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的愿望

　　在第無數(shù)次被劉雋打量之后，蘇南秧終于按捺不住，出言問道：“小兄弟，你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劉雋聞言一驚，急忙看向褚潯的面色，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只是第一次看侯爺帶姑娘過來吃飯，所以難免……”

　　褚潯不動聲色地看了劉雋一眼，卻聽蘇南秧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你們侯爺經(jīng)常來這里用飯嗎？”

　　劉雋眉目一舒，隱約有些自豪地說道：“侯爺自從七年前第一次來過之后，時不時就會光顧我們家小店?！?p>　　“七年前？”蘇南秧仔細(xì)打量著劉雋尚帶稚氣的面容，滿臉疑惑地問道：“看你的年紀(jì)，應(yīng)該比我還小，怎會那般早就進(jìn)虎賁營了？”

　　“我和侯爺?shù)谝淮我娒媸窃谶@間鋪子，不是在虎賁營里，”劉雋搖搖頭，回頭看了看店門口掛著的那盞老虎花燈，眼中掠過一道粲然的光彩：“那盞花燈，就是侯爺?shù)谝淮我娒鏁r送給我的?！?p>　　蘇南秧往外掃了一眼，不解地問道：“這盞花燈年月已久，早已不能再行點燃，你們?yōu)楹我恢睂⑺鼞以陂T口？”

　　“因為，它是我許下的愿望?！?p>　　“愿望？”

　　劉雋看了褚潯一眼，見對方默默地吃著湯圓，全然沒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圓圓的臉上立刻鋪滿了興奮的神采，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絮絮說道：“我爹以前在邊城做守軍，后來在一次戰(zhàn)爭中受了傷，不得已退了伍，回到京城后就和我娘在街口的樹下開了間做面點的小攤謀生?？墒俏业?，心里總惦記著與兄弟們征戰(zhàn)沙場的日子，所以從小就教我刀槍劍戟，希望有一天我能繼承他的衣缽，披甲上陣、為國殺敵。

　　“那時候，我北周最強(qiáng)的軍隊便是老戎陵侯率領(lǐng)的虎賁營，因此我爹每到上元節(jié)就會做一個小老虎花燈給我，告訴我要練好拳腳，若是將來進(jìn)到虎賁營，他一定買下整條街的花燈為我慶祝。”

　　“可是七年前，寧周大戰(zhàn)，郢都危在旦夕，我爹說自己一朝是軍人，就不能置國家安危于不顧，硬是不聽娘親勸阻去了九涇原。等我們再見到他的時候，剩下的，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

　　話及此處，木桌邊靜默一片，褚潯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了筷子，沉靜的眸子中早已盛滿了難以抑制的悲慟與哀傷。

　　劉雋的雙眼微微有些發(fā)紅，他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九涇原大戰(zhàn)后，郢都的人幾乎死了一半，家家戶戶都忙著將親人下葬、守孝，以至于之后的三個月里，根本無人光顧我家的面攤。”

　　“我娘因為要供我讀書，是以在將我爹下葬后，每日一邊哭一邊在攤頭守株待兔，卻依舊毫無所得。就在我們快要絕望的時候，終于有一個客人來到了我家的攤頭?！?p>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太初歷六四四年的正月十五。雖然是上元節(jié)，可街頭沒有半分喜慶的影子，家家戶戶都掛滿了雪白的縞素，整個郢都安靜的就像一個死城。我娘見左右等不來客人，剛想收攤，就見街口出現(xiàn)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哥哥，穿著一身素白的錦袍大氅，提著一盞花燈，徑直走到攤邊的桌旁坐下，點了一碗芝麻湯圓?！?p>　　“我見有客人來，急忙幫著張羅，卻在看到他提著的花燈時傻了眼，因為那盞老虎花燈與我爹每年做給我的幾乎一模一樣。我那時候剛滿十歲，還是小孩心性，便厚著臉皮向客人討要那盞花燈?！?p>　　“娘親遠(yuǎn)遠(yuǎn)看見，急忙跑上前要將我拖開，可我當(dāng)時看著花燈，滿腦子都是我爹在世時的模樣，頓時心里一片委屈，哇得一聲哭了出來，死都不肯離開那張桌子。我娘怕我惹了客人不高興，作勢便要打我，可就在這時，那位小哥哥突然伸手幫我擦掉了臉上的眼淚，末了還將花燈遞給了我。”

　　說著說著，劉雋的聲音逐漸從低沉變得清亮，就連眼中也驟然添上了幾抹耀目的神采：“我那時候，沒想到花燈來的這么容易，就呆呆地看著那個小哥哥，都忘了說聲謝謝。就在我發(fā)愣的時候，小哥哥突然說，上元節(jié)的時候只要對著花燈許愿，愿望就能實現(xiàn)。我傻傻地點點頭，對著那只小老虎許愿說道——希望自己日后能進(jìn)入虎賁營，做一個像我爹那樣的大英雄，征戰(zhàn)沙場、守疆衛(wèi)土，不讓任何一個國家敢來欺負(fù)我們?！?p>　　“聽完我的話之后，那個小哥哥沉默了很久，最后說了一句，你的愿望一定都會實現(xiàn)的。我那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眼前的這個小哥哥有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于是紅著眼，重重點了點頭。后來，小哥哥吃完了湯圓，竟然遞給我了我娘親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我娘慌了神，急急說沒錢找，可小哥哥卻說，娘親做的湯圓特別好吃，他這張銀票是提前付了這一輩子的飯錢，以后若是再來，就只吃不給錢了。娘親當(dāng)時就哭得一塌糊涂，拉著我下跪磕頭，不斷感謝這位小哥哥。小哥哥見狀，趕忙將我們扶了起來，還叮囑我一定要好好練武，將來進(jìn)虎賁營為國效力?！?p>　　“那天過后，我娘便拿著錢盤下了這家店鋪，還把那盞老虎燈掛在了店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虎庇護(hù)，我娘的生意越做越好，而那位小哥哥時不時便會過來吃上一碗面，順帶著還會指點一下我的拳腳?！?p>　　“又過了三年，我滿了征兵的年紀(jì)，急急跑到虎賁營報了名，沒想到竟然一下子就被營中的參將選中。娘親知道后，激動萬分，跑到父親的墓前哭了好久好久。我自然也是雀躍不已，興高采烈地去了營中。在第二天的營訓(xùn)中，我竟然見到了那位小哥哥，原來他根本不是什么姓秦的生意人，而是虎賁軍的統(tǒng)帥、我們北周的戎陵侯?！?p>　　“那一刻，我真的百感交集，只覺得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于是，我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biāo)，那就是一定要憑借自己的實力，站到侯爺?shù)纳磉叄瑘蟠鸷顮攲ξ业亩髑??！?p>　　劉雋稚嫩的臉上揚(yáng)起一抹明澈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褚?。骸叭缃?，我花了四年的時間，終于完成了這個愿望?！?p>　　少年語音落下，睜著晶亮的雙眸，爍光縈縈地看向?qū)γ娴哪腥恕ＬK南秧不禁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褚潯靜靜坐在原處，任燭光映照在他清雋的面容之上，糅雜成往事落盡后的溫和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