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中無歲月
月朗星稀，摘星崖下的竹廬內(nèi)，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掠過庭院。
他輕車熟路地摸到一間還亮著燭火的屋子前，看見窗戶沒關(guān)，便雙手扶住半開的窗沿，一個輕巧的翻身溜了進去。
屋內(nèi)坐著一個杏色衣衫，看著十多歲，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她坐在桌前安靜地擦拭著手里的精巧部件。見到來人她眼前一亮，趕緊將鋪滿桌子的零件統(tǒng)統(tǒng)收進了袖子里，眨眼間便騰空了整張桌子。
笑意盈盈的說：“我等你許久啦，可還順利？”
來人張口道：“你別的功課差強人意，袖內(nèi)乾坤倒學(xué)得不錯?！笔帐暗目烧娓蓛?。
他拿出幾個包扎緊實的口袋來丟在桌上，一一為她數(shù)過去：“天罡石，菩提木，無涯絲……”清點過一遍后，他又掏出了個小瓶子：“再加上這瓶云浪水，怎么樣，齊了沒？”
小姑娘把這些材料像寶貝似的攏到一邊，笑的見牙不見眼：“齊了齊了，辛苦二師兄，有了這些我明日便可以著手繪制陣法了?！?p> 青年便輕哼一聲，不客氣的叉著腿在桌邊坐下了，“師妹，五年就快到了，你也早就到了煉氣后期，那破玩意兒你鼓搗出來沒有？”
“快了……吧？”傅瀲瀲笑容逐漸消失，“師父的庫存都被我扒了個底朝天，還差最后一種材料托付給了大師兄，也不知道他那邊順不順利?！?p> “廢話，大師兄出馬肯定靠譜?！睒氛x從袖子里掏出了壺茶并一些瓜子果干來，給倆人一人沏上了一杯，迫不及待道：“你快接著上次的給我講，不然他又要回來了。”
聞著味道是上好的禪心茶，傅瀲瀲端起來喝了口潤潤嗓子，又吃了一顆他帶來的蜜餞，砸吧砸吧嘴精神抖擻地一拍桌子——
“上回說到，鳴人與我愛羅那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鳴人他心里是萬般的……”
話音未落，聽得門口有不緊不慢的敲門聲響起。
“叩，叩，叩?！?p> 樂正離臉色一黑，眨眼間就將桌上的茶水點心藏得一點兒不剩，還順帶換上了之前準備的那些材料，規(guī)規(guī)矩矩地正襟坐好，眼觀鼻鼻觀心正經(jīng)的不能再正經(jīng)。
傅瀲瀲也趕緊閉了嘴，乖乖的起身開門，就見得慕摧寒披著月華負手站在門外。
他不咸不淡地掃了一眼屋內(nèi)，遞出右手上的一個楠木盒子來，“霓光玉我尋了許久都沒有尋得，卻恰好碰見有人出手一塊隕星魄，就與他交換了?！?p> 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枚半掌大小，流光溢彩的天青色的石頭，定睛看去，石頭里還有細碎的光芒在不斷閃耀，宛若星辰。據(jù)說這種石頭是由天外隕石墜落而來，有價無市，十分難得。
“我知道你想用霓光玉給它做眼睛，便擅自做主用隕星魄替換了霓光玉，顏色相差無幾，師妹可還喜歡？”
傅瀲瀲的兩個眼睛里只剩那塊石頭了：“何止是喜歡！只是師兄，比起霓光玉，這隕星魄也太過貴重了，我……”
慕摧寒不容分說將盒子塞到她手中，露出一個微笑來：“你我?guī)熜置帽驹摶ハ嗾辗?，何必言謝?！?p> 他抬頭看了眼星子，溫聲道：“天色不早了，師妹也早些歇息吧。我觀星象，再過些天便有一個吉日，師妹若是心急，可以趕在那天點偶?！?p> “嗯?！备禐嚍圏c頭謝道：“大師兄才辛苦，也早些歇息?！?p> 樂正離看見慕摧寒準備離去，全程也沒有搭理他，正要松一口氣。
就聽見大師兄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阿離，師妹也是個半大姑娘了，不要總是呆在人家的閨閣里面，成何體統(tǒng)?！?p> 樂正離登時拉下了臉，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來。
臨走時，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掏出了本書和一個小瓶子放在傅瀲瀲桌上：“呶，鳴玉師祖給你的芝草護顏丹，和《養(yǎng)顏決》下半冊?！?p> 傅瀲瀲心領(lǐng)神會，也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冊子遞到樂正離手上：“這也是我親自抄寫的《后宮甄X傳》下半部?！?p> 樂正離將書冊收好，擺了擺手便要推門出去，傅瀲瀲趕緊拽住他輕聲說：“二師兄，明天還是準備茶水點心，練完梅花樁，咱們繼續(xù)，繼續(xù)?！?p> 對方瞬間一改臭臉，點了點頭樂顛顛的出門了。
傅瀲瀲看著他的背影偷笑出聲。
鳴絲道這兩位，平時看著高冷的一匹，其實內(nèi)里性格都相當可愛。這些年靠著樂正離在中間做信鴿，她已經(jīng)與鳴玉太師祖建立了不錯的關(guān)系。
原本以為對方是位嚴肅教導(dǎo)主任，沒想到只是一位極其無聊的阿姨，封在樓里的生活太過乏味，所以她才被折磨出了潔癖。
靠著幾冊背下來的地球黃金檔電視劇，傅瀲瀲從鳴玉師祖那里換了不少好東西，其中就有這本煉氣期就可以開始使用的《養(yǎng)顏決》。
鳴玉師祖不愧曾經(jīng)是洞虛境界的女修士，她給的《養(yǎng)顏決》內(nèi)容簡單，走的是溫和無害的慢性美容路線。傅瀲瀲按著上面的方式，每天用靈氣在五官部位游走，佐以雙手輕柔地按捏，算是鴻源界特色美容手法。
也可能因為她還在長身體，五官并未定型，眼瞅著她那張原本只能算平庸的小臉，這兩年來清秀可人了許多。
雖然還稱不上驚艷，但傅瀲瀲有信心能在十八歲之前，以全派最美的唱月姐姐為目標，給自己捏出一張人見人愛的女主臉來。
不能在顏值上給門派拖后腿?。?p> ……
送走了二位師兄，傅瀲瀲關(guān)好房門，打開了床邊一個碩大的箱子，把今天得到的材料小心地碼進箱子的角落。屋子里燭光不算明亮，還是可以勉強看清箱子的另一邊，已然坐著一具近乎完成的人偶。在它腳邊還散落著厚厚的一疊圖紙，每一張紙的空白處都做了詳細的注解，可見畫圖紙的人為之傾注了多少心血。
人偶的身形并不大，只有剛剛束發(fā)的少年郎一般高矮。
倒也并不是傅瀲瀲有什么正太控，而是聞心樓上下窮的叮當響，她連著在沈棠的材料庫里搜了半月，門縫里都摳的干干凈凈，到手的材料也十分有限，只夠勉強拼湊出一具少年人大小的身體。
沈棠當時摸了摸鼻子說：“大不了先湊合用用嘛，反正等你修為上去了，遲早要換個新的，到時候師父提前給你準備材料。”
傅瀲瀲：“……也行?！?p> 人偶的面部還是空白一片，四肢軀干大半由堅硬的玄木填充，只在關(guān)節(jié)處以金屬玉石做連接，保證了人偶的靈活性?？紤]到她自身是木靈體，因此在選擇材料的時候，她有意識的選用了大量的木頭，以后若是能與她的木屬性靈力相輔助，想必這個人偶的能力還能夠更強幾分。
過了這么久，她也逐漸的了解了所謂“靈體”，便是一種極為優(yōu)秀的資質(zhì)，表示此人在某一屬性上有著過人的親和力，也意味著她使用該屬性的法術(shù)能夠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傅瀲瀲摸了摸人偶冰涼的面龐，又看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關(guān)上了箱子。
她喃喃道：“委屈你再等兩天了。”
----------------------
在摘星崖呆了五年，她可不僅僅是身高上有了長進。
天際才破出一線微光，小師妹的房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她穿著一身輕便的白色短打，用不著任何人的監(jiān)督就自己順著山路跑上了摘星崖。
僅僅用了半個時辰，她就完成了一個來回的跑步鍛煉，回到竹廬時，院子里依舊是靜悄悄的。簡單擦了擦臉喝了口水，她又站到院子中間打了一整套行云流水的拳法，感覺到四肢徹底發(fā)熱起來，她才滿意地停下。
方才那套拳法是大師兄傳授給她的，并不能實質(zhì)的拿去對敵，但是在強身健體方面還是十分管用。
準備工作都做足了，慕摧寒也不知何時悄然站到了她身后，二人默契的對視一眼，接下來的步驟早就了然于心。
傅瀲瀲取出一尺黑布來扎在腦袋上，將那雙黑亮的眼睛蒙的嚴嚴實實的，雙腳穩(wěn)穩(wěn)地扎在原地，擺出一個姿勢來。
“來吧！”
慕摧寒正對于她，左手端著棋缽，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枚棋子。
“如此，那師妹便當心了?！痹捯粑绰洌掷锏钠遄酉窳餍且粯右u向失去了視覺的小師妹。
傅瀲瀲毫不慌張，練習(xí)了五年，這個場景該怎么應(yīng)對早就被她銘刻在了肌肉里。
人在失去視力的時候，其余感官就會變得極其敏銳。耳朵尖微微顫動，她迅速地捕捉到了空氣中那一股帶著細微響聲的氣流。
朝十點鐘方向輕輕側(cè)了側(cè)頭，那枚棋子貼著她的耳邊擦過。
緊接著，就是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傅瀲瀲雙腳還是穩(wěn)穩(wěn)地釘在原地，身體卻不斷地扭出匪夷所思的角度。
女孩兒的身體本就柔軟，經(jīng)過刻意的訓(xùn)練和靈氣的流轉(zhuǎn)加持，更是能夠輕易做到凡人無法做出的動作。
棋子的速度越來越快，到后面甚至開始有復(fù)數(shù)枚棋子一同射出，傅瀲瀲也從游刃有余慢慢地變得精神高度緊張，額頭開始不斷滲出薄汗來。
當棋子的數(shù)量增加到七枚的時候，她一時不查，被一枚白子結(jié)結(jié)實實打到了腰間。
“哎喲?！备禐嚍嚭哌笠宦?，腳下一軟癱坐到地上，后背被汗水浸濕。
慕摧寒上前伸手將她扶起，贊賞了一句：“不錯，比昨天進步了一枚?！?p> 聽聞有進步，傅瀲瀲沾滿汗水的小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她運轉(zhuǎn)起靈氣，將身上的衣衫蒸干，中場休息了一盞茶時間，又掏出那本《生滅帖》來向慕摧寒請教。
五年前大師兄給她這本秘籍的時候，雖然開了些玩笑，有句話他卻沒有說錯——《生滅帖》這本像小人書似的秘籍，確實很難。這五年她在聞心樓學(xué)習(xí)的所有領(lǐng)域都取得了顯著的進步，唯獨在這本秘籍上吃了癟。
整整五年，她連第一招都使不出來。==
接著練習(xí)了半個時辰的生滅貼，慕摧寒的課程便結(jié)束了。
她早早地在門口等候著，看著那個紅色的身影風風火火的從房間里趕出來。
“走！”樂正離心里急著去聽書，伸手抄起傅瀲瀲，二人畫作一道流光朝灑金梅林飛去。
五年了，還是要被提著脖子飛在天上，傅瀲瀲嘆了口氣問道：“二師兄，我什么時候才能自己御器飛天呢？”
樂正離的聲音從她頭頂上響起：“說多少遍了，想飛就自己筑基?！?p> 傅瀲瀲看了看自己堪堪煉氣后期的小身板，又嘆了口氣。
……
梅花樁經(jīng)過這五年間每日不斷的使用有些磨損，但有慕摧寒及時修繕，這林子倒也與她六歲時的那番光景相去不遠。
傅瀲瀲將靈力運轉(zhuǎn)至雙足，提起一口氣腳下輕點，穩(wěn)穩(wěn)地落到了最高的那根樁頭上。
樂正離抱琴站在下方，看著樁上面若桃花青絲翻飛的小師妹，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呸呸呸，他自己還是個正直大好年華的單身小郎君，感慨個屁?。?p> 拋去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念頭，樂正離清了清嗓子問道：“師妹可準備好了？”
傅瀲瀲大聲回答：“好了！”
樂正離伸手扣弦，錚錚淙淙的一首《破陣子》傾瀉而出。
初時，那琴音很清緩，帶起的風卷只是小小的吹動了一堆花瓣。沒過多久，殺伐之聲漸起，風卷愈來愈大，像一條搖擺的綢帶又像一頭扭動的靈蛇，繞著整個梅花樁林飛速旋轉(zhuǎn)。
傅瀲瀲將靈氣分成了五股，一股留在雙目處，其余四股纏繞到四肢頂端。
她的雙腳叉開，穩(wěn)穩(wěn)地站在梅花樁上，雙手伸入了那琴音龍卷之中，還要時刻穩(wěn)住下盤，不能讓龍卷將自己吹走。
她的雙目內(nèi)，有兩團靈氣飛速旋轉(zhuǎn)，幾乎在她漆黑的眼仁中形成了兩道微型星旋。她緊緊盯著龍卷內(nèi)一片片翻飛的赤色花瓣，在靈力的加持下，每一片花瓣的運動軌跡都清晰可見，。
每次出手，必然有一片赤色花瓣被她握入手中。
但是樂正離顯然不會這么簡單就放過她。
傅瀲瀲收集了半數(shù)的花瓣之后，琴聲又猛然升高，樂正離將琴豎起倚靠在肩上，緊促的音刃順著他的指尖襲向傅瀲瀲的雙腿。
后者也斷然不會坐以待斃，一個鷂子翻身輕巧躲開。
二人你追我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這么持續(xù)了兩刻鐘，琴聲方息。
再看那一堆花瓣飄飄悠悠地落下，宛如一匹上好的粉紅綢緞，再無一絲赤色。
“來來來。”樂正離又在樹根處掏出了他的茶水點心，伸手招呼傅瀲瀲過來。
“上回說哪兒來著？哦，眼見鳴人與我愛羅要有一場大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