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到府衙大廳的時候,堂下一片哄亂,醫(yī)館里八個人都被帶來了,六個大人凄凄惶惶的。兩個孩子剛睡醒,大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小的正在大的懷里撮著手指頭哭鼻子。
另一邊,是最先發(fā)現(xiàn)尸首的張陳氏和那條街的街長。
門口站了一堆看熱鬧的人,悄悄地指點著大廳里站著的兩撥人,小聲地討論著。
鄭安坐到案前,輕輕拍了一下驚堂木,里外霎時安靜下來。
鄭安道:“趙成,將案情梳理來”
大廳里響起趙成凌冽的聲音:“今日辰時,民婦張陳氏在醫(yī)館門前發(fā)現(xiàn)一具懸尸,報案。鄭大人到場后,命我等運尸至義莊,由仵作驗尸,并帶相關(guān)人等至此。因尸身懸于醫(yī)館門前,今已將蘇氏醫(yī)館一干人等帶到,請大人問詢?!?p> 鄭安點頭,看向堂下。
蘇氏醫(yī)館的先生蘇博,是張掖城里目前唯一能斷脈針灸的大夫,據(jù)說祖上是前朝太醫(yī),因侍奉不當(dāng)被貶至此。張掖苦寒,他家卻世世代代留了下來。
夫妻二人四十來歲,育有二子,老大蘇盛安在張掖城內(nèi)的選材書院讀書,來年便要應(yīng)試,他雖大些,也只是少年,此時緊緊抿著唇,抱著只有四五歲的弟弟立在堂下。小的那個只要哥哥抱,他剛剛睡醒便被一大群人帶來此處,又困又餓,含著手指哭了半天,見沒吃的,趴在兄長肩上便睡著了。只是夢里偶爾委屈地抽泣兩下,睫毛上還掛著滴淚珠,煞是可憐。
蘇博夫妻也從不嫌貧愛富,頗有醫(yī)者善心的。張掖城里好些人家收到過他夫妻二人的恩惠,如今他家門口掛了個形容可怖的死尸,門外圍觀的人更是不少。
蘇博此時形容稍有狼狽,外袍松松地搭在身上,頭上的小冠兒也未扶正,耳側(cè)還耷拉著一縷碎發(fā)。
昨日洛陽老家有人來投親,說是父親故交之子,前來投奔。蘇博自然備酒菜招待,席間談起此地戰(zhàn)亂剛盡,百姓貧苦,缺藥少醫(yī)。說至行醫(yī)難處,三人相互灌得大醉。
他身后站著的兩人,形容與他差不多,年齡卻小,一個不到三十歲,一個不到二十歲,就是前來投靠的文氏兄弟二人了。二人也是宿醉未醒,昨日二人長途跋涉到張掖,蘇博一家招待熱情,加上旅途勞頓,早上也是被官差從床上提起來的。不由一陣后悔。
他二人身后就是蘇博的妻子蘇王氏和兩個孩子。蘇王氏身后是家中的三個下人,他家中的下人也是一家三口。一個婆子做廚下,一個老頭做些雜事,他二人有個十四歲的男孩子,被蘇博調(diào)教著在醫(yī)館里抓藥。也是他家經(jīng)年的老仆了。
鄭安看了半天,有些躊躇。
他剛到張掖的時候水土不服,還是這蘇博蘇大夫給他開了一劑柴胡湯,喝了幾天才好。算是打過交道的。
怎么看也不想是殺人兇手。但尸首就掛在他家門前,必定與他家有些關(guān)聯(lián)。
于是放緩了語氣,問蘇博:“蘇大夫,你可知今日掛在你家門口的男尸是何人?為何今日醫(yī)館遲遲不曾開門???”
蘇博雖然形容狼狽,但是語氣還算鎮(zhèn)定,他撩開衣擺跪下,抬頭道:“回大人,小民家中今日并未少人,昨日家中故交之子前來投靠,今晨尚未開張,并不知死者何人,又不知兇手為何將尸首掛于我家門前,還望大人明察??!”
說著,又再三叩首。蘇家一家人就跟著叩拜起來。鄭安只好先叫起。
正叩拜完起來,只見后衙有人匆匆走進(jìn)前廳來,來人正是王崢。
鄭安側(cè)頭看了一眼,略一思索,便道:“既如此,蘇先生一家,將各自昨日所作何事,到過什么地方,有何人可以作證,錄了口供,便可回家。但不許出門,本官會派人守在醫(yī)館門前。明日起醫(yī)館可以正常營業(yè),但仵作驗尸完畢后本官會隨時傳喚?!彼戳丝蹿w成,見對方拱手,又吩咐道:“還請?zhí)K大夫去義莊看看尸首,可是你家熟人?”
頓了頓又放緩了聲音,對堂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兩個人證說:“勞煩二位也將口供錄上一份,今日也不要出城,本官會隨時查問?!?p> 一干人等唯唯應(yīng)諾,自有趙成組織手下衙役將眾人帶去一一錄口供。
鄭安便邀王崢去后衙商談。
鄭安將王崢帶到自己的書房,王崢走到門口稍微頓了頓,就跟了進(jìn)去。
心中嘲笑自己剛剛還在想怎么偷偷摸進(jìn)書房,不消半刻就已經(jīng)正大光明地進(jìn)來了。又猜不透鄭安到底是真的沒有藏私,還是試探自己。只好收拾起自己的心思,決定還是要小心謹(jǐn)慎,先獲取鄭安的信任。
他哪里知道鄭安根本不知道百獸圖這會事兒。鄭安此時剛剛將張掖郡摸清楚,好些事情還沒有做,如今又出來一樁如此離奇的兇殺案,眼前只想把案子查清。往遠(yuǎn)處想嘛,只有一件心事,那就是查清父親的死因了。
二人在書房分賓主坐了,鄭安親自給二人倒了茶,客氣地道:“我來此處也只有三月,探案是不在行的,可先生也知道,這樁案子我們必須要盡快破了,不能拖沓。張掖如今剛剛開了互市,馬上我朝各地的商隊和吐蕃各部落的馬隊都要來了,若是不及早找到兇手,等到互市大開,若再出事,必定會出更大的亂子,到時候圣上定是要怪罪的。”
王崢雖然此行是帶著尋圖的任務(wù)來的,但他畢竟少年心性,見到這等案件,也想證明自己,盡力破案。于是再次站起來向鄭安拱手道:“大人放心,崢雖不才,一定竭盡全力!”
鄭安滿意起來,終于露出些少年的跳脫來:“王兄不必客氣,我看王兄履歷,我二人實為同年,我癡長數(shù)月,若王兄不嫌棄,你我二人兄弟相稱即可?!?p> 正說著,管家鄭云進(jìn)來了:“二位大人,仵作已驗完尸將尸格送來了,問大人要如何處置尸首,是留在義莊還是就送還家眷?”
鄭安有些驚訝:“哦?蘇大夫這么快就認(rèn)出死者了嗎?”
鄭云垂手回道:“是仵作認(rèn)得的,說起來大人您也認(rèn)得的,就是這城中私塾里的一個童生,叫任朗的。上旬您還受邀去私塾勉勵過幾位童生,就是其中的一位。他家與仵作家住在一條街上,仵作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p> 鄭安想了想,很快做了決定:“有尸格固然好,發(fā)還家眷之前,我還想親自去看看,”又轉(zhuǎn)頭看王崢:“王兄可要同去?”
王崢自然無法拒絕。
義莊在張掖城北門口,進(jìn)了城門右拐一條小泥巷,晴天是沙土,雨后是稀泥。整條巷子都是破敝的木屋,還有好些房頂不全的人家,將茅草和了黃泥補在墻面和屋頂上。趙成帶著鄭安和王崢一路行到巷子口,鄭安指著前面道:“這巷子打仗的時候?qū)⒊峭獾碾y民收了進(jìn)來,如今還沒有錢修繕,前面連著的兩個院子,就是當(dāng)初家父修3的善堂和義莊”。
正說著,只見前面一匹棕色的小馬,四蹄雪白,拴在善堂門口的馬樁上。
善堂里出來三個人,前面的女子個子嬌小,穿著利索的騎裝,頭上戴著書生的小冠兒,別著一支毛筆樣的簪子,耳朵上還墜著兩個小的紅寶石,年紀(jì)二十來歲的樣子,正是裁縫鋪的何娘子。她身后跟著善堂里一個婦人,婦人手里牽著個半大的孩子,孩子的頭大大的,身子卻很瘦小,一邊的腮幫子鼓鼓的,大概是含了糖。
到了善堂門口,婦人笑盈盈向她道謝:“有了您送來的這些碎布頭,我們加緊幾天做出來,孩子們這個冬天都有夾衣穿了?!焙文镒有πΣ徽f話,摸了摸孩子的頭,轉(zhuǎn)過身剛好見到王崢一行人。
她利索地向鄭安抱拳行了個禮,見鄭安點頭,又朝他們笑了笑。王崢覺得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了自己,回頭看看身側(cè)的趙成,只覺得趙成目光明亮,似是臉上的刀疤都溫柔了些。
看來他們都認(rèn)識。
三人繼續(xù)向前走,進(jìn)了隔壁的義莊,仵作早已迎了上來。
而這邊何佳桂心里卻是驚濤駭浪:像,太像了。
當(dāng)年那個女人和她的哥哥一出現(xiàn),先生就不顧一切地追隨,一半是為了百姓少受戰(zhàn)亂之苦,一半就是愛慕那個女人了。她心中浮起無數(shù)待解的疑惑,她騎在馬上陷入沉思,馬兒乖乖地自己朝裁縫鋪走去。
輕斂眉
今天坐了一天飛機(jī),剛到酒店,偏頭痛。有錯別字的話明天再改~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