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還是祁斯遇第一次參加婚禮。
攝政王府是滿滿的紅色,廖獨恨不得在每根柱子上都纏上紅綢子。祁斯遇一行人坐在了廖獨特地準備的娘家席位,看著藺妍邁下花轎,看著她被廖獨牽著跨過火盆,看著他們走向臺前拜天地。
廖獨和藺妍的高堂都早不在了,所以他們第一拜拜的就是天地。接下來兩人轉身相對而拜,此禮就算成了。藺妍被送回了喜房,廖獨則留在外面敬酒。
廖獨的第一杯酒敬給了祁斯遇,說起來這是不合規(guī)制的,因為這屋里尚有他的長輩云王不說,祁斯遇身旁也有身份更顯赫的燕王。
“這杯酒是謝都國公府對妍妍的照顧,也是謝小郡王對妍妍的照顧?!?p> 祁斯遇輕輕同他碰了杯,“攝政王不必如此客氣,過了今日斯遇也當叫你一句姐夫。我和姐姐自小一起長大,如同親姐弟一般,萬望王爺日后能照顧好姐姐?!?p> “她是本王的妻子,本王自會照顧好她。”廖獨說得鏗鏘有力,如同對祁斯遇許諾一般。
祁斯遇沒再多說什么笑笑便坐下了,席間她也不曾動幾次筷子,似是只等著宴席結束好快點離開,就連藺端給她倒酒她都未曾喝一口。
宴席剛一結束祁斯遇就回了別院,別院里的東西是早收拾好了的,只等著他們回來就能拿走。
金光盞奉廖獨的命來送祁斯遇等人,“燕王殿下,小郡王,我家王爺特地吩咐要將這些禮物帶來,祝幾位貴人一路順風?!?p> 祁斯遇聽著他的話露了個笑,金光盞實在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好好的話讓他說得像是要送他們去赴死一般。
“替我謝過你們王爺好意,也問候一聲王妃安?!?p> 臨鄴之行至此就算結束了。祁斯遇北上那天,臨鄴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相比喜悅,藺妍心中更多是難過。到了今日她才是真的離開了縉國離開了從前的親人朋友,不知何時能與他們相見,甚至不知能否與他們再相見。
廖獨回來得很早,一是他不愛應酬,二是他不想讓藺妍等他太久。
藺妍正乖巧地坐在床上,廖獨看著她穿著嫁衣蓋著蓋頭的樣子眼眶有些濡濕,但他并不打算告訴藺妍這一天他真的等了很久了。
他輕輕掀開藺妍的蓋頭,像對待瓷娃娃似的小心。
“這身紅衣裳比平日那些素淡的更襯你?!?p> 藺妍福身走向桌旁:“謝王爺夸獎,蘭溪去倒合巹酒?!?p> “我來吧。”廖獨搶先拿過酒壺將酒倒入杯中,然后遞了一杯給藺妍?!板也还苣阈胚€是不信,我都是真心實意喜歡你的。我真的想和你走下去,想和你做一世的幸福夫妻?!?p> “既然王爺說了,那我自然是信的?!碧A妍接過酒杯同廖獨輕輕碰杯,“結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p> “自當兩不疑。”廖獨將藺妍的話重復了一遍,鄭重地喝下了酒。其實梁國大婚的習俗與縉并不相同,但他愿意讓這些規(guī)矩都變得相同。
兩人剛放下酒杯藺妍的肚子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藺妍很是害羞,廖獨卻笑著從桌下拿出一個食盒:“早猜到你會餓,特地讓廚娘給你做了些糕點。只是你沒帶貼身侍女來,我也不知道該事先同誰說一聲?!?p> 藺妍接過廖獨遞過來的桂花糕小小咬了一口:“我從前也沒什么貼身侍女,大部分的事我自己都可以做的。不過姑姑有派一個暗衛(wèi)保護我,他留下來了?!?p> “那就讓他明日去找老金報個到吧,來了就是自己人,總要彼此認識一下?!绷为氄f話的態(tài)度很好,完全像是在征求藺妍的意見。
“好?!?p> 藺妍說完話就安靜地吃著手中的糕點,偶爾還喝幾口桌上的茶水。廖獨看了她一會說:“我等下還要進宮一趟,你吃完就早些休息吧?!?p> “是?!?p> 廖獨又看了一眼笑得溫柔的藺妍,將腰間的令牌解下來遞給了她?!凹热荒氵^了門,攝政王府的內務及名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就都交給你打理吧。王府里本就粗人多,我又終日忙著,這些就辛苦你了?!?p> 藺妍糾結一下還是接下了,“承蒙王爺厚愛,藺妍定不負期待?!?p> “好,那我就先去宮里了?!绷为氄f完就離開屋子走了出去,門關上的瞬間藺妍也擱下了手中的糕點。其實她早就吃飽了,只是她不知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事,好在廖獨還給她留了些時間。
冬日總是慢悠悠的,可一轉眼也到了臘月二十六。
祁斯遇是小年時到安南的,雖比預想得早了些,但他們一行人都很愿意在安南多待幾日。
尤其是陳橋。
陳橋已經(jīng)許久沒過個好年了,更別提是在祁斯遇一手布置的安南過年。
“不是說今天去息將軍府上玩嗎?公子怎得現(xiàn)在還沒換衣裳?”陳橋看著坐得老實的祁斯遇有些疑惑。
祁斯遇裝作聽不到陳橋的話,只專心把玩著手中那個精巧的彈弓。
“公子?公子?”陳橋叫了幾聲都沒結果,他只得上前搶走了祁斯遇的彈弓,可惜他低頭研究半天也沒有一點收獲,“你這是什么意思?想逃掉又不好意思說嗎?”
祁斯遇也過了好一會才吐出這么句話:“息武回來了。”
聽到這話陳橋也跟著在對面坐下了,他將彈弓又還給了祁斯遇:“不想去就不去了吧,我去都護府說一聲就是。”
祁斯遇心里糾結一番卻還是拒絕了,“算了,這幾天都沒去老師那里,一直避下去也不是辦法,更何況我也不想讓息武覺得我是怕了他?!?p> 息將軍之子息武,時年十九,自小就同祁斯遇不對付。如今她又得了息家家傳的問青劍,恐怕那小子心里更要不平了。
因著藺端去走訪城中的貧苦百姓了,隨祁斯遇去都護府的只有陳橋一人。祁斯遇今日難得帶了把輕劍在身上,這些日子她身子一直算不上好,至今已許久沒練過劍了。
祁斯遇剛進都護府就聽到了激烈的爭吵,息武的大嗓門很是好認。
“爹!為什么我出門一年你就悄無聲息地抬了個小妾進門!又為什么……”他說到這兒時似乎有些哽咽,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為什么是蓁蓁啊?”
蓁蓁這兩個字讓原本就糾結要不要推門進去的祁斯遇收回了手,因為蓁蓁于她也并不陌生。楊子書有個妹妹名字就叫蓁蓁,而能讓息武這般失態(tài)的也只有問青劍和這位楊家大小姐了。
楊蓁蓁嫁人做妾這件事她是一早就有耳聞的,只是楊家將家丑捂得嚴實,沒人知道她到底嫁給了誰,也正因如此后來楊家抄家時她才免了受牽連。
息昭沒立刻回答兒子的問題,反倒朝著門外喊了一句:“別在外面站著了,進來坐吧。”
祁斯遇和陳橋磨蹭著推開門進了屋,她揪著袖子不知道說些什么好,最后蒼白地解釋了一句:“我本來打算回去了的。”
息武卻先像炮仗似的著了,指著祁斯遇說:“你怎么來了?來看我笑話?還是來炫耀問青劍?”
祁斯遇不愛同他爭辯,她根本不看息武,對息昭說:“抱歉老師,我也沒想到自己來得這么不是時候,不過老師既有家事要處理,斯遇就先回去了?!?p> “別走了?!毕⒄哑铺旎牡亓袅巳耍皬N房正做著午膳呢,待會吃完再回去吧。”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息武,然后對祁斯遇說:“你陪老師去園子里走走,不必理會那個混球,他愛生氣就自己氣著吧?!?p> 祁斯遇和息昭一走,就留下了相對無言的息武和陳橋。不過相比屋內的沉靜,祁斯遇和息昭倒是有不少話說。
“瞧你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想問什么便問吧?!毕⒄颜f得很是輕松,似乎并不在意納妾一事,也并不在意息武的感受。
“老師娶的人是楊蓁蓁嗎?”
“是?!毕⒄褢酶纱?,“在我回京述職之時楊展找到了我,他求我將楊蓁蓁帶走。我本不想趟這灘混水,可楊蓁蓁是息武的心上人,加之楊展又說得十分嚴重,似是我不帶她回來她就會死一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將她帶到了安南?!?p> 息昭說到這兒嘆了口氣:“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閑言碎語。你師母離世多年,息府一直沒有女人,突然住進了這么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難免要受人非議。再加上息武遲遲不回家,我也沒什么旁的借口好找,只能說她是我新納的小妾。只是沒想到之后楊家真的出了事?!?p> 祁斯遇原就知道息昭是什么樣的人,早猜到他娶楊蓁蓁有隱情,但親耳聽到這些又是另一番感受。
“那老師就一直不曾告訴息武嗎?”
“這一年我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又怎么告訴他呢?”息昭話鋒一轉,又說:“不過當初他知道楊家出事時倒很著急,花了不少銀子打點,也找了不少關系,直到聽說楊小姐嫁了人避過一劫才好了些,只是這一回來見到人又接受不了了?!?p> 祁斯遇也不由得跟著嘆了口氣,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會覺得受不了。父親娶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如此荒唐的事市井話本怕是都不敢寫。
“那老師不打算告訴他嗎?”
“自然是要告訴他的。我總不能一直將他蒙在鼓里,只是我怕他心里還是會過不去。
祁斯遇連連勸道:“老師不必如此,您也有您的苦衷?!?p> 息昭慘笑道:“苦衷么?怕是就算沒有苦衷我也很難同他和睦相處。”
聞言祁斯遇有些內疚:“其實我知道息武為什么會這樣,自己的父親總是更疼愛一個外人,這是任誰也接受不了的事。就像我從前也會責怪母親更疼愛姐姐一樣,我能理解他的心情?!?p> “但如今他都快二十歲了,糾結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可又有誰會不希望得到父母的肯定呢?”祁斯遇說得很是認真,讓向來疏于教育子女的息昭都有了些動容。見狀她趁熱打鐵建議道:“不如今日就由斯遇做這個說客,讓你們父子倆打開心結。”
息昭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若是能相互理解,自然是最好的?!?p> 祁斯遇看著息昭笑了出來,老師這副糾結的樣子還真是有趣得緊。說完這些息昭也并沒著急回去,反而和祁斯遇談了談在梁國發(fā)生的事。
兩人聊了好一陣才回了正廳,屋中只有陳橋一個人,他手里還捧著本游記讀得津津有味。
“陳橋,息武呢?”
祁斯遇這一問讓陳橋有些懵,他頭也沒抬就答道:“他不是在院子里練劍呢嗎?我倆實在沒什么話聊,他給我找了本書就去門口練劍了。”
“他不在外面啊,我和老師這一路都沒見到他。”
“你確定他不在?”陳橋這下才放下了手里的書,轉而對息昭說:“要不息將軍再問問府上的人?”
“算了?!毕⒄褯]再多說什么,他不想也知道息武又跑了。從小到大息武都沒什么大本事,唯獨遇事就逃的本領是旁人比不上的。
“午飯差不多該好了,斯遇你先帶著陳橋去,我去叫楊小姐?!?p> “好。”祁斯遇悶悶地應了一聲,她從前就知道息武愛逃,卻沒想到他逃得這么快,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人留。
算起來祁斯遇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楊蓁蓁了,少女的模樣變得很快,她差點就沒認出那個從小總跟在他們屁股后面的小姑娘。
“你是蓁蓁?想不到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p> 楊蓁蓁抿嘴笑得很甜,“小郡王離京的時候我才十二歲,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長大?”說完她又看向祁斯遇身旁的陳橋,問道:“不知這位是?”
“我朋友,陳橋?!逼钏褂鰮屜却鹆艘痪洌瑢㈥悩蛞f的侍衛(wèi)堵了個正著。
“原來是陳公子?!?p> 幾個人又寒暄了幾句,楊蓁蓁才問出了盤踞自己心頭的問題:“息將軍,您不是說息武今日回來嗎?蓁蓁怎得沒見到他?”
“他臨時有些事耽擱了,說過幾日再回來?!毕⒄训降走€是沒忍心說出實情,說了個漂亮的謊話騙小姑娘。
楊蓁蓁有些失望地點點頭:“多謝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