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人了嗎?”
烏銅邊用一塊碎布清潔著手中粗長的儀器,一邊望著兒子。
“找到了!在那呢!”
大約是覺得自己很不錯的完成了任務(wù),兒子的語氣顯得有些驕傲。
烏銅的目光順著兒子的指向,滑到了不知何時就像根竹竿子似的立在山洞一角的一個年輕人身上。
烏銅瞇起眼,神情中帶著些挑釁,上上下下將年輕人打量了一翻。
這人不高,很瘦,穿著一件套頭衫,裹這一條很厚很寬大的手織圍巾,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的發(fā)亮的眼睛。
這人很安靜,烏銅也并不急著與他對話。雙方就這樣對視了半分多鐘。
終于,烏銅使左手將手中的儀器隨意一拋,丟給了年輕人,同時右手在背后一掏——一支明晃晃的槍。槍口直指年輕人。
“爸!”
兒子顯然被烏銅的舉動所嚇到,但年輕人卻不慌不忙。一搖,一拉,一折,一展,召出了儀器的顯示屏。
“N_77型號,就密度而言,是一把使用低等能源,有三年以上使用年齡的電能槍?!?p> “哼?!?p> 烏銅算是笑了一聲。手一轉(zhuǎn),將槍別回腰間。
“不錯嘛,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p> “哼,來無影,去無蹤,怎么?你是想當個幽靈般的人嗎?”
兒子不合時宜的附和著笑了起來,年輕人一如既往的用他冷峻的目光注視著烏銅。
“臉給我看看。”
年輕人扯了一下圍巾。
“嗯,嘖,你知道嗎?你看著蠻眼熟的,好像,好像之前死在我手上的一個人,叫什么,嘖,安......什么的。一槍斃命?!?p> 烏銅又微瞇起了眼,想在年輕人臉上找到些惶恐。見他依舊面不改色,有些掃興。
“你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嗎?”
“不知道?!?p> “今天晚上,有一輛十二節(jié)的運輸列車從你頭頂試過,裝著初級能量液。找一節(jié),給他開個口子?!?p> “簡單?!?p> 這么說未免有些自傲,畢竟在軍方的任何一種運輸車底開口子,都絕非易事。先不提可能會被在列車上值班的士兵發(fā)現(xiàn),光是切口時的深淺,就很難把握:
如果切口太深,很容易切到貨物,烏銅想要竊取的初級能量液在高溫與切割常用的激光照射下極不穩(wěn)定,一旦被切到,會有98%的機率發(fā)生連鎖爆炸。
同時,如果切得太淺,沒有成功破壞車廂的穩(wěn)定裝置,那也會導致盜竊工作無法順利進行——車廂穩(wěn)定裝置會使車廂內(nèi)部形成一個微型空間,以達到更好的保護作用。而烏銅常用的盜竊工具,其原理也是利用空間扭曲而達到“隔空取物”。若以上兩者同時存在,則極易導致車廂內(nèi)外出現(xiàn)無法預(yù)知的空間混亂現(xiàn)象,帶來不可控的后果。
檢測難度大,操作精度高,這也是為什么切口工作如此重要但卻是烏銅少數(shù)無法親力親為的事情之一。
但烏銅最終是沒有再跟年輕人說什么,他喚了兒子一聲,帶著他來到山路旁的樹林里埋伏了起來。
冬日的夜幕很快便降臨,伴隨著一場情理之中的大雪,吞噬著萬物。山間獨特的氣候使風兒像迷了路一樣的在幾個山頭和主峰山腰之間來回盤旋。
在夜的天然屏障下,灰白色的長條列車迎著風無聲駛過。
這樣一個夜晚,足使萬物安眠。列車駕駛員看著“自動駕駛模式已開啟”的告示,打了個哈欠。
他不知道,在身旁,在地底,有三雙眼睛早已虎視眈眈。
“這節(jié)?”
“不是?!?p> “這節(jié)?”
“......等著!”
年紀輕輕,脾氣不小。烏銅心想。
年輕人密切的注視著從他頭頂駛過的一節(jié)節(jié)車廂,他要找到最好的,最容易成功的。
第六節(jié)駛過,與前面不同,它的密度顯示異?!喼贝蟮膰樔?,如情況屬實,激光都不一定能穿透它。
“第六節(jié)?!?p> 隨后,烏銅看見第六節(jié)車底隱約閃出些白光。
“好了。”
年輕人的聲音依舊平和。
烏銅攜兒子從一棵樹上一躍而下,輕盈的落在了車廂上。
“隔空取物”之器已被安好,兒子早已迫不及待。
但隨著一聲慘叫,他立刻變得表情猙獰,面無血色。
緊接著,車廂開始顫抖,開始呻吟,開始不安分的躁動,宛如一個正在抽搐的病人。
終于,抽搐的病人從病床上滾下,列車隨著一聲巨響脫軌而下。
烏銅拔腿欲走,卻被兒子一聲“爸!救我!”拉了回來。
烏銅拔出了刀。雖然是游走江湖的老手,但依舊是有些猶豫。
終于,他一咬牙,手起刀落,剁下了兒子深陷混亂空間的手臂,將他拉離了列車。
列車在撞擊下碎裂,能量液在摩擦中爆炸,旋回的風將能量束縛起來,在父子倆背后形成壯麗的火龍卷。
兩人在山背的一處落腳,烏銅從身上湊出些碎布將兒子的手綁好。
“怎么......怎么搞的啊?”
兒子因疼痛哭的撕心裂肺。
“噓?!?p> 烏銅似乎又聽見了些什么,無視兒子一臉驚恐,一把捂住兒子的嘴。
“偵察機?”
烏銅輕聲嘀咕。
“這里怎么會有偵察機?”
兒子問。
話音剛落,一架“CQ-308”偵察機便從天而降,卷起千堆雪。
偵察機上下來五個人,身著防彈服,手持槍械,二話不說,把烏銅等五花大綁,帶上了飛機。
飛機一路飛進烏云中,機外雨滴亂拍,機內(nèi)安靜異常。
兒子的手還在滴血,他的臉色已開始發(fā)青。
飛機落在一片孤崖之上。這里有一片陰沉沉的建筑。
父子二人被半推著進了最高建筑的頂層房間。
進門,面前是一個挺年輕的男生。背光而坐,隱約能看見他精致的五官與閉上的雙眼。
“半小時前,”
他突然開口,與年輕人平和音調(diào)不同,他的聲音平靜中帶著些柔和,好似匿藏于遠洋的海妖,讓你不由的放下戒心,憑他擺布。
“我在睡覺,我當然在睡覺,三點鐘誰不在睡覺?!?p> 這句話的聲音由大轉(zhuǎn)小,好似漸漸在自言自語,給烏銅帶來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可是,”
他忽然提高音量:
“米薩他突然進來叫我,說,我的特等融合能量石,丟了?!?p> 他睜開了眼睛,藍色的雙眸好像在微微閃著光。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你懂嗎?我實在搞不明白,”
他站起了身,烏銅看清他穿著一件絲織的有藍鯨圖案的睡衣。
“怎么會呢?這什么年代了居然還有人,敢動我的東西?”
這么一說,烏銅突然猜到自己惹了什么不該惹的人——目前最大的軍械能源壟斷商:暗語。
這么一來,事情似乎明了了許多:暗語大概是將自己的貨物藏在官方列車上,混在一堆初級能量液里運輸,卻不巧被他們當成了下手的目標。
“先生,您聽我解釋,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的東西。我只是想悄悄拿走那么一箱能量液,當時天那么黑不是,我也不知道那有個是您的?!?p> “你不知道,呵,我運的,是特等的融合晶石,跟那輛車上的什么初級能量液用的完全不是一種箱子!除非你的手下是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否則隨便拿個什么分析儀器都看得出來!”
暗語很憤怒,這也正常,畢竟他那種晶石的價值非比尋常。
烏銅原自知理虧,但聽他這么一說,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但我確實不是我的手下,不是嗎?先生。他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是他,想要你的東西呢?畢竟這個人是我兒子臨時找來的,篩選工作沒做好也正常?!?p> “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暗語兩手一攤,又“啪”的將手打在大腿上:
“你的手下叛不叛變想不想要,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東西不見了,這才是我關(guān)心的?!?p> 他極力平靜了一下心情,看著烏銅,搖了搖頭:
“至于其他的,你,你的手下,都去死吧?!?p> “等,等等!”
一聽小命不保,烏銅的腦袋瞬間高速運轉(zhuǎn)了起來:
“您說得對,您的貨物,才是最重要的。但,但是,殺了我,還有我兒子,并不能改變什么不是嗎?我們兩個的命,絕不值一箱的晶石,不是嗎?如果,如果您放我去找他,那個手下,他跑了,那說不定您還能找回您的東西,不是嗎?”
烏銅緊張的看著暗語,發(fā)現(xiàn)他確實在考慮這個建議,不由得松了口氣。
可就在這時,一個電話打到了暗語的手機上。
離手機較近的米薩過去準備接,卻皺了皺眉頭,又把它遞給了暗語。
“誰的?”
“不知道,先生。事實上,好像是黑進來的。”
暗語接過手機,眉目間也帶著些疑惑。
“喂?哪位?”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在說些什么,但見暗語的表情有些驚喜,似乎漸漸開心了起來。
“好吧,不過......”
他頓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米薩,問道:
“今天天氣怎樣?”
米薩的神情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隨后便是明了。只見他走向窗簾,朝外一看,回道:
“天氣不錯,先生?!?p> “那看來,我們是可以達成一致?!?p> 暗語又轉(zhuǎn)回去跟電話里的人說到:
“敢問你尊姓大名?”
不知那人又答了些什么,但暗語是很愉快的笑了。
“好的,好的。期待與你再次相見。”
電話掛斷,暗語坐回了他的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看著烏銅:
“你這個主意,其實不錯?!?p> “真的?”
烏銅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真是太謝謝您了,您知道,您真是,比他們說的,要大度太多了?!?p> “是嗎?”
“是的,大度且和善?!?p> 仿佛重獲新生,烏銅一時間想不到什么詞來感謝。
“你知道,在我這里,還從沒有人有過這個待遇?!?p> “我很榮幸成為第一個?!?p> 但暗語像是沒聽見,又搖著頭重復了一遍:
“從來沒有人有過這個待遇?!?p> 烏銅心里咯噔一跳,拉著兒子調(diào)頭欲跑。
身后,米薩不知何時到了那里,手持兩把槍,正對著他倆。
烏銅連忙閃開,但兒子此時失血過多,動作早已不靈。只聽一聲槍響,便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烏銅連滾帶爬,趁著建筑內(nèi)其他人還不知道暗語想要他命,風一樣的向出口跑去。
到了,眼看就要到了!可就在這時,他猛的撞到了什么,跌倒在地。定睛一看,面前有一個已開啟的透明微型隔離網(wǎng),網(wǎng)外不知何時還多了雙腳。
“是你,怎么?”
烏銅幾近絕望的看著眼前那張臉,那個年輕人的臉。
身后傳來呼喊,暗語的人即將追上來。
“孩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個混賬!”
年輕人冷靜的看著烏銅,看著他驚恐憤怒的眼神;看著那一顆顆子彈終于追上了這個人;看著那一滴滴鮮血濺在了隔離網(wǎng)上。
然后,他掉頭走了幾步路,走到一個很突兀的擺在那里的,一個巨大的車廂旁,站在車廂上,仰著頭揮了揮手。
樓上,米薩透過玻璃,朝他點了點頭。
他是如幽靈一般的人,游歷人間,無人知曉。
他是安撒,安撒二世,與他的父親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