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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道紅塵

第十二 章 1993年 二叔 哈密

疆道紅塵 云上芥蟻 4015 2020-09-19 00:29:14

  我叫段德才,來XJ已經(jīng)25年了。

  “天山雪后海風寒,橫笛遍吹行路難。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蔽覍χ粡堼堬w鳳舞寫了這首古詩的宣紙前發(fā)了半天呆。此一時彼一時也,78年剛進XJ時,這首詩是我當時窮途末路處境的真實寫照。因為大妗子62年到XJ后杳無音信,剛好我去XJ打工,幾個遠房親戚委托我到XJ尋找。

  我還記得自己剛到大河沿火車站張皇失措的狼狽樣子。斗轉(zhuǎn)星移,苦熬十幾二十年后好日子也快到了,可最近遇到一些事搞得我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擺脫目前的困境。百無聊賴中又把這張宣紙攤開,苦笑著又讀了一遍。

  我知道有幾撥人都在找我。放高利貸的張禿子,法院,拿不上錢的工人,以及跟了我四年的小琴。

  張禿子,你個雜碎,這幾年我?guī)湍銙甑倪€少嗎?這30萬你殺了我我也還不了??!

  兄弟們,我段德才有一點辦法也不會躲著不出來??!

  小琴,再忍忍吧,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娘倆過上好日子!

  我心里一會充滿信心,一會滿是沮喪,拄著拐杖在屋里踱來踱去,心煩意亂,把那張宣紙幾把扯了個粉碎。

  這首詩還是在一年前在大老板的辦公室看見的。那天范老六和他幾個兄弟伙破天荒請我在“謝記湘菜館”吃飯,席間對我恭維備至,說每到關(guān)鍵時刻還是我這個河南侉子拎得清,是個兒子娃娃。工地現(xiàn)在非常困難,其他小工頭都纏著他鬧事要錢,只有我不吭不哈,埋頭干自己的活。我聽了這些話,不禁有些飄飄然,加上喝了酒,夸口說一年之內(nèi)絕不會向他討要工錢。范老六顯得很感動,又和我連喝三大杯。

  酒喝得正酣,突然有人進來說大老板馬上要和德才兄見面。范老六立即起身,拉著我說,他向大老板多次推薦過我,大老板今天終于有空見我,讓我抓住機會表現(xiàn)好,以后有大工程做。

  當我醉醺醺、又怯生生地走進寬大的辦公室,大老板正在鎮(zhèn)定自若的揮毫潑墨,頓時讓我心里充滿了崇敬之情。大老板寫完字,退后一步欣賞了一會,對我說,小段,據(jù)范老六講你也喜歡讀書寫字,可惜沒辦法施展抱負,我也一直想結(jié)交你。我顫著聲音說,老板有事你只管吩咐。大老板頓了頓,聽說你有朋友在放印子錢,幫我搞個30萬吧,我遇到點事,急用錢。

  我被大老板溫言細語的懇求激動的熱血及酒精同時涌上了頭,使勁拍了拍胸脯說,老板,這事包在我身上!

  在工地混了十幾年了,第一次和傳說中的大老板隔得那么近,而且大老板有求與我,我那按捺不住“亂噴”的毛病又犯了。

  張禿子在放高利貸,我在幫他牽線,中間拿幾個辛苦錢。這是哈密建筑圈都知道的事。依大老板的身價,借2、30萬不是啥難事。

  可大老板接下來的話讓我呆若木雞:這樣,我不方便出面,這事你和范老六操作,利息,風險算我的。

  我當然知道這句話的分量,那是讓我和范老六扛雷啊。

  78年到92年,14年了,我已經(jīng)記不清幾次進出XJ了。

  78年,第一次到XJ,從KLMY到獨山子,奎屯,到處打零工,實在吃不了那種苦,80年回河南了。

  82年又來XJ,到拜城的煤礦挖煤,發(fā)生了一次煤礦瓦斯爆炸,嚇破了膽,干了五個月就回河南了。

  快三十歲了,在老家呆著就是看閑書,守著那幾畝地,啥時間能娶上媳婦?我感覺自己心已經(jīng)野了,只要在老家閑著心里就煩。XJ哪里都大,老家哪里都小。

  85年,我三十出頭了,村里和我一般大的早都當?shù)?,我和那些人也沒話說。在村里憋屈得實在難受,心一橫,對自己說,這次不混出點名堂絕不回去。

  于是我和幾個老鄉(xiāng)結(jié)伴,再次來到XJ,到北疆鐵路建設工地打工。工地在阿拉山口,這里的風刮起來嚇死人,12級大風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帳篷剛支好,大風起來了,我們就緊緊拽著帳篷和大風爭奪,最終的結(jié)果往往是以我們的失敗而告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風得意地把帳篷扯向天空。

  我們施工隊的任務是養(yǎng)護路基,就是先挑選不大不小的石頭,在路基上砌成菱形的幾何圖案,然后再用礫石填入圖案中去。上百公里的路基都要這樣作業(yè),每天要干十幾個小時,昏昏沉沉干了三個月,我結(jié)了工錢就又跑回河南了。

  86年我又來到了XJ,這次遇見了滑縣人李旺。李旺是專門做防腐的,就是給混凝土地基刷瀝青,給屋頂做油毛氈等活,毒性大,一般人都不干,可是這一行工錢高,漸漸就被不怕苦不怕死的河南老鄉(xiāng)在建筑市場壟斷了。李旺干了兩年,得了肺病回老家治病去了,見我懂得人情世故,人又仗義,就把施工隊交給了我。施工隊就十幾個人,哪里有活就去哪里,都是李旺的滑縣老鄉(xiāng),可偏偏李旺在一眾人中就相信我。施工隊外面還被欠著七八萬的工錢,李旺都一五一十給我交代了明細,其中范老六是大頭,有五萬塊,這樣我在討賬的過程中就認識了范老六。范老六和張禿子都是四川射洪人,拜把兄弟,張禿子專門做高利貸。和他們熟識后我也幫著在其他施工隊中給有急用錢的牽牽線,張禿子每次在把錢收回后給我一點茶水錢。

  可這30萬金額確實太大,我張嘴結(jié)舌地不知如何接話。

  大老板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讓我摸不著頭腦。

  大老板讓我看那幅字?!斑@是我從唐代詩人李益和岑參兩人的詩句中各取兩句寫的,也押韻。古代人到XJ與你到XJ一樣,不都是為了活命?千難萬難已經(jīng)到XJ了,難道這點代價不值得付出嗎?你放心,這事你辦好了,以后我的工程防腐全是你的,段老六現(xiàn)在還欠總共你6萬吧,這次從貸款中給你一次解決掉?!?p>  提起范老六的欠款我就恨得牙癢。這家伙每次擠牙膏,催的急了,每次給個三兩千,轉(zhuǎn)眼之間又給你個小活干,把工錢又欠上了,可是沒辦法,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我得看他的臉色吃飯。如果有了這6萬塊,拋去要給兄弟們發(fā)的4萬塊工錢,我還能拿2萬塊,足夠把小琴娘倆安頓好了。

  心里盤算了一遍后,我對大老板說,我干!大老板滿意地點點頭,說,一切我都和范老六交代好了,這幅字你留著,是你我之間的信物,把事情做好!

  初中肄業(yè),文化不高,但是我還是喜歡看點書。要不是家里窮,我也可以上高中吧。每次坐火車,我和爭先恐后的其他旅客不一樣,都是最后一個下車,而且慢慢地要從臥鋪車廂走一遍,這樣可以撿一些其他旅客不要的,或忘了的東西。有水杯,茶葉,毛巾,最多的還是各種書籍雜志。我專門準備了一個旅行袋,只要是書,統(tǒng)統(tǒng)亂七八糟的都裝進去。

  后來發(fā)展到坐長途車,只要周圍的旅客看書,我就緊盯著看,一旦發(fā)現(xiàn)感興趣的,別人前腳把書放下,揉眼睛,后腳我就討好地問一句:這書賣嗎?為這事不知道挨了多少白眼。沒辦法,七幾年八幾年就這樣,書少,我又愛看,不然回老家怎么打發(fā)時間?

  90年春節(jié),我兜里有了點錢,于是身上也穿了皮襖,正大光明的坐臥鋪回老家。有一個戴眼鏡的老年人和我是一個包廂,他一路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書,一邊讀一邊嘴里嘖嘖有聲。我好奇地湊上去看,是一本叫《XJ游記》的書,還是精裝硬皮的,這種書真少見,立馬勾起了我的好奇。問老人這本書有啥看頭,那人說,這本書不簡單哪,把XJ的風土人情,地形地貌全說到家了。還有這種書?我急切地說,有伊犁嗎?有KLMY嗎?老人笑著點點頭,書里XJ任何地區(qū)的風土人情都有。我心中一陣騷動,如果讀了這本書,那我就不是聾子瞎子了,不會連哪個克哪個伊都分不清了。我小心從老人手里拿過書粗略一看,不禁一陣目眩,這本書大部份字我都認識,可串在一起我壓根不知道啥意思。老人說,不怪你,現(xiàn)在能讀懂半文言的的年輕人不多嘍。我心里想,如果把這本書給家里那小三———那天天跟著我屁股后面轉(zhuǎn)的少華,他是高中書,應該讀得懂,然后再講給我聽,我不就懂了嗎?想到此,我心里頓時有了主意。

  鄭州站到了,我準備下車,老人還在熟睡中,那本令我眼饞的書放在小餐桌上,書上放著他的眼鏡。我悄悄把包里一本厚度相仿的《七俠五義》拿出來,和他來了個貍貓換太子,然后溜之大吉。

  小琴是我在“曼陀鈴”跳舞的時候認識的?!奥逾彙?8年還是個舞廳,后來改成歌廳了。中間是個大舞池,兩邊都是火車車廂一樣的卡座。我,范老六,范老五三個土包子結(jié)了工程款,燒包,第一次來“曼陀鈴”的時候,進門后都有點手足無措,幸好碰到了小琴,引導我們坐下,才解了我們的尷尬。小琴身材高挑,相貌平常,先在一家紡織廠上班,后來下崗了,自己做點小生意,據(jù)說離婚了,帶著一個小孩生活,日子艱難,就到舞廳當個服務員,每天掙個20塊錢。小琴當服務員時因服務不周惹了麻煩,我?guī)土嗣ΓJ定我是個過日子的人,于是跟定了我,就和我住在一起了。范老六,范老五成了“曼陀鈴”的常客,從“曼陀鈴”舞廳一直耍到“曼陀鈴”歌廳,樂此不彼。

  30萬借款手續(xù)辦的相當簡單。張禿子拿出一份借款合同,借款34.5萬,期限6個月,利息2分,范老六和我是共同借款人。讓我和范老六簽字按手印。我說不是30萬嗎,張禿子說,4.5萬是半年利息。范老六催我,我都不怕,你怕個卵!我說,你欠我的6萬塊咋辦?范老六說,錢到了后,我先給你1.5萬,剩下的4.5萬,我把應付給張禿子的4.5萬利息不用給他,給你,不就兩清了嗎?我一聽感覺可以,就把字簽了。

  范老六倒沒食言,當天下午就給了我1.5萬元。我給施工隊10個工人每人借支1000元,還了2000外賬,還剩3000元備用。

  不知不覺六個月過去了,形勢越來越不妙。范老六躲著不見我,見了我也壓根不提錢的事,大老板聽說在WLMQ和哈密之間行蹤不定,神出鬼沒,張禿子天天帶幾個人住在我和小琴租的房里,說我是共同借款人,還不上錢當然就找我要。我悄悄給小琴1000元錢,并把傳呼機留給她,叮囑除非是我留暗號,否則一概不要回傳呼,隨后趁著出門解手準備溜之大吉,張禿子的幾個小弟開摩托車出門追我,把我撞倒了,有人報警后我才脫身,拖著傷腿,我偷偷租了個房子,先躲著吧。

  看著被我撕碎的一地宣紙,好像長出了一口悶氣,我決定明天就出發(fā),去WLMQ找大老板討個說法。

  本章背景資料:北疆鐵路:自XJ的WLMQ市至中哈交界的阿拉山口,全長460千米,是蘭新鐵路的西延線,是歐亞大陸橋的一個部分。是中國第一條由國家和地方合資修建的路網(wǎng)性干線鐵路,1985年5月1日動工修建,已于1990年9月1日通車又稱蘭新鐵路西段。南起XJ維吾爾自治區(qū)WLMQ市頭屯河區(qū),北到該自治區(qū)BL市邊境集鎮(zhèn)阿拉山口站。全長456公里。共有車站36個。北疆鐵路,與隴海、蘭新兩大干線,構(gòu)成了“歐亞大陸橋”在中國境內(nèi)的全部線路,被譽為二十世紀的新“絲綢之路”,是中國出口的又一條重要通道。由兵團工一師、鐵道部第一工程局、第十五工程局六處等單位共同修建。

  本文原創(chuàng)嚴禁轉(zhuǎn)載

云上芥蟻

本章將二叔由第三人稱改為第一人稱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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