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柒就這樣跪坐了一夜,白慕青也是一樣在旁邊坐了一夜。雪柒靠著旁邊閉著眼睛的白慕青,心里涌起不知名的情緒,如果沒有李灝,或許……可是沒有或許,豁出命救了自己的是李灝,為她建造竹樓的是李灝,背她回去的是李灝,讓她心心念念牽腸掛肚的是李灝。
“咚咚咚”,傳來一陣敲門聲,白慕青被吵醒了,起來去開門,進來的是紅袖,她說道:“閣主,我聽掌舵的說,還有一炷香時間便到碼頭了,要不要??浚俊?p> 白慕青看了看一夜不得入睡的的雪柒道:“停!”
紅袖道:“可是閣主,若你下了船走陸路,可比水路多了足足一日多,閣主……”
白慕青抬手打斷了紅袖:“不必多說,閣中事宜你且先回去應(yīng)付,一會兒我?guī)а┢庀麓?,你莫要驚動旁人。”旁人指的也是宋秋桐。
宋秋桐還在屋里休息,突然感覺到船在靠岸,心想到南陽應(yīng)該沒那么快,開門出去,卻見紅袖在外面,朝上前問道:“紅袖姐姐,還未到南陽,緣何要靠岸?!?p> 紅袖扯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掌舵的說,昨日出發(fā)匆忙,需在這個碼頭買些食物補給?!?p> 宋秋桐看見紅袖還在,不覺有異,何況客船短暫??亢笥著Q笛出發(fā)了,她來到甲板上遠眺,看見白慕青和雪柒二人已在岸上,她大聲喊道:“白大哥!白大哥!”
不只是鳴笛聲太大,還是故意裝作聽不見,二人均未回頭。
宋秋桐氣勢洶洶地去找紅袖興師問罪:“你騙我!白大哥為何下了船!”
紅袖故作驚訝:“啊!莫不是閣主被落在碼頭了,船家!船家!我們公子被落下了!”說著就跑下樓了。
宋秋桐咬著嘴唇,狠狠盯著紅袖的背影,眼神仿佛淬了毒。
再說雪柒上了岸,就像找到了重心,雙腳結(jié)實地站在土地上的感覺真好!
昨夜吐了一夜,胃里早已空空如也,此時暈船得到緩解,更是饑腸轆轆。
白慕青也沒有進過食,兩人首先就在這熱鬧的寧溪碼頭搜尋吃食,你還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種小吃琳瑯滿目,可是雪柒委實受不了油葷,點了一碗酒釀圓子,白慕青則點了一碗白粥,他親眼目睹雪柒吐得一塌糊涂,委實也沒有什么胃口。
吃完東西,兩人又去買馬,白慕青害怕雪柒傷勢要雇馬車,可是雪柒聽到紅袖與他的對話,似乎閣中有事,也不愿多做耽擱,一意孤行要騎馬,說是馬車搖搖晃晃也頭暈,白慕青也隨了她。
待到二人到達南陽時,已是三日后。
雪柒知道藏刀閣肯定家大業(yè)大,可是真正站在大門面前還是傻了眼,它與她對門派的刻板印象大相徑庭。它存于鬧市中,卻占地上千畝,與其說是一個門派,看起來更像是一座庭院,里面有著獨立的樓閣作于不同的用途,里面有藏刀閣弟子時時巡邏。
紅袖早已等在門口,見二位來到,立刻迎上來,紅袖來攙扶雪柒,另一個男青年則牽住白慕青的馬。
白慕青一面走,一面吩咐門口的婢女:“帶她去摘星閣安置?!比缓髱еt袖和那男青年匆匆走了。
黃衣婢女做了請的手勢道:“姑娘請隨我來?!比缓蟮皖^在前頭引路,雪柒一路東張西望,沒見過的亭臺山石,樹木花草,目不暇接。
那黃衣婢女看見她停下來四處看,也就停下來立在一旁等她,等她跟上來又快步在前面引路。
七彎八折,總是是到了一個院落,雪柒也不知道匾上寫了什么,只管和那婢女一同進去。
進了院落,婢女將她引進廂房,她看了一下正房那莊嚴肅穆的顏色,再看看這廂房粉色的床幔,粉色的鋪蓋墊褥,嶄新的手巾,這肯定是重新布置過的。而且看著顏色,多半是紅袖的手筆。
雪柒坐在床上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黃衣婢女施禮道:“奴婢翠羽,姑娘有何吩咐?”
雪柒看著一板一眼的翠羽,覺得有些無趣,道:“沒什么吩咐,順嘴一問。”
翠羽回道:“姑娘若無吩咐,奴婢先行退下。”
雪柒揮揮手。
翠羽走后,雪柒有些百無聊賴,走出門去,看到正房門口的柱子,門扇,窗欞都是漆黑的,心中好奇,什么人住在里面,這也太壓抑了吧!偷眼從門縫里看進去,卻看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也從里面看著她!雪柒被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門被推開,里面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約摸五六歲的樣子,對著雪柒捧腹大笑道:“丑八怪,丑八怪被嚇到了!哈哈哈哈哈!”
雪柒袖手瞇著眼打量這小王八蛋,眉眼之間跟白慕青有幾分相似,莫非……這是白慕青的私生子?!
她揪住小屁孩頭上的小揪揪,問道:“你是誰?”
小屁孩撲騰著一雙小肉手,吱哇亂叫,還不忘威脅雪柒:“丑八怪!你快放開我!要不然小爺叫人把你打成豬頭!”
雪柒笑道:“你先說說你是誰,你再看看我怕不怕。”
小屁孩停止了撲騰,一本正經(jīng)道:“你聽好了丑八怪,小爺我是白與蕭,藏刀閣里白慕青一把手,小爺,二把手!”
看來不錯了,白木頭!可以??!不聲不響就冒出這么大個孩子,怪不得隨時像齋戒的和尚一樣清心寡欲呢,原來是有家室兒女了。
雪柒松開白與蕭,問道:“你娘親呢?”自己來到這里,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拜訪一下女主人的。
白與蕭昂起頭,挺著胸脯道:“就不告訴你!丑八怪!略略略略~”還做了個鬼臉。
雪柒威脅道:“你若不告訴我,我便向白慕青告狀,讓他打你屁股!”
白與蕭臉色都變了,似乎真的害怕,示弱道:“你別告訴他,他會不理我的!我告訴你便是了,我和娘親住在最里面的忘憂閣。”
雪柒有些奇怪:“白慕青不與你們母子同住?”
白與蕭看起來有些失落,垂頭喪氣道:“娘親不喜歡我來找他?!?p> 雪柒更奇怪了:“白慕青與你娘親關(guān)系不好?”
白與蕭低頭看著腳尖,小聲道:“嗯,他們總是吵架……”
“白與蕭!”白慕青冷冷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白與蕭瑟縮了一下,怯怯地望著白慕青。
雪柒擋在白與蕭面前,看著白慕青,白慕青大步走來,拉住白與蕭的小手,大聲呵斥道:“你又偷跑出來做什么!為什么不在忘憂閣待著!”
白與蕭眼淚汪汪地看著白慕青,并不敢出聲說什么。
雪柒看不下去了,對白慕青說道:“你吼什么呀!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
白慕青依舊冷著臉,對著白與蕭道:“回去!”
白與蕭側(cè)著身從雪柒背后跑了出去,到了門口終于忍不住哇哇大哭。
雪柒怒從心頭起,冷笑一聲說道:“真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白慕青一頭霧水,就因為他罵了白與蕭?她要把他歸到哪種人里?
白慕青用眼神詢問雪柒下文,在雪柒眼里就是無話可說的表現(xiàn),她開始絮絮叨叨地數(shù)落起白慕青:“虧我還覺得你善良正義!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對外隱瞞家室,裝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實則是一個冷落發(fā)妻,虐待親子的衣冠禽獸?”
“什么?”白慕青瞇著眼睛反問,這信息量太大,他一時難以反應(yīng)。
雪柒更是以為他詞窮了,愈發(fā)義正言辭:“白與蕭都跟我說了!你將他們母子囚禁在什么忘憂閣,不準他們出來!剛才你對他的態(tài)度我也親眼目睹!白大閣主,聽我一句勸!舉頭三尺有神明!莫做這妻離子散的缺德事!”
白慕青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雪柒以為他聽到心里去了,受教了,更是語重心長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從現(xiàn)在就開始對妻兒好些,白與蕭還小,想來不會記恨于你,至于你……”
“荒唐!”白慕青總算回過神來,打斷了雪柒侃侃而談,“你說的什么話!誰告訴你白與蕭是我兒子?”
雪柒怒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他!”
白慕青臉都漲紅了,哆哆嗦嗦說道:“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弟?”雪柒被噎了一下,“那忘憂閣里……”
白慕青扶額道:“那是我母親……”
雪柒這下是真的覺得難堪不已,白與蕭也沒說什么,自己先入為主地代入了,鬧出這啼笑皆非的大烏龍,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半晌才囁喏著問道:“既然我到了你這兒,應(yīng)該去拜會一下伯母吧?也不知道伯母喜歡什么,一會兒我……”
“不用費心了……”白慕青的聲音有些落寞,“她從不關(guān)心這些,尤其是我的事,她更是,不聞不問?!?p> “呃……怎么會呢?世上的父母哪有不愛自己兒女的……”雪柒小心翼翼地勸道。
“你不懂,世上真的有母親不愛自己孩子的,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白慕青嘆息一聲,“我寧愿她打我罵我,也不愿看她的目光從我身上劃過,都要迅速別開臉,仿佛看到我都會將她的視線弄臟?!?p> 他努力扯起一絲微笑,斟字酌句地,盡量云淡風(fēng)輕地敘述:“從小到大,我都是被丟給乳母的,在我記事以來,她沒有抱過我,沒有帶我一起睡過,沒有過問過我的功課,沒有陪我玩過一次,她總是一個人靜靜發(fā)呆,很少笑,父親很寵愛她,一門心思地逗她開心,我嘛,總是一個人?!?p> 雪柒不知安慰的話從何說起,最起碼他還有父母的記憶,她什么沒有。
但是現(xiàn)在看著頹然坐著的白慕青,她也分不清楚沒有父母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