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到了什么時辰,反正是水足飯飽思睡眠的時候。岑岑抱來鋪被,讓宋、鬼兩個歇下。
睡了沒一會兒,宋茗被嗚嗚風(fēng)聲吵醒,起身,遙望窗外那座連鐘御風(fēng)都不知曉的無名山,只見大片的草叢隨風(fēng)起伏,浪一般,不由得想起嵬山上的炎魔,心如擂鼓。風(fēng)聲里還有算盤噼啪的響聲,她一手扶著窗臺,無奈地轉(zhuǎn)過頭來,對柜臺后的老財迷說:“你算盤再打,錢還是那么多。”
鐘御風(fēng)頭也不抬,算盤打得更響:“小丫頭片子懂什么,你們今天給我撂下來的故事,可能幫我賺上一筆呢!”
宋茗動了動肩膀,依舊倚在窗邊,笑言:“既然如此,到時候賺的錢分給我們一點唄~”
“你是我誰?。课曳纸o你錢?”鐘御風(fēng)忽然臉色冰冷,抬手把筆扔出去,那筆利刃一般插進宋茗虎口下的窗臺里。而原先半躺在地鋪上的鬼侍郎也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一般,沖到鐘御風(fēng)跟前,掐著他的脖子,把他頂在墻上,雙腳懸空。鐘御風(fēng)抓著他的手,窒息到滿臉通紅,倒也沒多作掙扎。
“小黑,放了他,是我壞了他的規(guī)矩?!?p> 鬼侍郎保持著那個姿勢,回頭去看,宋茗右手抬起,掌心下面是才畫到一半的瞬移符。他松開手,鐘御風(fēng)跌下來,腳底一軟,要坐到地上,鬼侍郎扶了一把,抱拳道:“方才是我唐突了,向你道歉。但鐘老板完全可以和我姐姐講,這樣突然出手,容易傷到她。”
鐘御風(fēng)咳了一會兒,挪到柜臺的凳子上坐著,發(fā)顫的手接過宋茗遞過來的真誠筆,蒼白的臉色上顯出一些笑意,說:“這不沒傷到她嗎,再說,就她這么大膽,我嚷嚷兩句也嚇不到她。丫頭,我本本分分做生意,你能不能別壞我規(guī)矩?”
“你知道這風(fēng)什么時候停嗎?”宋茗一邊點頭一邊岔開話題。
“不一定,有時候半夜,有時候黎明,奇怪得很。不僅如此,我們來這里也有七天了,在你們之前,竟然一只妖鬼都沒撞進來,也太干凈了。”
“你點背?還是你賺黑心錢太多了,老天爺要罰你了?”
“放屁,”鐘御風(fēng)把算盤晃齊,說:“再者說,對你們這些仁人志士來講,我無相店賺不賺錢是小事,此地竟然明里暗里都見不到妖鬼才是大事吧。之前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還是在暴山……”說著,就俯身在柜子里翻著自己以前的賬本。
宋茗皺眉,凝視著門外的黑暗,說:“妖鬼盡散,除了有吞靈噬元的東西,還說不定是此地有靈物呢?!?p> “你看看這邪風(fēng),你覺得會有靈物?那你尋到了這個寶貝,可別忘了再進無相店的時候,讓我開開眼。”鐘御風(fēng)翻出記載暴山諸事的那個賬本,正在翻看,門前檐下掛著的那串金風(fēng)鈴,之前還像橫飄在水里似的,此時忽然落下來,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外面的風(fēng)停了。
宋、鬼告辭,出門,回首,岑岑站在無相店內(nèi),隔著門檻,癡癡地望著。
天已經(jīng)見亮,無名山上的草堆疊在一起,藍白的光覆在上面,像是洶涌的浪一瞬冰凍。宋茗心里急切,右手顯出虎爪子來,奮力一揮,赤色的火焰破開一條路來。他們攀上山,剛到嘶風(fēng)寨前,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彌散在空氣里,大驚,推門進去,一腳便踩進血泊里。
低頭看看鞋,再抬頭四下張望,前院的地上倒伏著十七八個大漢,均背著包裹,身首異處,血流成河。
“?。 边@一聲嚇得宋茗一抖,回頭看,卻不是鬼侍郎的鬼叫,而是許姑娘的尖叫。
宋茗還沒開口問她怎么跟到這里來,她就一邊抖著往宋茗身邊去,一邊帶著哭腔說:“我,我剛到這里,回家,回家之后接到我家小姨的信,來接她,接她娘仨去我家住。她,她們不會是死了吧?”
宋茗眨眨眼,輕輕笑著,拉過她又涼又濕的手,說“你先別瞎想,我們也是剛到,進去找找她們再說?!?p> 于是,鬼侍郎在前,宋茗牽著許姑娘在后,往嘶風(fēng)寨深處走。情況不妙,血跡到了后院,更加多起來,不少用兜子分裝好的金銀珠寶,灑落在各人手邊,浸泡在血水里。三人盡量挑著好路走,走的不快。
許姑娘捂著口鼻,哽著探問:“這是……為財?”
“應(yīng)該不是,昨夜我們來過,這些都是答應(yīng)給他們的。而且你看,每個人手邊散著的珠寶,分量都差不多,也沒有爭搶的痕跡。”
按照宋茗的指點,鬼侍郎找到了藏在草地里的機關(guān),按開之后,三人進去,門自動關(guān)上,隔絕掉外面的血腥氣。
眼前的內(nèi)景一如昨夜宋茗見到的樣子,連道邊的火燭也一個都沒滅,她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許姑娘,她正瞧著地上的血腳印出神,那是她們進來后踩上去的,但只有兩雙,沒有鬼侍郎的。而一旁的鬼侍郎也注意到她的眼神,梗著脖子裝作沒看見,問道:“姐姐,左右兩條道,該往哪里走?”
“右邊這條,先去找許姑娘的小姨。”
于是,三人順著狹長的路往深處走,約莫二十幾步的樣子,手邊見得一個樓梯,寬闊許多,上去,是一個會客廳,正中一個鋪著虎皮的石座,兩邊各有三把藤椅,石桌子上擺著三個橘子一串葡萄,葡萄少了兩粒。沒有多作停留,宋茗領(lǐng)著二人往會客廳右手的過道去,走到盡頭便是一扇木門,宋茗回眸示意,鬼侍郎便隔著袖子拉住許姑娘。宋茗輕輕推開木門,停了一會兒,垂眸,抬眼看向許姑娘,問:“你怕嗎?”
許姑娘的眼淚一下子滾下來,抽噎著說:“是我,是我來遲了,她們本是要來投靠我們的,人沒能接回去,總該、總該給她們收尸,我是,是學(xué)醫(yī)的,不能怕,怕血的。”她努力收住眼淚,吸著氣,一邊用手背擦臉一邊慢慢地走過去,宋茗把門輕輕推開,她進去,卻沒能走幾步,就睜大了淚眼跌坐在地上。
宋茗蹲身抱住她,痛哭聲埋進胸前。
鬼侍郎也走進來,看見屋內(nèi)有一個白衣女子面朝里倒伏在床榻上,后背有兩個血洞,刺入長而彎的魚骨劍,沒入極深,只剩一小截子露出來。左右各有一只肉嘟嘟的小胳膊露出來,兩只手都染著指甲,一只染著紅色的指甲,一只染著紫色的,至死依然緊緊抓著母親的后背??v使見慣死亡,鬼侍郎也不忍再看。
宋茗守著許姑娘,差鬼侍郎各處搜尋一番?;貋砗螅硎汤筛嬷?,白衣漢子也死在自己的臥室里,和外面的那些漢子一樣,斷了頭。而地底的監(jiān)牢里除了些白骨,沒看見活口。于是,宋茗讓鬼侍郎用袖子把母女三人的尸身收了,以便安葬,再摟著失魂落魄的許姑娘往山下來。
無相店早就沒了蹤影,走在前面的鬼侍郎回頭看宋茗,欲言又止,宋茗吩咐道:“這附近應(yīng)該有村子,或者破廟也行,先安頓下來再說?!惫硎汤煽戳丝从位暌话愕脑S姑娘,也不想再顧及,飄著往前去,只為快些找到歇腳的地方。
鬼侍郎轉(zhuǎn)過一個彎,瞧見迎面有人,趕緊止住漂浮,定在原地,那是一個少年,十幾歲的樣子,衣衫破爛,渾身是傷,尤其是手腕和腳腕,磨得潰爛,骨肉可見。他赤腳走路,雙目赤紅,滿口念叨著什么,錯身時才聽見,他念叨的是:“回家,回家……”
宋茗領(lǐng)著許姑娘走過來,對鬼侍郎說:“跟上他,昨夜,我在嘶風(fēng)寨地牢里看見的就是他?!?p> 那人歪歪扭扭,走進一個不過十戶人家的小村子,拖著步子捱到一個小院子前,推開破爛的木門,啞著嗓子說了最后一句:“回家!”他干澀的眼眶里濕潤了,接著白眼一翻,倒在地上。宋茗上前一探,他渾身滾燙、抽搐,氣息越發(fā)微弱。
“許姑娘,他傷口發(fā)炎,燒得厲害,你快瞧瞧他!”
宋茗這句話喚回了小醫(yī)倌許姑娘的神思,她說:“啊,外面有風(fēng),快,快把他扶到里面去!”
鬼侍郎把那人背到里面的床板上,許姑娘在一旁診脈,宋茗在院側(cè)三面進風(fēng)的廚房里找到些能用來喝水吃飯的東西,剛準(zhǔn)備用仙法打理干凈,一個瞎子滿臉驚疑地摸索過來,問:“可是婁世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