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洋最近瘦了不少，除了因為長期奔波之外，還有很大成分的心理原因。自從那天之后，張洋一直沒法說服自己像從前一樣面對宋歡。與此同時，張洋還在內心中對莉莉安抱有有十分沉重的負罪感。盡管張洋和莉莉安之間沒有任何承諾，盡管張洋是被動且弱勢的一方，可他就是覺得自己背叛了莉莉安，內心特別委屈難過。
宋歡還是和平常一樣的專業(yè)干練，平時對張洋也還是和之前一樣地客客氣氣，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沒隔幾天，宋歡安排出去的打撈隊結合張洋的描述和模糊的衛(wèi)星圖，果然在那片特定海域里打撈到了蘭瑟的衣服。并且安保部竟然聯(lián)系到了鬼樓的原住民，通過衣服上的殘量標本和蘭瑟曾使用過物品上的遺留生物信息，確定了是蘭瑟的隨身衣服沒錯。有了這條決定性情報的佐證，張洋在宋歡乃至宋遙塵方面獲取的信任程度又高了不少。此后的外出任務完成后，張洋多次和宋歡直接返回宋遙塵的莊園。其中有一次宋遙塵甚至把張洋留在家中共進晚餐！那是張洋吃過的最沉默的晚餐，宋遙塵和他的妻子艾格尼絲加上他們的女兒宋歡，三個人全都一言不發(fā)。全程張洋的表現都不怎么樣，因為緊張而顯得畏畏縮縮，而且為了表現得體連肚子也沒喂飽。餐后宋遙塵把宋歡叫去問話，張洋因為可以一個人回家，心中暗自慶幸逃過了一劫。
再之后的任務，宋歡干脆都直接以自己家的機場為起落點，這樣可以省掉很多時間，當然這是對她自己而言。對張洋來說，去宋遙塵家報道和去集團機場的路程差不多遠，但兩者的意義卻完全不同。張洋的個人信息被宋家的安防系統(tǒng)納入，標記為“朋友”身份。遲鈍如張洋也能感覺得到他正在接近權力的中心，漸漸地連他自己都有了特權。比如莊園里的傭人保安都對張洋客氣起來，再比如雖然工作內容沒什么變化，但是短短兩個月內他的職稱已經連升了三級。集團里關于宋歡和張洋的緋聞更多了，張洋找各種借口不接金組長的通話，可是總會在出差回家的時候，一下子收到一大堆金組長“不小心”買多了的各種吃喝玩意兒。劉嫣破天荒地對搏擊有了興趣，時不時地給張洋發(fā)消息“請教問題”。馮新野的方式最簡單，直接通話問張洋那些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張洋有時候真想吧手環(huán)扔掉，假裝丟了。可是工作和生活都離不開它，就算是真丟了，宋歡也能分分鐘給他換個新的來。按照這個晉升速度，搞不好很快張洋就能換上金色手環(huán)了。
張洋只能在三劍客的討論組里向白墨王靖寒偷偷抱怨，王靖寒主要負責安撫，白墨負責嘲笑。從前白墨還能時不時地給出幾句深刻的點評，自從去了新部門之后，白墨就越來越敷衍了。他對新工作的描述微乎其微，對新生活的描述除了天氣基本沒有其他內容。唯一能讓他說多點的話題，也就是聊點小時候的事情，但是總聊那點事情也會煩。張洋對白墨的意見越來越大，覺得他可能是換了新部門就要把老朋友給忘了。如果真是那樣，張洋一定要當面質問他一通才行。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要為了王靖寒這么多年來對他的關心。語言溝通不了，張洋也不惜動用武力，反正白墨打不過他。王靖寒最近和大家的互動也相對少了一點，不知道是不是他也體會到了白墨的冷淡。張洋想到這一點忍不住替王靖寒難過，如果不是工作太忙，張洋早就想約王靖寒出來聊聊天了。主要就是想聊聊白墨這個冷淡的態(tài)度，經常聊天前言不搭后語，還從來不回應他們兩個的通話。
可惜張洋一直沒能找到時間。自從當上這個“隨行官”，張洋就沒閑著，連回自己家的時間都很少，總是在路上，而且路越走越遠，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除了山黨的符號之外，張洋又陸續(xù)見過了幾種其他的符號。此時對張洋已經做到放心信任的宋歡，在不用戒備旁人的時候充當了張洋的解說員，給張洋科普了幾種不同符號代表的意義。其中最容易辨認的愚昧黨組織符號是“月亮灣”，他們的符號就是一個圓圈，象征滿月。月亮灣起源于歐羅國，成員構成在愚昧黨中階級相對較高，有見識想法的中產階級居多。這個組織的諜報人員對集團和政要群體滲透最廣泛，也是最近幾年被打壓最徹底的一支愚昧黨。另一只叫做“仇”黨的組織，他們的符號乍看起來和集團符號最為相似。仔細辨認就可以發(fā)現仇黨的符號上下都比集團符號延長許多，尤其是上部的延伸帶有彎曲，好像山羊的角一樣。這個符號的形象源自里卡國古文化的惡魔，他們是宗教文化色彩很濃的黨派，主要由固守當地民族文化的宗教信徒構成。除了不積極配合政府和集團的各種舉措之外，這支黨派幾乎沒有什么反抗行為。與其對比鮮明的是名為“雪人”的愚昧黨組織，符號就是大小兩個圓圈加上兩個短小的直線手臂——一個簡化版的雪人。這支黨派藏身在拉莎國廣袤的國土之下，擁有所有愚昧黨中最強力的戰(zhàn)斗力量。他們中包括工人和農民，以及各個國家的逃犯。拉莎國地下深邃錯綜的礦洞給他們提供了良好的保護，因為國際法禁止世界軍使用大范圍破壞性武器，雪人黨利用這個限制，在拉莎國建造了一個屬于他們的地下世界。雖然武力依舊無法和世界軍的高級裝備相比，但比一般國家的警察部隊厲害多了。而且他們與當地政府勾結很深，做到了互相護衛(wèi)。加上生存能力很強，雪人是目前讓世界軍最頭疼的一支愚昧黨組織。
如果正面沖突起來，世界軍只需要出動幾百個人就能把全部愚昧黨消滅。但愚昧黨利用世界軍的短板，大量使用了地下攻勢隱藏，這就給世界軍造成了特別大的麻煩。在不考慮核武器反物質之類強力武器的情況下，只能通過排查填堵的方式一點點清除。方特茲洛希望用極端方式把他們集體消滅，宋遙塵覺得過于血腥激進，并且世界政府也不會輕易允許世界軍做到這個地步。排查工作無疑是辛苦的，在有些國家甚至是不現實的，比如拉莎國。方特茲洛的大部分戰(zhàn)士們有邊境、駐點和物資之類的基地需要把守。宋遙塵手下也沒有那么多人可用，他能完全相信的人就更少了。宋遙塵不像李霖海那樣擁有強大的情報網和關系網，宋遙塵的手下多是經年培養(yǎng)出來的骨干。所以即便知道任務辛苦，無奈之下也不得不把女兒也用上。否則他就要不停地往返在李霖海和方特茲洛兩個人之間作為緩沖，調節(jié)矛盾的同時忍受內心的不安。
除了雪人符號之外，其他的符號張洋都在任務中見過。山黨的符號出現的次數最多，這讓張洋很不自在。他每次都會想起莉莉安，內心也更加愧疚。同時張洋也在內心里否定了天真的想法，他無法勝任諜報工作，光是保守秘密就已經竭盡全力了。山黨的符號比較常見并不是張洋因為個人情感導致的錯覺，從宋歡的解說中張洋得知，山黨的成立最早，發(fā)展范圍也最廣。在世界范圍內，山黨充當了所有愚昧黨分支的聯(lián)絡員身份。同時還會在具體的行動中，參與黨派之間的協(xié)調調度。張洋并沒有因為掌握了新情報而感到喜悅，這些情報對他來說都是無用的。他想知道的是每次外派任務的行動路線，可宋歡對此只字不提，有時候張洋到了目的地都還不知道具體是在地球的那個位置。另外就是張洋自己的心理作用，他總覺得好像被人時刻監(jiān)視提防著，根本找不到機會給威爾森傳遞消息。如果冒險行事，搞不好被宋歡或者是隨行戰(zhàn)士發(fā)現，反倒給威爾森幫了倒忙。張洋內心中一直擔心，萬一有一天他們到了羅茫國，進入了某個溶洞恰好發(fā)現了一些符號，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會不會讓他崩潰。張洋想念莉莉安，但害怕見到她，想到這里張洋就會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愛情讓人患得患失，張洋的心情很容易被理解。有些愛情就不那么簡單，比如宋遙塵和他的愛人方特茲洛。從法律上的關系和他所扮演的社會角色來看，艾格尼絲才是他的愛人。不過“愛”這種事經常不守規(guī)則。宋遙塵最近很晚才回家，而且越來越晚。有時候因為實在太晚，他會直接睡在客房。有幾次他干脆在車里小憩片刻。離家更遠一點，他會覺得內心更平靜一些。宋遙塵想離開方特茲洛更遠一些，不是因為他不愛他，而恰恰是因為他深愛著他的伴侶，宋遙塵才不想面對兩人之間如山巒般的沉重壓力。
方特茲洛的任期將滿，就算不考慮年齡限制，世界政府也不可能為了他打破三次連任的先例。尤其是近年來的“清洗”行動已經遭到了各國政府的強烈不滿。假如有李霖海的幫助向世界政府施壓，也許還可以厚著臉皮再連任一屆。但是從李霖海的表現來看，他不反過來給方特茲洛施壓就不錯了。宋遙塵已經聽到傳聞下一任總指揮有了合適人選，據說是某個以販賣情報著稱的家族長子，李霖海和那個家族的關系則是十分親密。在方特茲洛的任期內，把全世界的愚昧黨全部消滅是他一生的志愿。而宋遙塵自己的人生目標，就是幫助他的愛人實現理想。為了讓方特茲洛能順利晉升為世界軍總指揮，宋遙塵和李霖海兩人私下建立了長期合作關系。他們不惜使用暗殺、政變等方式最終達到目的。那時候的李霖海比現在容易合作多了，完全配得上“伙伴”這個稱呼，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忠實的朋友。但李霖海逐漸變了，也可能忠實才是他的假面。宋遙塵的要求又一次被拒絕了，他沒有和李霖海談條件的籌碼，這個結果宋遙塵沒有意外。
人類可利用的生存空間本身就已經很小了，經不起肆意浪費。智能武器系統(tǒng)的問世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精準無害的打擊配備給全世界唯一的一支正規(guī)軍事力量，還需要那些簡單粗暴的武器干嘛呢？現在的世界政府不會允許方特茲洛使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但是方特茲洛已經等不及了。他所熟知的方特茲洛不會輕易說出威脅的話語，但凡是他能說出口的，他就做得出來。從前他愛他說到做到的果敢，而今他真的覺得方特茲洛可能瘋了。根據李霖?？谥械那閳髞砜?，方特茲洛已經開始讓世界軍的科研隊伍查閱核武器的歷史資料了。方特茲洛做這件事都沒告訴宋遙塵，如果真的踏上這條不歸路，數千萬人乃至上億人口可能無可避免的死去，大片的土地將不再適合人類生存，這還不算其他的連帶影響。方特茲洛無疑將會成為人類歷史的罪人，宋家的名聲也將從此陷入萬劫不復。
宋遙塵縱容忍讓了方特茲洛幾十年，但他也有必須守住的底線。宋遙塵要找到一個理想的解決辦法，不惜代價。宋遙塵確信，理想的辦法就在李霖海那個不讓外人介入的秘密基地里。那里有全世界最先進的科技，一定有辦法能解決目前的困境。說來也奇怪，自從智芯問世之后，人類的創(chuàng)新能力似乎受到了某種無形的限制。除了李霖海的頂尖團隊，整個世界都很少能拿出什么像樣的科技創(chuàng)新。智慧之光議員們懷疑是那些種在人們腦子里的思維“種子”搞的鬼，不過既然不影響大家的利益，也就無傷大雅。只不過這個局面影響了宋遙塵，因為有了更多強大盟友的李霖海沒必要與他合作了。李霖海用來籠絡那些強大盟友的籌碼，同樣裝在他的秘密基地里。秘密基地牢不可破，但也不是說宋遙塵在里面就什么也做不了。畢竟宋家也是智慧之光議會的元老家族，有權利和義務向核心控制部輸送人才。雖然人進去了之后形同消失，但還是有辦法能操作一些簡單的事情。李霖海有他的信息過濾手段，宋遙塵也自有一套隱秘的聯(lián)系方式。宋遙塵需要獲得那些科技情報，或者假如李霖海弄丟了籌碼呢？他便會失去盟友們的信任，就只能回過頭來找他舊日的伙伴了……這一切必須做得干脆，不留痕跡。
和李霖海一樣，宋遙塵也是手握資源的聰明人。劇本已經寫好，演員即將就位，宋遙塵只需要給出指令，好戲就會上演。只是眼前這位主角總是顯得畏畏縮縮，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沒這種感覺，不過那時候他還在病床上，不能算是正常狀態(tài)。
“張洋，你和宋歡都辛苦了。你們每天都在拯救更多的生命?！?p> 張洋趕緊放下筷子，尷尬地咧嘴笑著點點頭。
“我不只是信任你，我還把你當做朋友，否則你不會坐在我家的餐桌旁?！?p> 張洋收回剛想拿起筷子的手，用和剛才一樣的方式咧著嘴點頭。
“作為朋友，我有責任告訴你一件事情：白墨遭到了愚昧黨的攻擊，他的處境很危險?！?p> 騰地一下，張洋站了起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就連宋遙塵也沒想到張洋的反應會如此強烈。張洋雙手撐著餐桌，身體前傾，遠遠地瞪著宋遙塵。宋歡優(yōu)雅地放下餐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遙塵，然后把目光轉向張洋。
“很好?！彼芜b塵心想。
“根據我的情報，白墨受了很重的傷，但是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這次他僥幸活了下來，但是沒人知道會不會有下一次的攻擊，更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我的人能為他做的很少。他現在很需要一個可靠的人為他提供不間斷地保護?！?p> “我去！”
宋歡的表情略微有些驚訝。這次換成了宋遙塵點頭，而且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可以幫你安排，不過除了保護白墨之外，你還要幫我做一件事?！?p> “好！我現在就可以出發(fā)！”
“別急，那個地方不是隨便就能去的。你先回家等我通知。這件事別告訴任何人。”
“好！麻煩您盡快！”
張洋沒了胃口，提前離開了宋遙塵的家回去做準備。在回去的路上他嘗試和白墨聯(lián)系，和平時一樣白墨沒有回應。宋歡的胃口不僅沒受到影響，反而更好了些，大口大口地吃個沒完。
“這樣也省得你自己處理那些謠言了。你時不時就玩過頭的脾氣也該改改了，別以為我不知道?！?p> 宋歡哼了一聲，滿意地放下餐具說：
“反正也玩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