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子的謊言也能信
李綱是個急脾氣,澡也不洗飯也不吃,便離了正堂向后去了園林。
天色雖黑,可是月光卻終于避開了烏云,將柔和耀眼的光亮灑滿大地。
不高的假山上木制的涼亭,高高低低起伏著林木,花香四溢草木青青圍住的一塊兒空地上,三兒子和小兒子正說得熱鬧。
“給父親請安!”
“啊,父親饒命。”
“……”
一個老實敦厚,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李綱心里就躥出一絲小火苗。
心說三個大兒子從小打到大,也只是孝順懂事兒對自己恭謹(jǐn),這個不知所謂的小兒子,連一指頭都沒碰過他,怎么見了自己就跟馬上要他命似的,你爹是吃人的老虎不成?
“呼…都起來吧,地下涼,宗瑞身子不好,別落下病?!崩罹V盡力柔和著聲音,扮演慈祥的父親。
“涼?天這么熱,爹還覺得涼,您是有病嗎?”李宗瑞心里沒底,于是孝心和問候連忙送上,只是聽得李綱心里小火苗又躥高了一寸。
“呼……為父沒事兒,不用擔(dān)心?!崩罹V呼吸急促,壓著火還要把語氣放緩和,實在有些吃勁兒。
“三哥,你涼嗎?”
“不涼。”
“爹,兒子也不涼,在爹面前跪著,兒子是不亦樂乎,兒子還是接著跪吧?!?p> “讓你起來你就起來,哪來的那么多廢話!”小火苗沒壓住,終于竄起老高。
“哎,是,這就起來,絕不廢話?!崩钭谌鹆⒓雌鹕?,老老實實束手而立。
不生氣,不能生氣,咱不生氣,良久,李綱又把大火摁了下去,不知道怎么繼續(xù),瞧著比較正常的李集之,便開口說道:“老三啊,和你弟弟聊什么呢?”
李集之躬身道:“父親,六弟說路上差點淹死,一定要學(xué)會水性。而且天氣漸漸就熱了,便和兒子商量著在這里挖個池子,既能練練水性也能避暑。”
“你們這不是胡……哦,主意不錯,可是有點異想天開,這宅子離內(nèi)河太遠(yuǎn),想要戲水這水可不好引啊?!?p> “兒子也是這么和六弟說的,只是六弟有辦法,說是在那邊水井上安個轆轤,有風(fēng)的時候用風(fēng)車,沒風(fēng)的時候用畜力,把水提上來再順著竹管引過去就成?!?p> 為玩水弄這么大的動靜,李綱雖然有些生氣,可小兒子居然有這個伶俐勁兒,看來還不完全是個朽木,尚能改造成材。
“老三,你去幫你娘收拾收拾,全家還沒用晚餐呢,我和你兄弟說說話?!?p> “是。”
李集之走了,李宗瑞孤身和李綱在一起,這里天高皇帝遠(yuǎn),就是呼救老娘也聽不見,李宗瑞渾身抖得更厲害了。
李綱整整思路,看著嚇得跟待宰羔羊似的李宗瑞,沒好氣地說:“咱們父子聊聊天,你害怕個什么?”
“父親,兒子正高興呢,哪里會害怕,您看錯了吧?”李宗瑞嘴里說著,眼睛卻骨碌碌轉(zhuǎn)動著,一個勁兒地往正堂方向瞅。
能不看嗎,兩大護(hù)身符可都在那兒呢。
李綱又哪里看不出來,想著這么下去,這父子朋友式的聊天估計夠嗆,便笑呵呵道:“天也黑了,這里說話不方便。這新宅子為父不熟悉,宗瑞可知道爹的書房在哪里?”
李宗瑞高興了,書房,當(dāng)然離正堂不遠(yuǎn),老子若是在書房翻臉,只要一喊,老娘和姐姐抬腿就能到,連忙說了聲“兒子知道”,便搶先借著帶路就不管不顧往回走,絕不給李綱這個爹有反悔的機會。
于是不久,讓丫鬟送上茶來,李綱便坐在書案后喝著茶,李宗瑞立在老子面前老老實實恭候。
李綱端著茶碗,仔細(xì)回想了一下年少時與朋友相交的畫面,便放下茶碗對李宗瑞笑道:“聽你娘說,你了不得了,和玉墨弄出個琉璃買賣,日后輕輕松松便是個富家翁,讓爹也是刮目相看,十分的佩服啊?!?p> 撲通,李宗瑞跪地大嚎:“爹,兒子全上交了??!”
啊,不對,李宗瑞想起來似乎沒交干凈,便連忙從懷里袖子一頓摸索,將一沓子周玉墨給的交子和老娘打發(fā)自己的五兩銀子,全都放在李綱面前,哭喪著臉求道:“爹,這下真交干凈了,不信您搜?!?p> 厚厚的一沓子交子,怕不下百貫,被閃閃發(fā)光的五兩銀子壓著,似乎非常不屑頭頂上的區(qū)區(qū)五兩,便歪里歪斜地疊得亂七八糟。
李綱沒心思去區(qū)分“沒收”和“上交”的不同,只是瞧著桌子上的一百余貫錢吸氣。
十五歲的小兒子隨手一掏,就是這套當(dāng)時沒敢租的宅子的十個月房租。和小兒子比起來,當(dāng)年老子十五歲,那就是個窮酸啊。
李綱其實很想順手收了,這可是一百多貫錢,可是想想還沒和兒子開始談呢,怎么好先沒收了他的錢呢?
于是,李綱勉強對兒子笑道:“收起你的零花錢,你拿給爹做什么,你誤會爹了,爹不是要罵你,是在夸你啊,你不要多想?!?p> “零花錢”?一百多貫的“零花錢”?
想想就別扭,說說更別扭,干脆別想直接往下聊最好。
“宗瑞,咱們父子聚少離多,相互溝通太少。如今好容易聚在一起,實在機會難得。為父是想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不,是咱們父子好好聊聊,也不是,是爹想和你做朋友,咱們敞開心扉交流一番,如何?”
聊天?做朋友?交流?不是要收拾我?
懷疑的目光掃向老子,看得李綱臉上直抽抽,但還是勉強擺出一副樂呵呵的表情,似乎沒對兒子說謊。
哎,便宜老子,你早說啊,看把少爺我,不,把兒子我嚇得,小心肝噗通噗通的,爹你也真是的。
一是李綱名頭太大,老教授激情四射的,讓李宗瑞得了“李綱恐懼癥”。二是自知禍闖得不小,那個老子不收拾收拾自己,都枉稱為爹。
所以自從到了汴梁見過了李綱,雖然相處短暫,可這顆心一直懸著。
如今見李綱居然不是李綱,一副耐心慈祥容易溝通的樣子,這懸了一天的心,終于放在了肚子里。
當(dāng)然,兩世為人,社會經(jīng)驗相當(dāng)不足,攏共加在一起,也就三個月的社會錘煉,李宗瑞自然不知人心險惡。
面前的李綱當(dāng)然還是李綱,只是別有目的帶著假面具罷了。
李宗瑞后世與親爹相處的時間太少,居然連父親要和兒子交朋友這種滑天之大稽也信。
全然放松的李宗瑞,連忙收起桌面上的錢揣進(jìn)懷里,往后一倒便攤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嘚瑟地抖著腳,一只賤手還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隨著腳尖抖動的節(jié)奏用手指虛彈著鋼琴,大腦袋一晃就沖李綱大咧咧笑道:“聊吧?!?p> 瞅著李宗瑞這幅賤皮子模樣,一個小黑人已經(jīng)在李綱心里操起了刀。
溫水駱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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