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誰可療傷
待得裴南秧和秦子堯回到先鋒營中，就見王珅正坐在自己的床鋪上，一邊嗚咽一邊替自己包扎著傷口。
少女只當(dāng)他是疼痛難忍，不由秀眉微蹙，沉聲問道：“王珅，你是不是傷的很重？要不我陪你去軍醫(yī)那邊看看？”
王珅紅著眼睛搖搖頭，低聲說道：“小林他……戰(zhàn)死了。我來先鋒營之前答應(yīng)過他娘親，要完完整整帶他回家的?？墒牵沂逞粤恕?p> 男人斷斷續(xù)續(xù)地啜泣著，到了最后，一個堂堂七尺大漢竟然把頭埋進了臂彎，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來。帳內(nèi)其他的兵士全部是土生土長的長平人氏，是以聽見王珅的話后，想到自己或死或傷的朋友兄弟，紛紛觸景生情，默默落下淚來。
在一片哀慟聲中，裴南秧下意識地看向倒數(shù)第二個床鋪，回想起小林那張圓圓的臉蛋和說起裴若承時一臉崇拜的表情，不禁鼻頭一酸，微微紅了眼眶。
她伸手拍了拍王珅的肩膀，想要出言安慰，卻覺得無論此刻說什么都顯得蒼白多余。她低低喟嘆一聲，打來涼水擦了把臉，又從帳中的案幾上取了傷藥和紗布，準備替自己包扎一下傷口。
當(dāng)她走到自己床鋪前的時候，已經(jīng)卸了鎧甲的秦子堯正抬著右手，別扭地朝自己后背撒著藥粉。他身上穿著的里衣早已被染得鮮紅一片，像是被鮮血浸泡過一般。
裴南秧目光沉沉地看向男人溫和的眉眼，心下不免細細盤算起來——這個秦子堯多半是北周人，可在戰(zhàn)場上卻盡心盡力地與先鋒營將士們一同奮勇殺敵，甚至還不顧生死，為自己擋下了致命的一擊。若他當(dāng)真不是為了探查敵情、攪亂戰(zhàn)局而來，那他投軍的目的便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那就是——刺殺姜昀。
雖說上一世姜昀的死沒有任何定論，誰也不知道暗殺他的刺客究竟為何人。但以姜昀的身手，這偌大的軍營中能成功刺殺他的人屈指可數(shù)，而秦子堯，偏巧是屬于那屈指可數(shù)、寥寥數(shù)人中的一員。
但無論真相如何，眼下刺殺還沒有發(fā)生，秦子堯也確實是為了救自己才受的傷，她又怎能坐視不管。
少女沉吟片刻，冷著臉走上前，一把拿過秦子堯手中的藥瓶，盤腿坐在了他的身后。
秦子堯微微一愕，剛說了聲“不用麻煩……”，就聽得“刺啦”一聲，自己的衣服便被少女從背后撕了開來。
只見，男人的背上鮮紅一片，左邊的肩胛骨旁是一道極深的創(chuàng)口，正在不停地滲出血水。附近的其他傷口由于長時間戰(zhàn)斗，不停被撕開，亦是一片猙獰萬分的模樣。
裴南秧拿起紗布，為他擦干了身上的血跡，又將藥粉細細撒在了傷口之上，隨后悶聲不響地包扎起傷口來。由于秦子堯后背的傷口一直延伸到肩部，所以包扎的紗布每繞一圈，裴南秧幾乎都要從后面將秦子堯抱住，身子更是貼的極近。
幾次之后，秦子堯波瀾不驚的面龐上竟然微微有些泛紅。在少女包扎完傷口后，男人似乎暗暗松了口氣，眸底微光一動，低低道了句：“多謝?！?p> 裴南秧沒有接話，她抬手抓過男人床頭的一套新軍服，就要幫他穿上。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士兵突然掀開帳簾走了進來，張口便問：“你們誰是蘇南？”
裴南秧立刻跳下床鋪，走到傳話的士兵面前，抱拳說道：“在下便是?！?p> 那個士兵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努努嘴道：“宸王殿下有事宣你，跟我過來吧?！?p> 裴南秧恭恭敬敬答了句“是”，跟著他一路行至了中軍大帳之外。
“宸王殿下，卑職已將蘇南帶到?！?p> “讓他進來?！?p> 聞言，裴南秧朝帶路的士兵抱拳行禮，邁步走進了帥帳之中。
見到少女進來，姜昀剛想板起面孔數(shù)落幾句，卻在望見她一身是血的戰(zhàn)袍時亂了神色。他幾乎是立刻沖到裴南秧面前，聲音微顫地問道：“你受傷了？傷在哪兒？”
“沒事，”裴南秧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就手臂上被劃了幾刀，都是小傷，不礙事的?！?p> 姜昀眼底一寒，他將少女拉到案幾邊坐下，輕輕撕開了她染血的衣袖。少女下意識地將手向后一縮，卻被男人一把攥住。
他蹙眉看著少女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眼底俱是慍怒：“叫你在營中待著，你偏不聽，非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讓人擔(dān)心?！?p> 說罷，姜昀沉著臉，從案幾下面拿出了一瓶玉蓉膏，抿著嘴角，默默替她上起藥來。
裴南秧乖巧地伸著手，抬眼瞅了瞅男人染火的眸子，沉默了須臾，有些討好地說道：“姜昀，你就別生氣了。跟你商量個事唄，這瓶玉蓉膏能不能送給我？”
聽到少女話中撒嬌的意味，姜昀一下子就沒了脾氣，他冷著臉，抿著嘴說道：“先前不聽話，現(xiàn)在倒是怕留疤，知道要涂藥了?！?p> “我不是怕留疤，”裴南秧眉梢淡挑，搖頭說道：“今日營中有個弟兄為了救我生生挨了一刀，我是想將這去腐生肌的玉蓉膏拿給他，感謝一下他的相助之恩?！?p> 姜昀聽后神情一滯，眉心緊皺，徐徐說道：“若是以你的身手都難以在打斗中自我保全，那北周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恐怕遠超過我們的預(yù)測。剛剛我和營中的幾個校尉討論過戰(zhàn)局，他們皆認為若是再以小船仰攻，只會大量損耗我軍戰(zhàn)力。但是北周那邊船艦高大，若改以樓船正面對攻，我們恐怕也占不到多少好處。”
裴南秧思忖了片刻，側(cè)首問道：“如果我們用火攻呢？北周那邊的艅艎和樓船首尾連接，不利進退，自是畏火。就算他們改以小船主攻，我們也可在船只靠近前以火油桶攻之，到時候風(fēng)急火烈，以他們的操船能力，定會亂了陣腳?！?p> 姜昀“嗯”了一聲，認同地說道：“不錯，火攻確實是眼下最可行的法子，但我還是得想個萬全之策……”
“不過有件事，我覺得很是奇怪，”裴南秧眼中劃過淡淡的疑惑，截口說道：“之前在家中，我常聽爹和大哥在一起研究北周的用兵之道。他們都說，北周的那位戎陵侯褚桓最善擇人任勢、玩弄虛實奇正?？煽v觀今日這場戰(zhàn)斗，北周從頭至尾就沒變過陣，而是一刀一槍地與我們硬拼，著實不像褚桓往日的手筆。我在想，褚桓會不會根本就不在北周陣中，而是去了隨州？”
聞言，姜昀的面色陡然一沉。他藏住眸中劃過的鋒銳光芒，輕揚唇角，伸手摸了摸裴南秧的腦袋：“你一個女孩子家天天什么研究戰(zhàn)術(shù)戰(zhàn)法？不如這樣，我們趁著裴大都尉不在，來合計合計回陳掖之后要去哪里瀟灑快活?！?p> 裴南秧眼眉微彎，擺出一臉嫌棄的模樣，剛要打落姜昀的手，就見一名士兵快步走了進來。他半跪在地，捧著一枚暗紋金線香囊，垂首說道：“宸王殿下，營外有人吵著鬧著讓我把這只香囊轉(zhuǎn)交給您，說是您見了之后，必定會召他前來?！?p> 姜昀唇邊的笑意瞬間凝滯，他起身走到士兵的面前，拿起了那枚香囊，蹙著眉頭吩咐道：“讓他進來?！?p> 士兵連忙點頭稱是，匆匆退了出去。
裴南秧瞧著姜昀不同尋常的面色，心想必定是有貴客來訪。于是，她伸手將桌上的玉蓉膏揣進懷里，起身說道：“既然你這邊有客人，我便先回先鋒營去了。”
“不用，你就留在這里?！苯烂摽谡f道，眉宇間竟隱隱染著幾分煩躁不安之意。
裴南秧心下一陣奇怪，她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來回踱步的姜昀，沒有吭聲，復(fù)又坐回了案幾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