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形狀》

　　在另一個世界，人類在成年之前是無性的。

　　李美麗今年18歲，他坐在我面前，正為性別的選擇而苦惱。

　　“確認(rèn)之后就不能更改了嗎？”他問我。

　　“理論上來說，是的。不過你不用著急，你實(shí)際年齡才17歲半?！蔽疫@樣回答他。

　　“我...我想當(dāng)個男人?！彼е嵛岬卣f，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厭煩的表情，“可是我太軟弱了?！?p>　　“您可以回去慢慢思考這樣的問題?！?p>　　“我是說，像我這樣的，也可以成為男人嗎？”

　　我低頭看了看李美麗的資料，一張字?jǐn)?shù)稀少的表格里，只填寫了姓名和出生年月。父母那欄是空的，如果仔細(xì)觀察一下，可以發(fā)現(xiàn)連姓名也是手寫的。

　　“當(dāng)然可以?！?p>　　“謝謝！”

　　“我可以問一下理由嗎？”

　　“因?yàn)槲乙蚕氡Ｗo(hù)他?！痹谒f出這句話的同時(shí)，有某種無形的東西在他身上覺醒了。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李美麗和小K是在一個笑話俱樂部認(rèn)識的。李美麗不善言辭，為了克服自己語言上的弱點(diǎn)，他主動報(bào)名了周末笑話俱樂部。盡管自己不敢上臺，他還是能在每個周末收獲滿滿的快樂，尤其是小K的笑話。

　　“我的父母全都是混蛋，他們每天都教我‘如何成為一個小混蛋’。”臺上的小K假裝忘詞，歪著頭觀察大家的反應(yīng)。

　　“但我沒學(xué)會。”

　　“哈哈哈哈?！?p>　　“我和他們說，自己參加了笑話俱樂部?！彼诸D了頓。

　　“但是沒說，講的全是他們的笑話。”

　　“哈哈哈哈?！?p>　　作為這個俱樂部的明星，小K收獲了很多人的崇拜。李美麗就是其中之一，他偷偷加了小K的聯(lián)系方式，卻沒有告訴他自己是誰。只是在每次俱樂部散場后，發(fā)一個鼓勵的消息，而小K從未回復(fù)。

　　直到某一天，小K沒上場，坐在臺下的他，臉上有幾處淤青。李美麗全都看在眼里，他決定鼓起勇氣把準(zhǔn)備已久的笑話講給小K聽。

　　那是李美麗第一次站在臺上，緊張地說不出話。他的喉嚨在抖，目光慌亂地在尋找小K的位置。他什么也聽不見，時(shí)間好像在那一刻定格了。直到他們兩人目光相遇，小K正向他微微點(diǎn)頭。

　　李美麗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胸膛，像是某個高音演員。他知道自己看起來肯定傻透了，就這樣望著天花板，把卡在喉嚨的笑話吐了出來。

　　“我來自農(nóng)場。”

　　“我父親是伐木工，我母親也是伐木工?！崩蠲利愐矊W(xué)著小K一樣的停頓，卻沒有看到大家期待的表情。

　　“所以我們是伐木累。”

　　沒人回應(yīng)，李美麗咬了咬牙，打算講下一段笑話。

　　幾段急促的抽氣聲打斷了他，幾個人捂著嘴，隨后他們再也忍不住臉上的笑意，肆意地笑了出聲。

　　“哈哈哈哈?！?p>　　李美麗愣在原地，完全被臺下爆開的笑聲攪亂了思路。他看向大家期待的眼神，第一次摸到了自信的輪廓。等笑聲平息后，他繼續(xù)講著。

　　“有一天，我們?nèi)嗽?。。?！?p>　　李美麗在臺上收獲了從未體驗(yàn)過的滿足感，她連著講了幾個笑話，幾乎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他在臺上看不清小K的臉，不過他可以肯定的是，那塊淤青也隨著小K的笑容，一起變成了快樂的形狀。后來李美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在大家的掌聲和笑聲的簇?fù)硐?，他度過了夢幻般的一夜。

　　“諧音梗是要扣分的?！蹦峭硪彩撬谝淮问盏叫的消息?！安贿^很好笑，謝謝你?！?p>　　他們就這樣認(rèn)識了。

　　李美麗和小K只在俱樂部見面，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才沒人會問地位和身份。笑話俱樂部是夾雜在現(xiàn)實(shí)和虛幻之間的烏托邦，也是他們逃離自我的入口。小K從來不和俱樂部的朋友聊起自己，但李美麗還是從他們的嘴里得知了小K的事。因?yàn)樗绷?，李美麗渴望多了解小K一些，哪怕只有碎片也好。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上了什么樣的人。

　　但是李美麗了解到的，全都是小K的煩惱，而那些煩惱也很快傳遞給了他。

　　在現(xiàn)實(shí)里，小K已經(jīng)訂了婚，他的家庭早早為他選好了配偶。李美麗沒有父母，對于這種事情完全沒有概念。他不懂什么是恩愛，也沒見過夫妻如何相處。關(guān)于愛情的一切，都是他從別人嘴里聽說的。他只是感到沮喪，胸口被某種難以形容的情感狠狠按壓。

　　李美麗想在俱樂部看見小K，而心里卻又叫他快逃。久而久之，李美麗生了病。見到小K這件事，也發(fā)展到不見不行的地步了。

　　在他的眼里，俱樂部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兩人有著獨(dú)立的位面，在那里他們心靈相通，可以彼此訴說。不過從小K臉上出現(xiàn)淤青那天開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就如同夢魘纏繞在李美麗的心上。

　　就在某天，小K真的消失了，一連幾周都看不見他的身影。李美麗慌了神，他連夜跑到小K家門口，傻站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腦早就脫離了理智的范圍。他徹底被某種情感支配，他大喊著小K的名字，完全不計(jì)后果。

　　“小K?。?！”

　　門打開了，小K站在一個男人的身前。李美麗第一次見到小K長頭發(fā)的樣子，他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對他招手。

　　小K也抬起手臂，卻在半空不自然地插回了口袋，他說：“李美麗，我要結(jié)婚了?！?p>　　眼前的小K披著頭發(fā)，白皙的皮膚鍍上冰冷的月光，第一次讓李美麗感到陌生。

　　“這是你講過最爛的笑話?！?p>　　小K沒辦法回應(yīng)他，只是站在那，表情難以形容。

　　‘我愛你?！?p>　　‘我愛你！’

　　“我愛你！”

　　李美麗在心里大聲呼喊著，他神情恍惚，直到小K消失在陰影之中，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口。

　　那晚過后，李美麗以為這輩子也見不到小K了。但他還是會在周末來到笑話俱樂部當(dāng)一個觀眾，小K常坐的位置被流水般的新人霸占，一切都變了樣。笑話俱樂部依舊火熱，可是在李美麗的眼里，不過是新人穿舊衣。那些歡樂不屬于他，因?yàn)樗男脑缫膊粚儆谒?p>　　“我的父母全都是混蛋，我苦苦哀求，但他們都不聽?！?p>　　某個短發(fā)小子正在臺上進(jìn)行著他的表演。

　　李美麗有些醉了，他沿著聲音側(cè)頭望去，什么也看不清。

　　“所以我成了混球?！?p>　　“哈哈哈哈?！?p>　　他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那熟悉的聲音不停刺激著他的淚腺，李美麗雙手胡亂地擦著眼睛，卻怎么也止不住奪眼眶而出的熱淚。小K的剪影不斷在臺上重疊，是戴帽子的他，是長發(fā)的他，也是現(xiàn)在留著寸頭的他。

　　說到這，我看了看手表。這次咨詢時(shí)間已經(jīng)超時(shí)很久，我必須要打斷她。

　　“咳。”我舉起胳膊，將手表晃了晃。

　　“哦！對不起?！?p>　　坐在我面前的李美麗眼里盈滿了淚水，他連忙站起身。

　　“就選擇成為男人吧?！彼驯砀裢屏诉^來，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李美麗走后，我拿出下一張申請人的資料，等待他的到來。

　　眼前的人同樣18歲，他帶著帽子，幾乎沒有什么猶豫就在紙上選擇了男性。

　　“理由這欄您沒填?！蔽姨嵝阎?。

　　他低頭偷笑，臉上的幾處淤青快速變化，最后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種成年人難以理解的形狀。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實(shí)在太沖動了，我目送他離開后，搖了搖頭。

　　理由一欄有很大空間，而我只看到了一個名字。

　　“李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