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潮濕的一夜很快過去了。
為了照顧病人,淼淼便在地上打了個地鋪,待晨光初曉時,聽到床上之人悶哼,忙起身查看。
“江,你怎么樣了?
男子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閃動,慢慢就睜開了眼睛。
少女略帶擔(dān)憂的水眸出現(xiàn)在眼簾里,他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在哪。
他望著淼淼,淼淼也望著他,四目相對時,是江只覺對方那眼神仿似一根柔軟的羽毛,劃過心尖時,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慢慢散開,有些癢癢的,不知是什么滋味,但卻占據(jù)了所有的思緒。
他垂下眼,覆蓋在被子下的手不由自主攥緊。
這種久不體會的情緒來得猝不及防,令人有些無措。
輕輕偏過頭,輕聲道:“已無礙,多謝……”
“我給你做些米湯去吧?!?p> 淼淼道:“你傷太重了,臟器幾乎全碎,現(xiàn)在雖然被我修復(fù)好了,但是還是要好好養(yǎng)養(yǎng)。我給你做些米湯,你先喝點(diǎn),等精神好些了再吃其他的東西?!?p> 也不等是江回應(yīng),她起身挑開獸皮做的簾子,打開門,身影很快消失在是江眼里。
是江望著門檻久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眼里閃過一絲不可思議。
本以為自己這回必死無疑,服用了她給的丹藥強(qiáng)撐來這里時,根本未想過會被她治愈。只想著與她有約,不能失約,便強(qiáng)撐最后一口氣來到這里。
可天道似乎并不想讓他死,居然活下來了……
淼淼的醫(yī)術(shù)竟是如此高深嗎?哦,她居然已經(jīng)筑基了,且靈力渾厚,完全不似剛筑基之人,是頓悟了嗎?
因?yàn)槭裁搭D悟的呢?
無數(shù)個念頭從是江腦海閃過,但最終卻全部化作虛無。
床上鋪著厚厚的被褥,屋里擺著火盆,煙氣似乎通過火盆上方的管子排出去了,所以也不會覺得屋里煙熏火燎的。冬日躺在這樣的地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藥香,這是獨(dú)屬于淼淼的味道。在這亂世,縈繞于身的只有風(fēng)霜與血腥,像這樣的草藥味唯有那些醫(yī)者才有。而即便是醫(yī)者,他們也帶著血的惡臭,不似這味道這樣純凈。
是江腦海里浮現(xiàn)出淼淼的容貌:略帶點(diǎn)嬰兒肥的臉,大而明亮的雙眸,嘴角兩個淺淺的梨花酒窩,笑起來時,總顯得特別可愛甜美。而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總是特別清澈,是讓他最難忽視的存在。
也許……
沒有這些殺戮……
所有十二歲的少女都能像她那樣天真爛漫吧?
緩緩閉上眼,又緩緩睜開,慢慢起身,望向上鋪的小猴子,見它睡得香甜,便放輕了動作,將床頭已被淼淼清洗縫補(bǔ)過的衣服挑起,慢慢穿上后便步出房門,朝著廚房走去。
身體還很虛,但是江并不在意。
他很想再去看看那雙眼睛的主人,看看她做飯時的模樣。
因?yàn)椤?p> 那就是和平的模樣啊!
淼淼將米磨成了米粉,咬著牙將擱在廚房里養(yǎng)殖的盆栽蔬菜摘了一些下來。病人需要維生素,別太吝嗇了。
將蔬菜葉子切成碎,將蛇骨湯燒滾,米粉倒下去一邊攪拌一邊念叨著,“明天用靈力催一催就有了,別心疼,別心疼,人家?guī)湍隳嵌嗝δ亍?p> 是江走到廚房門口聽見這嘀咕,雖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嘴角卻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果然還是個孩子……
淼淼回過頭,看見門邊的袍子,有些詫異地道:“江?怎么起來了?”
“躺著難受,出來走走?!?p> 是江進(jìn)了廚房,見她將廚房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嘴角又是彎了彎。
將廚房的靠背椅拉過,慢慢坐下,也不說話,就靜靜看著淼淼。
淼淼也不在意,一邊攪著米粉一邊道:“你要在這里修養(yǎng)兩天,不然太危險了?!?p> 頓了下又道:“我等下去砍點(diǎn)木頭回來,給你做個床。你拿來的被褥都沒用,前些日子天氣好我都拿出來曬過了,這會兒正好能用。得虧多寶是個猴,有獸皮墊著就夠了,不然可沒被子給你用了呢。”
是江點(diǎn)點(diǎn)頭,“攪擾了?!?p> “什么攪擾不攪擾的,沒你給我拿那些東西我在這的日子可不好過呢?!?p> 淼淼將做好的蛇湯蔬菜米粉湯盛出來,擱在灶臺上,道:“涼一涼再吃。”
說著又在剩余的米湯里加了些昨天剩下的米飯,一番攪拌后,又去泡菜罐里拿出一些酸蘿卜與豆角,一番處理后,便坐了下來,將廚房的小桌子拉過來,道:“咱們先吃吧。多寶貪睡,這會兒定不會醒的?!?p> “是嗎?”
是江望向門外,“可它好像起來了?!?p> 淼淼愣了下,望向門外,見穿著紅色皮毛肚兜的多寶一臉怨念地站在門口,張了張嘴,忽然笑了,“多寶,起來了???”
“你果然變心了?!?p> 多寶琥珀色的眼里滿是怨念,“又不叫我吃飯,又背著我吃好的……”
說話間,眼珠子落在了是江身上,那意思再明白不過:小白臉來了,你就不愛我了。
是江有些莫名其妙。
這猴子怎么用那種眼神看我?
淼淼嘴角抽了抽,無奈道:“真是一個多心猴。行了,快過來吃吧?!?p> 說著便從乾坤袋里掏出幾塊栗子糕,道:“栗子糕哦,吃嗎?”
“哼!”
多寶想堅持下,維持下自己的尊嚴(yán)??缮頌橐粋€猴怎能拒絕得了栗子呢?
于是,僵持不到二十秒,多寶就投降了。
嘴里說著狠話,身體卻誠實(shí),捧著碗,吃著糕,好不快活。
是江目光落在栗子糕上,沉默了下,問道:“山楂糕做了嗎?”
“做啦!”
淼淼笑著道:“我還釀了山楂酒。不過現(xiàn)在你可不能吃,等過兩天身體好些了再吃。”
是江點(diǎn)點(diǎn)頭,“也好?!?p> 是江不是多言的人。事實(shí)上,平常在家里一天他都說不了幾句話。三歲修煉,八歲煉氣大圓滿,十歲筑基的他被視為家族的希望。嚴(yán)格的教導(dǎo)、殘酷的戰(zhàn)爭早就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喜怒不形于色,少言多行已成為了一種本能。在淼淼這里,說過的話都超過他在家一個月的總和了。
所以在這廚房小天地里,除了淼淼與多寶的聲音便再也聽不到是江的聲音。只是開朗總是像發(fā)光的金子一般吸引人,哪怕像是江這樣沉默的人也總會被淼淼眼里的光給吸引。所以,盡管他不說話,但對淼淼與多寶的互動卻挺關(guān)注,有時嘴角還會露出淺淺的笑。
是江就這么在營地住下了。
淼淼如今修為大漲,造個房子已不再是難事。再加上,有被褥,是江自己也帶了替換的衣服,所以他也不急著回去,安心在這里養(yǎng)傷。
要不說修士的身體素質(zhì)好呢?養(yǎng)了三四天,是江會便恢復(fù)得差不多了。這日,天又下起了雪,淼淼見是江好得差不多了,便打算今日弄點(diǎn)火鍋來吃。
之前的羚羊骨與尾巴她都沒有扔掉,現(xiàn)在正好用來煮湯。羊尾上油脂多,切小塊熬出油脂凝固后,切成薄片,屆時往火鍋里一涮,別提多好吃了。
羊脊骨汆水洗干凈,用來熬火鍋湯底是最好的。之前做的魚丸,蝦球,蟹肉|棒都拿出來,火鍋少了這些可是沒有靈魂的!
稻田里的魚蝦還不能吃,索性入冬后,孕子河邊也安靜了下來,干脆就去那邊鑿冰取魚,倒也省事。
新鮮的魚片成片,整整齊齊地碼放好,再做一些羊肉卷,雞肉卷,弄些廚房里的蔬菜,齊活!
是江就沒見過這么會吃的人。
這些東西他不要說沒吃過,便是見也沒見過吶!
魚丸滑口鮮美,蟹棒鮮甜爽口,湯底濃稠雪白……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底蘊(yùn)才能教出淼淼這樣的人呢?
窺一斑而知全豹。
僅僅飲食一途便有如此多的講究,可見山門富庶,生活精致。
是江不動聲色地品嘗著美食,見淼淼遞來杯子,伸手接住后更是驚異地?fù)P眉,“這……是酒?”
酒……怎么可能這么透明?
淼淼拿出來的山楂酒并非原釀酒,而是經(jīng)過蒸餾的,所以除了會保留山楂的香味外,并不會像原釀酒那樣呈現(xiàn)紅色。
是江微微抿了一口,只覺酒液下肚,如一條火線般,從舌尖辣到了胃里,須臾間,臉便紅了。
“這……酒怎如此烈?”
冷清的眼里終是有了一絲裂痕,“這真得是酒?”
“當(dāng)然是酒?!?p> 淼淼笑了起來,“這是蒸餾酒,度數(shù)相對高一些。如果多蒸餾幾遍,或者采取固態(tài)蒸餾,那么還能烈上幾倍?!?p> “蒸……什么?”
是江迷茫了。
他們云山是家畢竟是天女魃后裔,是曾經(jīng)的貴族,與其他修真世家不同,那真是有底蘊(yùn)的。像他這樣的天才,又是族長的兒子,下任的接班人,所受的教育自是不會差。
說起來他也算博覽群書,可每次面對淼淼時,他總有種自己是智障的感覺。不但看不懂她的所行所為,更是有時連她說的話也聽不懂。
臉上依然是沒表情,只是那微蹙的眉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淼淼喝了口酒,剛想來“為人師”一番,卻見對面那男人揚(yáng)起了眉,似有些不悅地道:“你不過十二喝什么酒?女未滿十五|不能喝酒,不然傷身,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