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他說要?dú)w還的東西,竟是盡情。
那日我凡界剜心,用的便是此劍幻化的匕首,之后我身歸佛界,此劍便留在了洛府。無塵他,竟能忍住不將此劍丟掉。
猶記得當(dāng)日無塵將此劍曾與我,我心里說的是:盡情,盡情恣意,當(dāng)真取的好名字。
如今他在婚前給我送來此物,我卻知道:盡情,盡情斷念,還真是取的好名字。
原來他早就勸過我,只我自己傻傻不懂。如今,他怕是早已知曉我的身份,特意派夜池來知會我莫再糾纏,想是怕我來日在他那新婚的妻子面前惹了她不快。
可笑我以為他這百年都不曾出現(xiàn)是因不知我身在何處,可笑我以為憑他的智慧,歸位后定知凡界我的種種罪名皆為誤會。
可笑我這百年,還對他心心念念,不能忘情。
師父曾說,我的性子最是固執(zhí),認(rèn)定了一件事,就再難放下,因是,若生癡念,所傷必重。
竟是一語成讖。
我不知夜池和師兄他們是幾時離開的,我一人撫著盡情,感受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盡情的劍氣變得格外柔和,縈繞在我周身,似在安撫著我。百年過去,這劍竟還認(rèn)我這個主人??磥恚瑒Φ故潜热烁厍榱x。
一聲嘆息自上方傳來。我抬頭,對上師父深邃的眼。
“問心,你可知為師為何讓你去天宮赴宴?”
“知道,師父是想告訴徒兒,凡事都要勇敢面對,去了,興許就看得開了?!蔽业拖骂^,掩住一腔思緒。
師父沉默半晌,道:“為師雖非此意,但你能悟出這一層,也算不錯?!?p> 他又道:“你可知三月前,九曲回廊,是誰?”
我一驚,莫非是?
師父卻不再多言,只吩咐我回去歇息。
一枕清霜前,照漪獨(dú)自立著,看似一臉的憂心忡忡。
見我回來,她忙迎上幾步,“問心姐姐,你無事吧?”
我搖搖頭,“你這是怎么了?師兄呢?”
“不知,聽弟子稟報,好像是不歸山有什么事?!彼бТ?,“都是照漪不好,暴露了姐姐的身份。那日我去菩提山采梨花,迷了路,正好碰到了那個花灼仙子,她問我采花做什么,我隨口就答了一句‘釀酒’,她就仿佛發(fā)現(xiàn)什么一般,追問我釀的什么酒,誰要釀酒。我雖未告知她,卻也說了自己是西海的公主,想來她很容易就能知道我也算是半個西天梵境的人,那是誰要釀酒,就更容易知道了?!?p> 我雖知真相不止如此,卻也知花灼確然將此事稟告給了無塵,不然夜池怎會忽然朝照漪發(fā)問?
“不怪你,遲早,是要知道的?!?p> 她仍然低著頭,看上去滿是愧疚。
我不忍道:“其實……無塵他見過我。”
三月前,我本是要去般若殿,問師父請教佛經(jīng)。但行至門口,才從弟子口中得知師父在會客。我想著時辰尚早,等等也無妨,就去九曲回廊坐了坐。卻不想,風(fēng)和日暖的,竟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就隱隱聽得有人喚我“阿月”,那聲音急切又帶著欣喜,一步步朝我靠近。
我睜眼,卻見一個白色的影子疾步朝我行來。我卻是一驚,當(dāng)即使了個法術(shù)遁回了一枕清霜。
九曲回廊霧氣甚濃,我并不知那人是誰,只是聲“阿月”,聽得我心上生疼。
他知道我在這里,特意下帖,特意送來盡情,什么意思,我,還能裝作不懂嗎?
心口的疼,深入骨髓。
我竭力忍住心口的疼,照漪卻仍是一副憂心的模樣,“問心姐姐,那……你去嗎?”
我抬起步子邁入房門,“去,當(dāng)然要去?!比タ纯茨莻€白衣墨發(fā)的上神換上紅衣會是怎樣一番模樣,看看我心口這幾十道符紙還要到何種地步才能死心。
這些日子師兄似乎很忙。
我問照漪:“照漪,你可知師兄近日在忙些什么?我可是好幾日都不見他了?!?p> “嗯……聽渡厄說,好像是在忙不歸山的事。”
“不歸山?我們西天梵境不是向來不問界外之事么?”
“話雖如此,可我知道佛家本就憐憫眾生,平日雖因不愿擾了因果而避世,但關(guān)鍵時刻,從來都不會置身事外?!?p> “正因如此,我才有方才那一疑??鄡魩熜植迨?,怕是這六界又出了什么大事?!?p> “也是啊,這六界太平了幾萬年,真要亂起來,又不知是怎樣的血雨腥風(fēng)……”她瞧我一眼,許是見我的臉色有些凝重,便又改口道:“不說這些了,問心姐姐,照漪近些日子聽說,這一枕清霜從前還住過一位姐姐呢,不過那時它不叫一枕清霜,好像是叫……問心閣。我倒是覺得姐姐取的名字更雅致些……”
問心閣?而我叫……問心,這是巧合還是……
我突然轉(zhuǎn)向照漪,“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
“沒,沒有啊。照漪就是覺著,姐姐這名,取得甚好?!?p> 我的眼一眨不眨地將她望著。
和她處久了,我便明白,很多時候便是這般,無聲勝有聲。
她到底招架不住,“我就是聽說,這一枕清霜的先主人,也叫做問心。”
“我覺著新奇,就多打聽了些。聽得越多,越覺那位先主的命,委實苦了些。據(jù)傳她輪回百世,受盡六界疾苦,人鬼妖魔仙,地獄十八層,輪回中的六道,她統(tǒng)統(tǒng)歷了一遍,卻不知為的什么。后來不歸山那一戰(zhàn),她竟好像也參與了其中,傳聞之后她掉下不歸山的思無涯,從此不知所蹤。但四海八荒誰不知曉,這思無涯下深不可測,又瘴氣彌漫,邪祟縱橫,這一下去,怕是連一縷殘魂都難剩下了?!?p> 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師兄他,還沒回么?”
師兄此去不歸山,怕是與那位“問心”脫不了干系。只是他分明知曉從前有一個問心,卻又為何再給我取這樣一個名字?
我又覺得可笑起來,我這許多年一直承著彌月的零星記憶,如今又要擔(dān)上那個問心的名號,豈知我卻只想做一顆菩提子,飲朝露,沐月光,還能簡簡單單卻正大光明地看那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