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洋尤其擅長打流氓,幽閉空間里的碾壓式肉體教育歷時五分鐘。趴在地上的一眾宵小各自捂著肚子或是腦袋苦不堪言,其中兩個不知悔改的愣頭青嘗試了再次挑戰(zhàn),還沒等站穩(wěn)腳跟就被張洋無情地敲暈,踏實地?fù)肀е孛娌辉儆腥魏畏欠种?。而且除了拳腳之外,張洋對付地痞流氓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精神打擊技巧。短暫暈厥了的兩個小流氓清醒后看到的第一幕,是按照身高排隊站立的除了張洋和王靖寒之外的所有人,聲情并茂地對坐在長凳上的張洋和王靖寒做著自我介紹。還沒等兩人認(rèn)清形勢,就稀里糊涂地被身邊的人拉進隊伍,強行戴上笑臉并依次發(fā)言。
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總被小流氓挑釁留下了后遺癥,張洋對上這類人的時候,完全感受不到平日里的陽光與和善,反倒像是個魔頭一樣玩弄著他的獵物。王靖寒雖然早就知道張洋性格里的這部分反差,但還是被眼前的戲劇化轉(zhuǎn)折逗得不住發(fā)笑。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進行到一半,張洋又開始不耐煩起來。心明眼亮的玉先生趕緊敬禮打報告,申請發(fā)言: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少俠,要不我們哥兒幾個給您來點小曲兒解解悶兒?”
張洋輕蔑地哼了一聲表示同意,這位玉先生真就把這十幾個人硬生生地安排出一場大合唱來。而且唱的還是世界軍的軍歌,節(jié)奏鏗鏘有力,表情管理也十分到位。一曲過后,王靖寒樂得直接趴凳子上了。一見觀眾滿意,玉先生馬上開始了自己的才藝表演,自己報幕自己唱。別看是個小流氓,玉先生的唱功還真不錯,流行歌曲接戲曲,戲曲完了還會說唱。不知道是太想討好張洋,還是平時壓抑太久了沒有地方表演,玉先生活活一個人撐起了一臺大戲。最開始的那個胖子帶頭兒鼓掌叫好,又是打拍子又是加節(jié)奏的,氣氛十分熱鬧。
“王金玉!安靜點!”
房間里連接監(jiān)控的擴音器突然發(fā)話,玉先生趕緊收聲。嬉皮笑臉地朝著四角的監(jiān)控頭點頭哈腰表演了一圈后,玉先生往張洋身邊湊了湊:
“少俠,您要是覺得還行,我小點兒聲接著給您唱完……”
“一邊呆著去!什么破名字,還玉先生?!睆堁笙訔壍財[擺手,玉先生絲毫不覺得冒犯,反而美滋滋地回到眾人擁擠的角落,整整齊齊地站定到隊伍之中,仿佛等待首長檢閱一般。張洋伸了伸懶腰,把身體平躺在長凳上,睜著眼睛對王靖寒說:
“我還是覺得白胖子唱歌好聽,怎么還見不著他呢?”
王靖寒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閉上眼睛沒說話。
“沒準(zhǔn)兒是去接受問話了吧。反正咱們肯定是沒拿他們東西,說清楚了就完事兒了?!?p> 張洋補充完自己的想法也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王靖寒心里打鼓,他能感覺到事情肯定不正常。他沒有睡意,不停地腦補各種可能性,然后再推翻。心事重重加上對房間里其他人的不信任,王靖寒一個晚上也沒合眼。其他人逐漸扛不住,看見王靖寒比較溫和,小流氓們七零八落地睡了一地。張洋在大約凌晨五點迷迷糊糊地睡醒過來,王靖寒這才努力在長凳上稍微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中午,玉先生正在賣力地給張洋捏肩膀,張洋則一臉滿足地享受著。
王靖寒揉著眼睛坐起身,玉先生一歪頭,胖子馬上就擼起袖子要過來給王靖寒按摩。王靖寒嚇得趕緊站起身來兩只手和頭一起搖,胖子只好委屈地回到人群中去。玉先生手上雖然沒閑著,精神頭卻是十足,溫聲細(xì)語地對王靖寒說:
“可算醒啦這位爺。您睡覺的時候咱們少俠不允許我們發(fā)出半點兒聲響,那幾個打呼嚕的差點沒被他給掐死嘍,那可真是三千世界鴉殺盡……”
“閉嘴!睡得怎么樣?”張洋聽不慣流氓假裝有文化,像這種買了幾個數(shù)據(jù)包,沒事兒就閉眼睛照著回想念詩詞名言的人張洋見過太多了。有些人不惜重金把自己包裝的有內(nèi)涵,卻連內(nèi)涵這個東西是在里面還是外面都沒分清楚。張洋不清楚他是從哪一刻區(qū)分開的“知識”和“文化”這兩個概念,他對附庸風(fēng)雅這種行為本能地感到不屑。
“還行。”王靖寒啞著嗓子說,看了看房間里的電子計時器,馬上就十點半了。“還沒動靜?”王靖寒皺著眉頭問張洋,張洋也皺起眉毛搖搖頭。這回輪到了胖子有了眼力見兒,他重重地砸了兩下門,咬著普通話標(biāo)準(zhǔn)音大聲朝外面喊:
“警察同志您好,是否可以再給一杯水,十分感謝!”
沒兩分鐘的功夫,真的來了個身穿警服的年輕人打開房門。胖子也沒料到自己的請求會如此迅速地得到回應(yīng),驚訝地后退了好幾步。年輕的警員厭惡地看了胖子一眼,接著調(diào)整了表情,朝張洋和王靖寒點了下頭。
“你們兩個,出來吧。”
“可算是完事兒了?!?p> 張洋站起身,如釋重負(fù)地長出了一口氣,邁步往外就走。王靖寒趕緊跟在張洋身后,謹(jǐn)慎地一言不發(fā)。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少俠!以后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的地址是……”
密室在張洋身后鎖緊那一刻,玉先生還在扯著脖子吟詩道別。張洋連頭都沒回一下,別說是玉壺,張洋的態(tài)度簡直就是把玉先生當(dāng)成了個夜壺。年輕的警員走在張洋和王靖寒前頭給兩人指路,完全沒有拿他們當(dāng)犯人的意思。王靖寒看到警員的態(tài)度,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三人到了所長辦公室門口停住,年輕警員敲了兩聲門,隨即開門請張洋和王靖寒入內(nèi)。
“二位請進?!?p> 所長辦公室四周圍高高的綠植營造出的氛圍很溫馨,以茶幾為中心的房屋布局十分周正,茶幾兩側(cè)擺著沙發(fā)。居中的獨立座椅上端坐著一位制服筆挺的中年男人,見到張洋和王靖寒走進辦公室,中年男人禮貌地起身。坐在這個男人對面的人也隨著起身,雖然只能看到背影,熟悉的磁場瞬間讓王靖寒踏實了下來。張洋一步就躥了過去,手搭在那人的肩后。
“白胖子!完事兒啦?可夠慢的!”
“啊,嗨……”白墨沒多說話,張洋也沒發(fā)覺白墨的表情有什么不對。
“張洋你好,王靖寒你好,我是這次行動的負(fù)責(zé)人秦澤鋒。事情剛剛我們已經(jīng)確認(rèn)過了,確實是一次誤報,因為舉報人用的是虛擬通信,目前我們還沒定位到這個人的信息,也不清楚他的意圖到底是什么。給幾位造成這么大的麻煩真是抱歉,我代表我們?nèi)w行動人員向三位道歉!如果后續(xù)進展三位有興趣的話,歡迎隨時來監(jiān)督我們的工作。我就先不打擾三位了,白先生你們先坐這兒聊一會兒,我出去一下。三位聊完了我請大伙兒吃個飯,壓壓驚,也算是給你們道歉,呵呵。”
這位姓秦的所長說完,便和張洋王靖寒匆匆握了握手離開了。年輕的小警員趁著這個功夫給張洋和王靖寒倒好了茶水,隨后也離開了辦公室。辦公室的門自動鎖緊,白墨全程一句話也沒說,三劍客坐在沙發(fā)上。張洋先喝了一大口茶:
“一會兒咱們吃點什么?我可是真餓了,靖寒昨晚到現(xiàn)在還沒吃東西呢。他們這辦事效率也太低了,都問你什么了?”
“也沒什么,反正都過去了?!卑啄f話的時候沒抬眼看張洋,低頭把自己那杯茶也推給了他?!澳鞘裁?,跟你倆說個事兒?”白墨說話時笑得十分不自然。王靖寒趕緊放下茶水看著白墨,張洋舉著被子“嗯”了一聲。
“你倆別生氣啊,嘿嘿。就是之前咱那項目,其實沒成,我騙你倆的。主要覺得太沒面子了,死磕了好幾個月什么也沒做出來不說,還花了你倆不少錢……你倆放心,我用不多久肯定把錢給你倆補上。但是那事兒我想了想還是算了,確實沒那兩下子,嘿嘿……”
白墨的語氣不痛不癢,說話的全程沒有視線交流,還不時地摸摸鼻子撓撓腦袋。說完話白墨才抬起眼睛,發(fā)現(xiàn)王靖寒正瞇著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白墨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熱,趕緊看向張洋。張洋被茶水噎著了,伸著脖子捶著胸口,老半天沒出聲。三人沉默了一會兒,又是張洋開口說話:
“咱仨還說什么面子的事兒啊……我那錢本來也是意外,就當(dāng)沒拿著過就完了,不用還。你也別有負(fù)擔(dān),哎對了,茶杯呢?”
張洋這才想起來,抱來的孩子還沒見著呢!他站起身想要出去問問那個警員,王靖寒也表現(xiàn)出關(guān)心的樣子,但卻沒有跟著張洋過去,仍舊對著白墨坐著。辦公室的門拉了兩下沒有反應(yīng),這扇門也是生物識別的秘鑰鎖。
“喂!你好?。俊?p> 張洋一邊大聲喊人一邊“咚咚”地砸門,門外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白墨再次陷入沉默,幾個小時前他也是一樣地想要逃離一個房間,也可以說是密室。李霖海沒有給白墨選擇的余地,他只能乖乖配合。不管白墨拐著彎兒還是硬碰硬地質(zhì)問,李霖海都永遠(yuǎn)按照他自己的節(jié)奏,輸出對白墨來說少得可憐的信息。在白墨破解智芯的這件事情里,李霖海確實在幕后幫了白墨很多忙。但對白墨來說李霖海就像是在養(yǎng)豬一樣,養(yǎng)到豬長得白白胖胖,就和他小時候的外號兒一樣……
張洋砸了會兒門沒有回應(yīng),兀自對著房門撓起頭來,張洋是真擔(dān)心那個孩子,甚至忘了在意此刻他們自己正被鎖在一間屋子里沒有人理。白墨也不知道孩子在哪兒,但他知道孩子肯定沒事,李霖海親自向他保證過。
“那個孩子會變得很有趣的,我會安排好他?!?p> 李霖海對白墨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像在說一個什么物件,而不是人類小孩。白墨對李林海說孩子應(yīng)該和家人呆在一起,并且整件事情里面這個孩子的介入完全是個意外,沒必要把他也牽扯進來。當(dāng)然白墨更希望能把張洋和王靖寒也排除在外,所有的后果和責(zé)任只由他一個人來承擔(dān)。李霖海卻像沒聽到白墨說話一樣,揮手叫來樸部長低聲吩咐了幾句……
張洋的緊張逐漸加劇,白墨也愈發(fā)明白了李霖海的用意。李霖海就是要讓張洋和王靖寒知道真相,哪怕只知道一部分的真相,作為知情人他們兩個就跑不了,白墨也就被進一步套牢了。茶杯這個環(huán)節(jié)就是白墨圓不上的謊,白墨的掙扎早就沒了意義。他喝了口茶,重重地把被子撴在茶幾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別敲了!”
王靖寒嚇了一跳,張洋也回過頭。白墨的表情比剛才倒是自然了不少。
“我說的你倆都信了?”
張洋直愣愣地看著白墨,王靖寒抿著嘴輕輕搖搖頭。
“白胖兒,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墨嘆了口氣,讓發(fā)呆的張洋回來坐好。
“認(rèn)識我算你倆倒霉。根本就沒有什么盜竊,舉報問話這些都是演戲。破解智芯的事兒確實是做成了,但是也露餡兒了。從頭到尾都沒藏??!”
白墨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李霖海究竟是如何得知的一切,此時他也放棄了隱瞞,一五一十地把前一天晚上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選擇性地說了個大概。說完之后,又是張洋驚訝地大聲說:
“你見著李總了?!李霖海?!”
白墨冷笑著點點頭。張洋一副無法相信的樣子,大張著嘴巴拍打王靖寒。王靖寒也顧不上吃痛,莫名其妙地開心起來。白墨覺得這兩個人完全沒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但這也多少達到了他心里的預(yù)期:
“你倆高興個什么勁兒???不管我怎么想辦法把你倆摘出去,人家就是不接茬兒。擺明了是讓你倆脫不了干系,如果就是我自己一個人怎么都好說,破罐子破摔我也認(rèn)了。把你倆拖下水,后面發(fā)展成什么樣我可是一點兒譜都沒有了。我可跟你倆說明白了啊,你倆可別再擴散這件事了,這事兒知道的越少越踏實?!?p> “這可不像是你的風(fēng)格呀白胖兒。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倒是覺得挺好的,這下不管怎么說,集團這邊就算是不會追究了。你就聽安排讓干嘛干嘛唄,我倆本來就不懂代碼那些,就當(dāng)沒這事兒就行了。真需要我們做什么的話,我倆就配合唄。這樣一來咱們都踏踏實實的不是挺好的嘛?茶杯那孩子具體是個什么情況?我覺得要是集團給這孩子安排好了那真是挺好的一個選擇,張洋你覺得呢?”
“?。繉Π??他家那邊我就不知道怎么想的了……應(yīng)該是沒什么問題?;仡^我得去問問看。哎不過李總他長什么樣?是和咱們平時看的影像一樣嗎?六十多歲的人怎么看著好像三十多似的?平時人家都是接見國際政要的人物,就你這點兒小事兒還值得李總親自和你聊一上午?我怎么覺得你前面說的失敗的可能性更大呀?你不是逗我倆呢吧?你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看到張洋和王靖寒的反應(yīng),白墨心里有點失望。對于隱私被監(jiān)視這件事情,他們竟然毫不在乎。相應(yīng)的白墨心里也輕松了,選擇隱瞞一部分真相確實更容易保護朋友。至少是保護了他們的情感。退一步想,如果在李霖海手下發(fā)揮了作用,說不定也會有比較好的結(jié)局。反正白墨也沒對人生有過多么崇高的理想,活著就是勝利,精神永遠(yuǎn)自由。而且最起碼有李霖海的擔(dān)保,這兩個好哥們兒的后半輩子肯定是沒問題了。看著興奮無比的張洋,白墨沒忘了補上一個重要的部分:
“傻子哎,李大人說了,讓你接受宋歡的提議,去安保部?!?p> “那好吧……哎?!這他也知道?!”
白墨雙手緩慢地搓了一把臉,嘆著氣說:
“服了!”
說完白墨站起身,朝著角落的監(jiān)控器揮了揮手。不到五秒鐘,秦所長滿面春風(fēng)地推門進來:
“三位聊好了?我看今天這天氣挺適合涮火鍋!三位有推薦的地方嗎?”
白墨生氣地咬著牙,張洋樂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