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到您的血糖偏高,請問是否需要呼叫醫(yī)學組?”
“不、不需要?!?p> 白墨結巴了一下,連忙吐出嘴里的棒棒糖。
“了解。”
智能管家的影像漸漸消失。要不是電子音聽不出明顯的情緒來,幕后人大概也不像他表現的這么鎮(zhèn)定。剛才聊的實在是有點興奮,以至于兩人對神龍的來訪一點準備都沒有。
“剛才和誰聊天呢嗎?看你還挺開心的?!?p> 神龍還沒忘了這茬兒,白墨覺得要是硬說神龍聽岔了,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神龍只要稍微一回想就會穿幫。
“沒人,我和自己說話呢?!?p> “和自己?精神狀態(tài)沒問題吧小白?聽說你今天一天都沒出門,不像你最近的風格,來看看你。你這氣色不太好呀。”
“哪有啊,我這精神著呢。沒事兒我練搭訕呢,剛排練一會兒讓你給發(fā)現了,嘿嘿。”
“你還用練搭訕???這兒還有你拿不下的姑娘?還是說你看上哪個小伙子了?”
“老大我看你就不錯?!?p> “哈哈,行,要不你把我灌醉。讓我少點痛苦?!?p> “得了吧,把你灌醉,我恐怕早就原地去世了。”
神龍算是白墨在水母里最熟悉的人了,但仔細想想其實就能明白,神龍從來沒讓白墨“熟悉”過。白墨從前所知有關神龍的一切其實都是謊言,事到如今白墨也難免對這個深藏不露的家伙心懷芥蒂。兩人隨便聊了幾句表面輕松的話題,但雙方似乎都不是很自然。神龍好像有什么話想說,而白墨一直在用手抹平那本來就沒有褶皺的衣服。
“哎小白,你自己住這么大的地方,不怕鬧鬼?。俊?p> “咱能不開這樣的玩笑嗎?還是說你來的時候是帶著鬼的?”
“沒人跟你說過嗎?咱這基地鬧過鬼?!?p> 神龍雖然是笑著說的,但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白墨不禁皺了下眉頭:
“那你是害怕我讓鬼給吃了,所以才來看我的?咱們好歹也能算個科研工作者?不應該支持無神論嗎?怎么還能弄出鬼神來了?”
“真的。他們都知道??!說是基地創(chuàng)建的時候死了一個元老工程師,從那之后就偶爾發(fā)生點怪事兒。有人丟過東西,有人晚上看到人影徘徊,還有人說智能管家不正常。你沒碰到什么怪事兒吧?”
神龍問白墨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顯現出了期待。白墨心里咯噔一下,但是臉上卻繃著沒露出來,他特地拉長了聲音讓自己聽起來顯得心不在焉:
“‘怪,事兒’。你見過嗎?聽過?”
“沒有?!?p> “那你這個說服力不夠呀?!?p> “……也是。不過你要是真遇上了,別忘了跟我分享一下啊。我對超自然現象是很感興趣的。”
“喲,沒想到你還好這口兒?!?p> “總得給生活留點神秘感嘛。”
“我還沒吃飯呢,咱出去喝點兒?”
“出去干嘛,你這兒不就有嗎?”
“哎,好幾天沒去餐廳,我都想廚師了。走走!”
白墨拉著神龍出了豪宅,臨跨過門洞時,狐疑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一個多小時后,喝得走路打晃的白墨被神龍扶回了豪宅。樓也不想上,白墨歪在沙發(fā)上就睡了。神龍又呆了一會兒,看白墨沒什么異常后才離開。臨走之前神龍還四處張望了一圈,神情看起來好像還有那么一絲遺憾。神龍一走,白墨就開始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好像是一個爛醉的人在囈語:
“是真鬼啊,還是裝鬼啊……還是色鬼???沒想到還是個工程師啊。感覺不像個有文化的鬼啊……”
“你才沒文化呢,你們全家都沒文化!”
幕后人沒能禁得住白墨的挑逗,又一次現身出來。白墨立刻坐了起來,笑呵呵地走向二樓臥室,一點兒也沒有剛才的醉態(tài)。
“沒想到你還在這弄了個都市傳說,可以呀!”
“切,你就不害怕?”
“你又讓我遠離毒品,又讓我凡事看開,還讓我鍛煉身體。通常這一類鬼就算是真的,那也可以算的上是人類的好朋友,比狗還忠實?!?p> “你小子要是罵我我可收拾你!”
“你這鬼還挺傲嬌。話都說這么明白了,咱們都互相拿出點誠意來交個底兒吧?我知道你沒壞心眼兒,你也表明個身份,看看咱們能不能合作合作,互通有無什么的?不惜冒著被降魔驅鬼的風險和我聊天,希望我好好活著,你肯定是想從我這得到點什么吧?或者讓我?guī)湍阕鳇c什么?完成你的未了的遺愿?”
“除了有副好身板兒你還有個屁……”
幕后人有點欲言又止的感覺,白墨這會兒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等著他繼續(xù)坦白。
“托尼?米勒?!?p> 白墨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這個名字。
“往前回想,想遠點兒。”
“范圍呢?”
“一百五、不行一百八九十年前吧,集團里的神童高管。你好好回想一下集團史?!?p> “哦哦,找到了,是有這么一個孩子。我對歷史還真是不怎么感興趣,嘿嘿。這人是您家的長輩?您這算是接班了?”
“傻孩子,好東西都在歷史里藏著呢!托尼?米勒不只個神童,他可是天才中的天才。八歲就完成了智芯的第一步破解,是創(chuàng)始人王哲欽點的智慧之光議會第一位啟明星。三十歲之前在集團擔任要職,并且?guī)ьI團隊研發(fā)了很多跨時代的科技產品。包括智能武器的前身、單元密室系統等等?,F如今的‘天譴’衛(wèi)星計劃也是他的構想。你們現在玩的東西,都是人家玩剩下的?!?p> “喲,我還真不知道這位人中龍鳳。但是也不能怪我,您家這位老前輩做的這些偉業(yè),都不是尋常可見的東西呀。而且好像現在這些產品歷史也沒提他的名字。另外說了半天,您是他什么人呢?玄孫?還是再降個一兩輩兒?”
“我可說了啊。”
“哎。”
“我可真說了??!你可別害怕。”
“您說吧,我擎得住。”
“……我覺得你還是夠嗆。”
“哦那別說了?!?p> “嘿!小兔崽子!”
“哎呀您就說吧,我什么沒見過呀?!您說就在這破地方,我一天知道的新鮮事兒還少嗎?不論您說出什么來,我肯定都淡然處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您說吧,說完了我要是有一點兒不淡定,我跟你叫祖宗,行了吧?”
“小兔崽子,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嗯,對!來吧!”
“托尼?米勒,就是我。我就是托尼?米勒?!?p> 三秒的沉默,然后白墨噗嗤一笑。
“您就這么想占這個便宜?您兩百多歲了?”
“沒那么老!一百九十八?!?p> “行啊,還有整有零的。那您平時是靠香火養(yǎng)著?缺錢了我給您燒點兒?”
“我就說你不信吧……”
“莫非您還真是鬼?想要抓我當替身?怪不得讓我好好鍛煉身體……”
白墨和幕后人貧了半天嘴,到后面還真有點像是那么回事兒了,白墨心里有點犯嘀咕,口氣也軟了下來。就算是人外有人,這幕后人的手段也確實有點匪夷所思。而且神龍剛才說的那些話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想到這里白墨覺得身上的汗毛正在紛紛起立,后頸還有點發(fā)涼。
“我說咱們開玩笑得有個度啊!我可是一直尊敬您,就沖著您那篇程序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咱們有話好好說啊?!?p> 白墨嘴上說著有話好好說,腿腳卻不怎么麻利地開始往臥室外挪。他想盡快去餐廳,或者后勤組,哪怕是情報組也好,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行。這會兒白墨后悔把豪宅設計的太大了,下個樓好像都要半年多,尤其是偏偏這時候腿腳不利索,還差點兒摔倒了。好容易才下到了一樓大廳,奔向那敞開的門洞。
“那什么我有點事兒出去一趟……”
越靠近門洞白墨心里越慌,思維也變得奇怪起來。不是說好的世界上沒有鬼嗎?怎么鬼還能與時俱進學會黑系統了?別慌,現在還不能確定這人的真正身份,不過先找個安全的地方,用老辦法檢索一下比較好。去情報組,現在就去情報組!實在不行和崔貝茨聊聊也行。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是鬼。等會兒,先別著急下結論,萬一不是鬼呢?什么叫萬一不是鬼?!肯定不是!一定是有人故意整我,等我把這個人挖出來……
顧不上離別的體面,頭腦混亂的白墨幾乎是跑著沖進了門洞。耳邊仿佛聽到了一聲淺淺卻幽怨的嘆息……
白墨一腳跨進的地方不像是情報組,情報組的氛圍燈不是這種黑洞洞的熒光綠色,這個單元白墨以前沒來過。剛想轉身,白墨身后的門洞就自動關閉了。通常門洞關閉的速度沒這么快,白墨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沒敢再往前邁步,站在原地借著并不清晰的光線打量整個單元。單元的所有屏壁仔細看起來是很深的墨綠色,上面流淌著彼此穿插的熒光綠色線條。線條有微弱的亮光閃爍,使整個空間忽明忽暗,好像某種孕育神秘物體的母胎。白墨嘗試發(fā)布指令讓單元亮起來,卻發(fā)現他的指令在這里不起作用,包括想打開門洞退出去也做不到,甚至連手環(huán)也處于無信號狀態(tài)。無可奈何,白墨只能輕輕地問:
“有人嗎?”
沒有回應。白墨又問了兩次,一樣沒有應答。多虧手環(huán)的照明工具還能用,白墨打算先觀察一下環(huán)境。手環(huán)的狀態(tài)不太穩(wěn)定,發(fā)出來的那點亮光只能是聊勝于無,還不如那些綠色熒光的作用大些。白墨看到單元中心有一個三米左右長,一米左右高的長條物體,物體底部看起來像是有很多粗細不一的觸須、或是腿一樣的東西支在地面上,這些“腿”也不時地閃爍綠光,整體看起來像是一只肥碩的爬蟲。白墨懷疑是不是水母里養(yǎng)著某種不明生物,或者是某個腦子有病的小組特地創(chuàng)造出來了這么一個大蟲子。白墨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好一會兒功夫不見這只爬蟲有任何動作,好奇心驅使他壯著膽子往前悄悄湊了幾步。白墨覺得這個輪廓造型有點眼熟,慢慢地,白墨與“蟲子”靠得越來越近。他能借助微光看清蟲子的上半部分,發(fā)現外殼其實是個透明罩子。這才發(fā)現這東西并不是什么蟲子,而是一臺機器。那些粗細蔓延的“觸須”是連接在機器上數不清的各種插線。白墨之前確實見過類似的東西,就是這種神奇的設備挽救了張洋,這很像是一臺體積偏大的膠囊康復機!從覆蓋的灰塵來看,也許這是一臺早期版本。
膠囊康復機因為成本和能耗的限制,還不能做到廣泛應用,全世界的現有臺數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白墨倒是不驚訝水母里有這么厲害的設備,實際上水母里有任何高級到嚇人的設備白墨都不驚訝,畢竟這是李霖海的秘密基地。不過以這樣的方式看到這臺膠囊康復機,白墨就不能不在心里琢磨:
“我給出的指令明明是去情報組,為什么會被送到這個地方來?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我的指令發(fā)出去沒有回應?這不會是傳說中的‘鬼打墻’吧?或者我是在做夢?如果我是在做夢就好了,如果是做夢的話,拜托趕緊醒吧,醒了之后我一定少喝酒!”
此起彼伏的綠色光波有一種生命的脈動韻律,白墨的內心又多了幾分幽冥恐怖的味道。相比起鬼怪,白墨覺得胖乎乎的大蟲子可能會讓他更容易接受一點。在一個陌生環(huán)境里看到一個無人看管的容器,正常人都會好奇里面裝的是什么。尤其是個用來裝人的容器,心里還會有一種奇妙又作死的期待。白墨決定看看這個膠囊機,說不定能找到點線索。他弓著腰,戴著手環(huán)的左臂前探,盡量讓手環(huán)的光能照到膠囊里面的樣子。透明罩子上的灰塵很有年代感,也足以模糊視線。白墨沒有近距離看過膠囊機,決定先從離自己近的一端開始觀察。他盡量貼近罩子照明,右手輕輕地擦拭灰塵。一開始什么也沒看到,里面好像空蕩蕩的。這讓白墨的心里有一點點小失望,但心里卻也有點放松,手上的速度也就跟著快了起來。然后,隨著灰塵一點點被擦掉,白墨的心也被慢慢提起:他先是看到了一雙裸露的、好像被蠟質包裹著的人類腳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腳掌上的肉體組織已經收縮變薄的不能再薄,幾乎就能直接看到腳骨的細節(jié)了。再接下去,腳骨上面連著同樣像是被薄薄的蠟質包裹著并且肉體收縮的脛骨、膝蓋、干癟收縮至很難分辨性別的生殖器,纖細的手指分別在左右攤開、塌陷的腹腔、清晰的肋骨正中好像有一團扭曲變形的圖案、鎖骨兩邊完好的臂骨、頸椎、再上面是一個被雜亂白色須發(fā)覆蓋的人臉。最可怕也最違和的地方就是,從須發(fā)的縫隙間可以看出,這張臉雖然瘦削,但明顯上面的肉體組織不像下半身收縮的那么厲害。而且從皮膚的樣子來看,這張臉還有生氣!
“哈!”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白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滾帶爬地靠到了單元屏蔽上。
“誰?!”
“哈哈哈哈,我是你祖宗!”
“啊?!”
“嚇一跳吧?!刺激不刺激?!”
“你大爺!!你怎么說話又變男聲了?你到底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你不是都看見我老人家依舊俊朗的面容了嗎?就是瘦了點兒。這本來就是我的聲音,我是沒辦法才用的那個女管家說話。再說你就不會選個男管家?整天讓女的圍著你也不嫌累?!?p> 單元的光線漸漸變成暖黃色,屏壁上那些流動的熒光不明顯了。白墨這才清晰地看到了單元全貌,和一開始偵察的內容沒什么差別,就是一個空單元里放著一個插了很多線的老舊膠囊康復機。膠囊外殼上經年累月的灰塵被白墨擦出了一個干凈扭曲的長條,里面躺著一具頭部以下已經成了肉干的“尸體”。
“你少扯,里面、里面那個都快石化了!你到底敢不敢露面,不敢就直說,我沒空跟你折騰。我要走了!”
白墨拍著屁股努力站了起來,雙腿還是有點發(fā)抖,距離嚇尿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嘴上說著要走,但實際白墨知道沒有幕后人的同意,他根本走不出去。
“我說的是真的,我就說你沒準備好呢吧。唉……我還以為你想象力可以呢。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設備上的基本參數和生理指標?!?p> 白墨實在是不愿意再湊近那個裝著干尸的機器,但是又沒辦法。如果不按他說的做,白墨怕自己被他關在這里面變成干尸二號。他皺著眉撇著嘴,滿是抗拒地挪動步子,湊近到膠囊另一端的簡要信息顯示屏。
設備連續(xù)運轉時長:57年4月18天22小時12分14秒。
消化系統:無信號。
免疫系統:無信號。
……
腦組織:活躍。
白墨用顫抖的雙手再次擦了擦靠近頭部這一側的外殼,“干尸”的頭部后下方有一根和小臂一般粗的插線,把“干尸”和膠囊機連成了一體。再次靠近膠囊機,白墨甚至能用身體感覺到膠囊機吞吐能量的脈動。熟悉各種魔術的白墨深知,這并不是普通的障眼法能做出來的把戲?!案墒钡臉幼右琅f恐怖,但和妖魔鬼怪不在同一領域。白墨盯著深綠色的線纜,嘴里小聲念叨:
“活祖宗啊……”
“哎!”
幕后人愉快地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