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遇。”息昭說完這三個字就笑了，“本來還以為能在安南和你重逢，沒想到你這個大忙人早就回了中都了?！?p>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大家總會見面的?！闭f到這兒祁斯遇的眼眶又微微紅了。
一旁的藺端也附和著：“有緣的人自然是能相見的?！?p> “端殿下也來了，下官失禮?！毕⒄褯]有叫他燕王，只是叫了從前的稱謂。
藺端話說得謙卑：“息將軍客氣了，藺端也算您半個學(xué)生，何來失禮一說?！?p> “都進來坐吧?！?p> 都護府的茶還是和從前一樣，是當?shù)禺a(chǎn)的云霧茶。這種茶便宜好喝，卻只有當?shù)夭惶辉５娜瞬艜：取?p> 息昭又提起壺為祁斯遇二人添上了茶。“這云霧茶，二位可還喝得慣嗎？”
“我們從前也喝這個的，咱們這兒的茶可比那些貢茶好喝?！逼钏褂龊芾蠈嵉卮鸬馈?p> 藺端也跟著點頭：“只可惜知曉的人太少，并不出名?！?p> 聞言息昭反問：“可出不出名，真的這么重要嗎？”
藺端思慮片刻開口：“我大縉人才輩出，劍術(shù)兵法定有勝我二人者，可卻是我們在十幾歲時就做了戍邊守將立下大功。這不過是因為我是皇子，斯遇是小郡王，而村縣中姓王、姓黃的年輕人可能此生都不會有這個機會。息將軍覺得呢？”
息昭笑得爽朗：“三殿下此言有理，我會成為息將軍而不是息鐵匠、息屠夫，也和我祖上功蔭有關(guān)。”
祁斯遇卻突然明白了息昭話中的意思，他這是在督促自己和藺端，讓他們在能力所及的地方多做些有利公平的事。
“老師的教誨斯遇定當銘記在心?！?p> 藺端眼里話里也滿是真誠：“藺端也會竭盡全力，讓云霧茶成為天下第一的貢茶?！?p> 息昭向藺端行了今日第一個禮，“殿下，我要帶斯遇進書房交代幾句，先失陪了?！?p> 說完他就帶著還有些迷糊的祁斯遇進了內(nèi)堂。
書房被改了些，從前這里堆滿了祁斯遇和藺端愛讀的書，現(xiàn)在放的卻多是些字帖書畫。祁斯遇見了有些不解，便問道：“老師何時喜歡上字畫了？我記得從前您是喜歡拓碑的?！?p> 息昭的手似是不經(jīng)心地從一張掛畫上劃過，但那一瞬間他眼底滿是復(fù)雜。可惜祁斯遇沒有看到。
“從前擱在地下的，后來落了灰生了霉，我就將它們拿出來了。”
祁斯遇湊到一幅山水畫前細細看了看，隨后說道：“這畫里的遠山近水，真是十足美景。看這墨跡當是不大久遠的，不知這是哪位大師的佳作？”
“一位朋友畫的?！毕⒄研睦镞炝艘幌拢€是給出了答案。
“要是有機會見見就好了?！逼钏褂隹粗⒄?，希望他能說得細些。
息昭在袖中攥緊了拳，面上卻不顯，只說：“是故友了，這幅就是他的遺作?！?p> 祁斯遇臉上滿是可惜，“實在是天妒英才，可惜了。”
她又看了幾眼畫才問：“不過老師叫我來是想說些什么呢？”
息昭沒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桌前拿起了貢在上面的劍。他的臉上沒有不舍，只有虔誠?！斑@把劍，也是時候傳給你了。”
祁斯遇并不伸手接，很直接地拒絕了：“這把劍不應(yīng)當給我。問青劍若是離開息家人，也就不是問青劍了。”
“你若想將它改叫斯遇劍也沒什么。”息昭說得很輕松，祁斯遇卻完全輕松不起來。“老師膝下尚有息武，旁支侄子也有許多，持劍者怎得就輪到我這個外姓人了？”
息昭嘆了口氣，“問青劍你學(xué)了十四年，年輕一輩中沒幾個人比得上。況且這把劍只有在你手里才能活下去、甚至是更好地活下去，為師又有什么理由不選擇你呢？”
“斯遇不敢當?！?p> 祁斯遇知道老師是想將整個息家都托付給她，可她卻肩負不了。她的親姐姐尚且要去和親，何況他人呢？
息昭就擱下了劍，他背對著祁斯遇，用很平靜的語調(diào)說：“我比你父親、你舅舅都要年長，這一生都在戰(zhàn)爭中奔波著，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又能以怎樣的姿態(tài)離去。你的思慮很對，息家是沉重的，沒有我的息家甚至?xí)蔀槟愕呢摀?dān)。
因為她們老的老少的少，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婦人。息家的男兒生來就是要在戰(zhàn)場上灑盡熱血的，我看著我的父輩、兄弟甚至是子侄一個一個離開了。作為活下來的人，我要幫著他們照顧好妻兒，讓她們過的好一些。
不過這些與你都沒什么關(guān)系。我選擇你，將問青劍交給你其實都是很自私的事，但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定會有更多這樣的事，這一切都只有一個原因：因為你是你?！?p> 息昭終于轉(zhuǎn)過了身，他又接著說：“因為你是你，所以我們都很愛你；但同樣，因為你是你，我們對你的愛都不夠純粹。
不過這劍，你若是不想要就不要了吧，那第三把劍我會替你尋個更好的?！?p> 祁斯遇沒有應(yīng)也沒有拒絕，而是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心中所想：“您說的故人是嶸太子嗎？”
見息昭神色微凝她又問：“那我呢？我又是嶸太子的什么人？是外甥女？還是女兒？”
這一連串的問句讓息昭終于松了口氣，但他面上卻嚴肅了些，反問：“誰說你是他女兒的？長公主就是你的生母。”
“您說得真的嗎？”祁斯遇仍然不信，被她揪住的疑點太多，她實在是想摸到真相。
息昭重重點頭說：“自然。那年夏至之前嶸太子都在涒州賑災(zāi)，若說你是他的孩子，實在是牽強得很。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這么想，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當年的事兒我大多都清楚，你想知道什么，問我就是了?！?p> 祁斯遇斟酌了一番才繼續(xù)問：“那嶸舅舅他……他到底是為什么要帶兵闖舅舅的府邸？”
息昭沒有回答，祁斯遇的問題太犀利了，幾乎是問到了根源。
他不能答。
二人相對沉默了片刻，祁斯遇微低下頭向息昭行了個禮，說：“多謝老師，學(xué)生知道了?！?p> 說罷她又伸手去拿桌上的問青劍，出乎她意料的是，息昭攔了她一下。
“老師？”這聲脆生生的老師讓息昭放下了手，也放下了掙扎糾結(jié)?！捌钏褂?，有些事即便知道了也未必就是好的?！?p> “但不知道一定不是好的?！逼钏褂稣f著握緊了劍。
“活得開心便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