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又見公子
第二日清晨，裴南秧起床梳洗后，剛一拉開房門，就見楊熙穿著件新做的短皮襖，背著一個細軟，正神采奕奕地在她門前徘徊。
“你怎么這般早就起來了？”
“我可是五更天就起來了，”楊熙興致極高，自鳴得意地說道：“昨兒個忘了和蘇大哥說，我的幾個朋友也被選進先鋒營了。平日里他們總嘲笑我功夫不佳，這次我好不容易為自己正了名，所以想早點兒去營中，在他們面前多顯擺顯擺。”
裴南秧嘴角微微抽搐，干笑了兩聲道：“那我們現(xiàn)在便去營中報道吧。”
“好勒！”楊熙興奮地直搓手，轉(zhuǎn)頭大聲喊道：“爹，我和蘇大哥要去先鋒營啦，您自己多保重！”
“你們等等，”楊老伯聞聲，急急忙忙地從北面屋子里走了出來，將手中的一個大油紙包遞給裴南秧道：“這是我早上剛做的肉包子，你們帶著路上吃?！?p> “爹，我們到軍營那么近，哪里吃得了這么多包子?！睏钗跗仓?，一臉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
楊老伯狠狠剜了一眼楊熙，也不理他，轉(zhuǎn)身對著裴南秧一鞠到地，懇切地說道：“我家熙兒不懂事，功夫差還愛出風(fēng)頭，以后在戰(zhàn)場上，還要勞煩你多多照應(yīng)?！?p> 裴南秧趕緊上前一步，扶起楊老伯，沉聲說道：“放心，我必會竭盡全力護楊熙周全。”
楊老伯聞言，感激地道了謝，佝僂著身子，將裴南秧和楊熙送出了院門。走出幾步后，少女回頭看去，就見楊老伯正倚在門框上目送著他們遠去?；蛟S是想到了大兒子從軍時的情狀，楊老伯的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紅。
裴南秧唇角一彎，溫和地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擔(dān)心，隨即回過頭與楊熙一同走出了晨霧藹藹的柳巷。
在繞過了無數(shù)亭臺樓閣、街口巷陌之后，裴南秧和楊熙終于來到了城北的軍營門口。他們向守營兵士出示了昨日分發(fā)的令牌，又各自領(lǐng)了一套先鋒營的鎧甲和弓弩，并肩走入了鐵甲森森的長平軍營。
兩人一路前行，在繞過了一排排正在訓(xùn)練的兵將后，終于找到了先鋒營的所在。楊熙面色一喜，當(dāng)先掀開帳簾，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裴南秧跟著他步入了營帳，就見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兩排床鋪，每個鋪子下面都刻著兵士的名字。兩排床鋪的中間是條走道，走道盡頭擺著一處木架，應(yīng)是給兵士們存放隨身物品之用。
此時，營帳中已經(jīng)到了十來個士兵，他們見到楊熙，頓時紛紛迎了上來。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黝黑面堂的大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道：“喲，怎么連你這小子都混進來了?！?p> “怎么樣，”楊熙比劃了個擒拿的動作，昂著腦袋，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我昨天在那個軍爺手下輕輕松松就過了十招，還差點把他打倒，你們以后可不許再說我功夫差了?！?p> “得勒，快別吹了，”一個方面長臉，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立時接口說道：“你說的那個軍爺是我表叔，他都和我說了，你是唯一一個靠逃跑的本領(lǐng)混進來的?！?p> 聽罷，眾人頓時哄地一聲笑開。楊熙饒是臉皮再厚，也有些招架不住。他尷尬地笑了笑，圓圓的眼珠一轉(zhuǎn)，突然回過頭，將身后的裴南秧一把拖了過來。
“就算我功夫不行，但我大哥厲害啊，”楊熙提高聲音，興奮地朝那個長臉的年輕人炫耀道：“王珅，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新認的大哥，他昨天可是輕輕松松就把你的表叔打敗了?！?p> 聽了楊熙的話，大家紛紛扭頭朝裴南秧看去。然而，當(dāng)他們見到少女一副面容白皙、鼻梁挺秀、眉目清麗的模樣，不像個武藝高強的，倒像是個圈養(yǎng)在家的讀書人。于是王珅呵呵一笑，搖頭揶揄道：“楊熙你就別吹了，算你功夫最厲害行不。”
“我可沒有吹，不信你可以去問你家表叔，”楊熙漲紅了臉，急聲說道：“對了，我大哥蘇南之前還在西府軍任過職呢！”
“蘇南！”王珅聽到這個名字驀地一愣，看向裴南秧的眼神陡然變得肅然起敬：“你可是第二個床位誒！”
眾人一聽均是滿臉崇拜，眼神中的熱切之意頓時溢于言表。
裴南秧被兵士們瞅得全身發(fā)毛，她不明所以地開口問道：“第二個床位……是有什么講究嗎？”
“蘇兄弟有所不知，”王珅笑容滿面，兩眼閃閃發(fā)亮地盯著裴南秧說道：“這個床位是按昨日入營選拔的名次排序的，你可是排在第二名！”
“那我的名次呢？”楊熙突然間來了興致，急吼吼地便要去找自己的床位。
“快別看了，你是最后一個?！蓖醌|叫住楊熙，一臉同情地說道。
楊熙一聽，瞬間垮了下來，活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不過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雄赳赳氣昂昂地沖到第一個床位前，一臉不服氣地說道：“這個叫秦子堯的是誰？居然排在我大哥前面？”
“這個秦子堯我見過！”一個個頭不高，長著吊眼梢的士兵神神秘秘地說道：“我昨日去征兵處的時候，這個叫秦子堯的就排在我前面。他長得一副公子哥的模樣，和和氣氣的，可打起人來簡直了，根本不給王珅他表叔還手的機會，才五招就把王珅他表叔面朝下給打土里了。”
圍觀的士兵們一陣嘩然，艷羨欽佩之色不期然鋪了滿臉。裴南秧聽罷則是眉梢微揚，心下頗有些詫異——王珅他表叔的功夫她是領(lǐng)教過的，如果兵士們沒有吹牛的話，這個秦子堯的功夫恐怕要與她的大哥裴若承不相上下了。
就在大家津津有味地議論之時，那個吊眼梢的士兵突然看向營帳入口的地方，小聲說道：“來了來了，就是他！”
裴南秧隨著眾人回頭看去，不由得瞳孔猛然一縮。只見來人穿著一件淡青色的長袍，俊逸的面容溫和寡淡，清揚的眉目間透著淡淡的疏離，分明就是昨日郭家當(dāng)鋪里的那位年輕公子。
秦子堯在自己床鋪上放下細軟，隨后頂著眾人的注目禮，徑直走到了裴南秧面前，波瀾不驚地開口道：“蘇兄弟，好巧，竟然能在這里遇到你。”
“大哥，你們認識？”楊熙有些疑惑地問道，一雙大眼睛在裴南秧和秦子堯之間來回掃視。
裴南秧并沒有理會楊熙，她抬頭看向秦子堯平靜如水的面龐，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蘇兄弟這話問的倒是有趣，”秦子堯嘴角一彎，笑容卻不達眼底：“我自然是來投軍的?！?p> 裴南秧眉頭一蹙，定定看著秦子堯，飛快地回憶著昨日與他相見的場景。突然，她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面前的這個男人功夫極高，就郭家當(dāng)鋪的情況來看，他八成是個北周人，如今混入大寧軍營必然另有所圖。
而在前世，姜昀正是在長平軍營中被人刺殺，那刺客會不會就是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秦子堯？
思及此處，她的背脊一陣發(fā)涼，看向男人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警惕。秦子堯卻不以為意，依舊是一副似笑非笑、清淡悠遠的模樣。
一旁圍觀已久的眾人紛紛摒住呼吸，目光在裴南秧和秦子堯的身上來回逡巡。在他們眼中，這兩個武功高強的清秀公子，在長平大營中不期而遇，一見面就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似有千言萬語要傾訴，讓人不自覺地浮想聯(lián)翩。于是賬內(nèi)的士兵們各個伸長脖子看著兩人，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破壞了兩人之間的氛圍。
因此，當(dāng)王珅的表叔——王述校尉掀開帳簾走進來的時候，不期然就對上了一幅無比詭異的畫面。
只見畫面中心是兩個正在“深情凝望”的俊俏公子，一堆小崽子和糙老爺們圍在一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們發(fā)呆，所有人一動不動，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
“都他媽在干什么呢！”
隨著王述的一聲大吼，眾人紛紛回過神來，急忙排成一排，站得筆直。
“看你們一個個魂不守舍的樣子！”王述兩道濃眉皺在一起，滿臉兇相地指著營帳里的眾人，唾沫橫飛地罵道：“北周人都在對岸扎營了，指不定啥時候就要開戰(zhàn)，你們一個個的不想著好好練兵，殺敵報國，反而在這里嘻嘻哈哈、卿卿我我、不知所謂。你們立刻把鎧甲給我換上，半盞茶之后要是沒到練兵場，有你們好看的！”
說罷，王述一腳揣在了王珅的屁股上，惡狠狠地道：“愣著干嘛？！還不給我快點換衣服?。 ?p> 王珅滿臉苦相地點頭稱是，和其他人一起手忙腳亂地穿好了鎧甲，急匆匆地往練兵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