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辦法不是已經擺在面前了嗎。”息昭說這話時面色復雜,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好在陳厭從來就不會揣度旁人的表情,只知道說自己該說的,做自己該做的?!瓣悈挄阉脑拝R報給國公?!?p> 息昭輕輕點了點頭,然后他又說:“我在這里不好出去,也不知時遠是什么情況,他還好嗎?”
陳厭沉默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國公嘴上不說,心里應當很苦,這幾日他總是半夜去練刀?!?p> “這種時候,旁人也勸不了他?!毕⒄褔@了口氣,從書架上找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陳厭,他介紹道:“這是犀角香,傳言是靈物,聞之可通鬼,你帶回去吧。”
陳厭接過之后遲疑了一下,他又多問了一句:“真的可以?”
息昭搖頭:“只能安神,讓他睡個好覺,也留個念想吧。”
“是。”陳厭對息昭這話是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但他還是將這香帶了回去,然后在晚上給祁哲點了一顆。
長公主出殯的時候整個皇城都知道,皇帝讓人敲了喪鐘,為她全了所有身后風光。長公主不能入皇陵,也不能葬在祁家祖墳,祁哲跟著皇帝在城郊為她挑了一塊很好的地方,靠在行宮邊上,不讓她怕生。
藺辰崢并沒有去,他還在宮里畫畫,這次他多畫了幾筆,為畫中人添上了眉眼。他看著自己的作品很是滿意,末了輕聲又說了一句:“你啊,還是大縉最風光的女子?!?p> 家里終于清靜下來了,祁斯遇的手卻似乎更嚴重了。藥碗整個兒扣在了被子上,祁斯遇看著那一灘苦黑藥汁深吸了一口氣。聞聲進來的陳橋被她嚇了一跳,還以為她是被藥燙到了,立刻把她抱到了凳子上。祁斯遇這才緩過神來,她朝著陳橋苦笑一下:“我沒事,只是拿不住,藥打翻了?!?p> 陳橋這才松了口氣,他又細細看了看祁斯遇的衣衫,確定并沒有藥的痕跡才松口:“你在這兒等等,我去讓廚房再煎碗藥?!彼坪鯇ζ钏褂鲞€是不放心,臨出門又叮囑了一句:“你就在這兒乖乖坐著,我讓人來收拾床鋪,等會兒帶著藥回來喂你?!?p> “你放心吧,我哪兒也不去?!逼钏褂龊苁菬o奈,還勸他說:“你別過分緊張了,我沒事的?!标悩驔]再說什么,但他剛出門就有好幾個侍女進來伺候了。祁斯遇確實也是沒什么事做,只能讓人給她隨便拿本書看。
臟了的被子很快就被換了下去,祁斯遇順便把剛才穿的外衫也讓她們一并拿去洗了,又重新?lián)Q了套深色的衣服。陳橋這藥還沒煎完祁斯遇就被迫出了屋子——藺玨來了。
“玨表哥最近來得很勤?!逼钏褂霆毆毥o藺玨倒了杯茶,然后又解釋說:“我還等著喝藥,就先不喝茶了。”
聞言藺玨握住了祁斯遇剛要收回去的手,他把了好一會兒脈才開口:“沒想到你的狀況這么不好?!?p> 祁斯遇比他樂觀得多,反倒說了一句:“又不是好不了了,何必這般在意。”
“你啊?!碧A玨沒辦法,只能在她額頭戳了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些小病對你來說也是消耗啊?!?p> “知道?!逼钏褂鲚p輕點了點頭,“沈醫(yī)說我是個破茶壺,病一次壺就漏一點兒,等最后兜不住了也就徹底發(fā)病了?!?p> “知道了還能說得這么輕松。”藺玨只覺得自己有些心疼,“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說點好消息的?!?p> 祁斯遇催促道:“那你快說,開心事難得,我聽了可能會好得快些?!?p> “我讓人把師父的骨灰送回金陵了,他也不算是沒有歸處?!碧A玨說是好事,但他也著實提不起太多興致,只能勉強給彼此一個交代。祁斯遇卻比他開心些,“這些天我一直想著這件事,但又一直沒法問,你這個消息倒是讓我安心了許些?!?p> “這事兒得感謝老三?!碧A玨也不居功,如實道:“那天是他先想到師父久久未歸可能遭遇不測,特地讓我派人去了亂葬崗,宮里處置完的人就會被送到那兒去,果不其然,我的人當晚就見到了師父?!碧A玨說著嘆了口氣,“可惜趙內侍取人性命確實有一手,師父被帶到府里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了?!?p> 祁斯遇眼眶有些紅,但她還是說:“能魂歸故里,也算是好結局了?!?p> 藺玨跟著點頭,然后問起了沈予酒的事。“你是打算把阿酒留在身邊嗎?”
“是啊?!逼钏褂隽⒖虘拢捓锷踔吝€帶著些保證意味?!拔視狃B(yǎng)她長大的?!?p> “如此我便放心了?!碧A玨解釋道:“原本我打算將阿酒帶到楚王府,想著正好我和汶曦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算是不辜負師父的授業(yè)恩德。但汶曦害喜害得厲害,這時候把阿酒接來我也怕疏忽了她,如今看來她留在這兒倒是最好的結果了?!?p> 祁斯遇很是意外:“表嫂有喜了?”
藺玨臉上的笑意多了些,“是啊,前幾日才確定,大概有兩個月了。我也想讓你先知道。”
“真好。”祁斯遇發(fā)自內心感嘆,“真快啊,一轉眼你也是要當?shù)娜肆恕!钡f完這話笑意卻有些凝住了,她很難不想到另一個即將為人夫為人父的人。藺玨了解她,也猜到了她的這些顧慮,連忙說:“我今日帶來的好消息不止這些呢,還有一樁更好的?!?p> “還能有什么?”祁斯遇猜不到,只能直接問。
“老三退婚了?!?p> “什么?”祁斯遇這下徹底愣住了,“不是馬上要成親了嗎?怎么還退婚了?”
“好像是他自請的,說他想為姑母守孝,不宜成婚。父皇同意了。”聽到這些祁斯遇的震驚更多了,但她還是問了一句自己覺得緊要的:“舅舅怎么會同意呢?”
藺玨只是搖頭:“父皇的心思哪里是你我能猜到的,我也只能告訴你已成的事實罷了。不過說來這退婚也不算太順利?!?p> “顏家小姐不同意?”
“對,她說愿意等藺端守完期孝?!碧A玨說得帶了點無奈,“恐怕明年這個時候他們還是要成婚的。”
祁斯遇卻有些釋懷,說道:“也正常,他總得成婚的?!?p> “你呢?”藺玨突然問到了她身上,“你知不知自己也是總得成婚的?”
“再說吧,這三年過去再說?!逼钏褂稣f完先嘆了口氣,她看著端藥碗站在門口的陳橋又說,“你怎么這么快就來送藥了?”
陳橋笑得狡黠:“楚王殿下才來就有人同我報備了,怕我跑岔了,藥該涼了?!?p> “消息都送到了,我也該走了。”藺玨說了這句話就起身出去了,祁斯遇看著細心吹藥的陳橋,帶著點撒嬌氣說:“要不還是讓我一口灌了吧,一勺勺喝更苦?!?p> “不行?!标悩驀涝~拒絕,“這藥燙著呢,急不得?!?p> 征西大將軍出城那日祁斯遇收到了一封久違的臨鄴家書,她拆信時有些緊張,但甫一瞧見第一句就笑了出來,她連忙對身邊的陳厭說:“阿厭,姐姐有兒子了。”陳厭也勾起唇角笑了,“郡主是有福氣的人。”
“是啊?!逼钏褂龈胶?,“姐姐說她一切都好,孩子也健康,這真真是最好的事了。也不知道該送孩子點什么,他的禮物就交給桑叔去辦吧。”
陳厭又多問了一句:“那郡主的?”
“自然是我親自來選?!逼钏褂龊仙狭诵偶?,說:“姐姐剛生了孩子,自是十分辛苦。婆子們想的都是母憑子貴,肯定都要多照顧孩子,難免會忽略姐姐,我定是要給姐姐挑些她喜歡的東西送去?!?p> “陳厭愿意親去臨鄴拜訪郡主?!?p> 祁斯遇聽到這話有些意外,她知道陳厭是想讓她放心,她笑著點了點頭:“我現(xiàn)在離不了中都,你去一趟也好,姐姐看見你,也就會放心了?!?p> 陳厭是頂有效率的人,次日就出發(fā)去了臨鄴。祁斯遇的身子也好些了,時常帶著沈予酒出門玩。藺端也常去見她,同她說無用的話本故事,也講中都里的趣事,像是個會說話的小報,逗得祁斯遇很是開心。
葉遠則一個人接下了練兵的擔子,他并不知道這件事原先還有旁的安排,只當是皇帝終于放心得下葉家能讓他施展抱負了。祁斯遇還去看過他一回,葉遠練兵的地方就在內城,祁斯遇出門散步,鬼使神差地停在了校場門口。
“小郡王怎么來了?”門口的守衛(wèi)原先是跟著楊展的城門衛(wèi)軍,雖然他當年未曾參與起事,但后來還是被降級流調了。祁斯遇見過他幾次,也有些印象,“我記得你原先是跟著楊……”她說到這兒就收住了話,改口說:“想不到會在這兒遇見你。”
“我也是沾了將軍的光,能重新得這么個機會?!彼f完才想起來問:“小郡王要進去看看嗎?屬下可以帶您轉轉?!?p> 祁斯遇聽到這話有些心癢,但她還是記得問:“這合乎規(guī)矩嗎?”
“自然?!笔匦l(wèi)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后又同她說:“小郡王放心,上頭早吩咐過了,任何一個官署都不得攔您?!逼钏褂瞿樕系男θ萃蝗唤┝诵€是繼續(xù)跟著守衛(wèi)往前走,在這校場逛了一大圈。
“我們將軍在里面,您要不要進去見一見?”走到最中間的屋舍時守衛(wèi)問了這么一句,祁斯遇看著獨自在院子里練劍的葉遠輕輕搖了搖頭,“我還是不去打擾他了?!?p> 葉遠卻是眼尖,遠遠瞧見她就收了招朝她走了過來,守衛(wèi)見狀自覺退了下去,葉遠看著祁斯遇還不錯的臉色笑著說:“倒是有段日子沒見到您了?!?p> “總是病著,也沒法同你們喝酒談天,只能推掉這些邀約了?!逼钏褂鲂Φ糜行o奈,“今日也不知怎的,散步散著散著就停在了你這兒?!?p> “我知道您的志向?!比~遠懇切邀請道:“您若是不嫌棄,就來這兒和我一起指導他們吧。看著他們在自己的指導下慢慢成為一個合格的戰(zhàn)士,真的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p> 祁斯遇輕嘆了口氣,她也發(fā)自內心說:“也不是不想來,是我現(xiàn)在實在沒法來。”她沒多做旁的動作,葉遠卻隱約猜到了什么,他很是擔憂:“您病得這么嚴重嗎?”
“確實需要一些時間?!逼钏褂稣f得很平和,“等我能提起劍了,一定請命來和小將軍一起做一番事業(yè)?!?p> “我等您來?!比~遠向她抱拳行禮,算做是認了這個口頭承諾。末了他又問:“您用過膳了嗎?要不要嘗嘗我們這兒的軍營大鍋飯?”
“倒是很久沒吃過了?!逼钏褂鲆矊@個提議動了心,“那斯遇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郡王太客氣了,再這樣下去我得說您讓我們這兒蓬蓽生輝了?!比~遠打趣完又介紹道:“這兒的廚子出自正經行伍,做的飯是種熟悉的味道,您在安南軍中待了五年,應該會和我有同樣的感受?!?p> “小將軍很知道怎么提人興致,我現(xiàn)在真的很期待?!?p> 校場的廚子也的確沒讓她失望,祁斯遇吃第一口就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味道。像是回到了安南,又像是回到了那群兄弟中間,剛打了勝仗,大家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載歌載舞,好不快活。
祁斯遇打了個冷顫,像是突然從美夢中醒了過來。一切美好都被大火焚燒殆盡,一切景象都成了破碎泡影。她擱下筷子灌了口酒,葉遠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詢問道:“您怎么了?不舒服嗎?”
她輕輕擺手否認:“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p> 葉遠安慰道:“我聽說過您和廖獨那一戰(zhàn),那般慘烈的狀況,任誰都不會愿意回想?!?p> 祁斯遇說得很是坦誠:“那件事對我的傷害確實很大,這么久了,我從來沒有真正忘記過,也沒有真的走出來過?!闭f到這兒她苦笑了一下,“其實我心里有數(shù),我一天過不去這個坎,也就一天沒法真的回到戰(zhàn)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