著遠(yuǎn)處的山河景色。
不知為何，裴南秧的心口沒來由得涌上一絲不安與慌亂，她深吸了口氣，一步又一步向那個身影走去。
二十步、十步、五步，終于，還是到了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
似乎是聽到了身后的腳步，那個年輕的公子緩緩轉(zhuǎn)過身，一雙好看的眸子微微彎起，澄澈如水，燦若星辰：“蘇兄弟，奧不，裴姑娘，別來無恙。”
那一刻，裴南秧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因?yàn)?，眼前的這張臉，她并不陌生，午夜夢回間，她不止一次見過記憶中這寡淡卻溫和的面容。
這，分明是秦子堯。
可此時的秦子堯卻與她之前任何一次遇到的都全然不同。
只見他穿著一身淺青色的袍服，腰上束著祥云文的金絲緞帶，鬢若刀裁，墨發(fā)飛揚(yáng)，眼眸深邃，拋去了平日里刻意裝點(diǎn)的懨懨神色，此時的他再掩不住眉宇間的絕世風(fēng)儀與舉手投足間的清華高貴。
裴南柍就這樣怔怔看著他，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曾經(jīng)的一幕幕就像走馬燈一樣在她的眼前劃過，郭家當(dāng)鋪的初遇、溱河之上的舍身相救、映波橋上的驚鴻一瞥、換你長生的平安扣，千金難買的桑落酒、暗藏玄機(jī)的碧云春樹箋……
一瞬間，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靈泉寺后山中那個極其熟悉的背影、登科樓中放她一馬的刺客首領(lǐng)、歸云樓中突然闖入的殺手、燈會之上賣平安扣的老者……這些看似無跡可尋又息息相關(guān)的事件，似乎在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原來，自己以為的相逢知己、以命相酬，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請君入甕。
兩世為人，浮沉冷暖，以為自己抓到了改變命運(yùn)的鑰匙，可到頭來連這布局之人都未曾可知。
裴南秧自嘲一笑，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秦子堯在長平軍營里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彪姽饣鹗g，一個念頭忽然在她的心中呼之欲出。
她壓住心中的所有的不忿和怨懟，抬起頭，定定看向秦子堯，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究竟是誰？”
對面的男子聞言一笑，眼角輕輕上揚(yáng)，皓月星辰仿佛都在一瞬間落入了他的眼底眉間。
他輕甩袍袖，朝著裴南秧揖禮說道：“北周戎陵侯，褚潯?！?p> 前塵舊事，如梭流光，人生不見，動若參商。
世間多少的愛恨糾葛，多少的悲歡離合，終是回到了它的起點(diǎn)，回到了初見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