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雪北香南
落花成瓣，映入薄薄的積雪。
眾人跟著林軫一路穿過梅雪霧色，在層層疊疊的花海往來行進(jìn)，大約半盞茶的光景后，一棟黛瓦白墻、風(fēng)雅簡麗的宅院倏然間出現(xiàn)了梅林的盡頭。
玉欄飛檐，烏榍軒窗，掩映著門扉之上刻著“未雪閣”的墨色牌匾，隱沒在天地間的灰白畫卷中，比起磚紅瓦綠的紅塵繁華，平添了幾分水墨寥落的出世絕塵。
推開宅院的大門，七八名穿著素色衣裙的侍女立在院中的照壁之前，眉目妍麗，襯著身后的滿院的嫣然花色，如夢墜云端，似染似天成。見到褚潯進(jìn)來，她們立時整齊劃一地盈盈下拜，異口同聲地說道：“見過侯爺?！?p> 在褚潯微微頷首后，她們趨步上前，領(lǐng)著蘇南秧一行人去往了各自的廂房。
寒梅落青瓦，冷水繞白墻。
當(dāng)蘇南秧整理停當(dāng)好自己的隨身之物后，她便被兩名侍女引著，順著青灰色的磚石小路來到了一處極為清雅的院落。
這間院子占地極大，短石為橋，清波畫影，臨水而栽的梅花次第盛開，紅蕾碧萼，冷香冽冽。走過院中的石橋，便是一處三層樓高的重檐硬山式樓閣，前后出廊，上覆黑色琉璃瓦，自成一派古雅清新之感。
先前領(lǐng)路的兩名侍女在樓閣正門前停住腳步，躬身請?zhí)K南秧進(jìn)了內(nèi)室，隨后關(guān)上了雕著玉簪花的木制大門，默默退到院落入口處站定。
而此時跨入內(nèi)堂的蘇南秧則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在了原地，只見巨大的廳堂之中，矗立著上百只三米來高的紫檀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卷軸和典籍，一眼望去，竟看不見廳室的盡頭。
蘇南秧沿著書架間的步道往樓閣深處走去，穿過約摸四進(jìn)左右的距離，就見面前立著幾扇極高的深色木門，門檐上雕著形態(tài)各異的圣獸白虎，縱橫拱立，肅穆有之。
透過洞開的大門往里看去，褚潯正穿著山水紋的圓領(lǐng)寬袖長袍，斜靠在一張血柏木制成的案幾旁，頗為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書冊。
在他的背后，一面銅鑄的高墻將整個建筑徹底隔斷，墻上浮雕起伏隱現(xiàn)，赫然形成了一幅恢弘無比的星宿圖。
蘇南秧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慨嘆，徑直走到褚潯面前，蹙眉說道：“不是說要去看那株別角晚水嗎？又為何將我叫至此處？”
“我讓府中的小廝先陪著蘇大人和三夫人上山去了，”褚潯眼梢一挑，似笑非笑地說道：“他們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機(jī)會，我們又何必過去湊趣？再說此室，有香茗糕點亦有典籍話本，打發(fā)時間可謂是再好不過了?！?p> 蘇南秧聞言眼眸微垂，沉默了須臾，在案幾的另一邊坐下，順手從桌上拿了一本名為《雪北香南》的話本，隨意地翻看起來。誰知甫一打開書頁，錦安郡主四個大字就赫然出現(xiàn)了她的眼前。
她微微一愕，定睛細(xì)細(xì)看去，就見書中寫著這樣一段話——
“錦安郡主將木雕的小老虎狠狠擲于戎陵侯的腳下，轉(zhuǎn)身便往門外走去。
戎陵侯疾步上前，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無助地祈求道：‘都是我的錯，你不要走……’然而錦安郡主沒有說話，她仰頭看向戎陵侯，目光冰冷地就像一個從未認(rèn)識的陌生人。
戎陵侯低頭瞧著面前的少女，目光中的痛意再也壓抑不住，他一把將少女扯入懷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緊緊抱住，聲音沙啞地說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邊，我會一直對你好……我會對你比任何一個人都好……’
‘侯爺身居高位、受萬人愛戴，屬下出身卑微，著實高攀不起，還請侯爺……’
然而她的話音未落，戎陵侯的眸中劃過一縷痛色，他猛地低下頭，重重吻了下去……”
讀至此處，蘇南秧嚇得直接把手中的書冊扔了出去，不敢置信地向褚潯問道：“這話本你可曾看過？”
“自是看過，情文并茂，沉博絕麗，算得上是個不錯的話本，”褚潯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裝幀精美的《雪北香南·卷四》，氣定神閑地說道：“這話本的作者名叫子衿，近日靠著寫你我的故事在郢都聲名大噪，她所在的書局日日門庭若市，郢都的百姓都盼著她能早日將《雪北香南》的第五卷完成?！?p> “這種胡編亂造、矯揉造作的話本居然有人會看？還能寫到第五卷？你難道就放任不管，由著她這般肆意編排？”
褚潯看著蘇南秧抽搐的面色，眼睛里不由盛滿了笑意：“我北周文脈向來不如寧國繁盛，如今百姓爭相讀書著書，我自是樂見其成?！?p> 對上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蘇南秧確也無力反駁，只好狠狠瞪了褚潯一眼，在案幾上翻找起其他的書冊來。
于是乎，在一堆各色裝幀的《雪北香南》中，蘇南秧艱難地找出了一本寫著《周鑒》兩個大字的陳舊書冊。
她拿起書，隨意翻了幾頁，就見上面按年份記載著一些北周的史實，文辭簡明，沒有半分修飾之語，沒有茂密滯澀之感，比之尋常史書中多多少少的針砭之意，這本《周鑒》幾乎簡單到了極致。
蘇南秧微一沉吟，將書冊翻到了太初歷六四三年的那一頁。原本她只是想看看北周的史書對七年前的寧周之戰(zhàn)作何評價，卻沒想到那頁書卷上竟然寫著這樣幾行大字——
“太初歷六四三年十月初六，寧國惠安王姜玨率軍夜襲夔陵，城守林晟力戰(zhàn)而亡，其妻子慘遭殺害，其女為亂軍凌辱至死，夔陵城百姓盡數(shù)被屠，無一幸免。
太初歷六四三年十月初七，姜玨率軍攻至九涇原，郢都因大軍西進(jìn)，無力與之相抗，不至兩日，九涇原失守。
太初歷六四三年十月初十，寧軍攻入郢都，先帝持劍自絕于崇政殿，后周氏自縊于雍華宮。
太初歷六四三年十月十一，北周亡國，劃入寧國屬地，易名‘北洲’。”
北周亡國？！周太后自縊身亡？！林晟之子慘遭殺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蘇南秧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猛地抬頭望向褚潯，脫口問道：“這本書上寫的都是什么？”
褚潯聞言轉(zhuǎn)過頭，在看清蘇南秧手中的《周鑒》時驟然瞳孔一縮，猛地伸手拿過書冊，置于身后，隨之用不經(jīng)意地語氣說道：“這本書冊是幾年前清剿逆賊鄭豐時所獲，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胡言亂語，不必放在心上?！?p> 清剿逆賊所獲？蘇南秧秀眉微蹙，下意識往書冊的方向看去，只覺得書面上的《周鑒》兩個大字筆鋒遒勁、筆法渾厚，總覺得好似在什么地方見過。她微微側(cè)頭，剛要細(xì)細(xì)思索，就見褚潯站起身，溫和清朗地低頭說道：“我們走吧?！?p> “去哪？”
“自是去找蘇大人和三夫人了，”一道精芒驟然從褚潯的眼眸中劃過，他微勾唇角，緩聲說道：“眼下該是我們上山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