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難逃夢里夢

　　怒氣令顧人先紅了脖子，他厲聲問道：“要殺便殺！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爾等夜闖徐府，竟也有理了？！”徐凝氣不打一處來，嗓門也高起來。

　　“敢問，徐府是丟了什么東西，還是壞了什么鎖??？”

　　想了想，徐凝垂眸。見狀，凡見輕道：“就算未曾偷盜，也是你們有錯在先。瓜田李下，尚有避嫌的道理，偌大一處府邸，門外也貼了封條，你們不問不求，就這么進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你青頭峰的別院呢。”

　　眼前這位，妖氣逼人，眼神凜冽，又兩番提到“青頭峰”，令顧人先不由得背脊生寒，只好先軟下氣勢，拱手道：“在下青頭峰顧人先，昨夜，我等因疲累誤入貴府，原想小憩片刻就離開，不想，與這位姑娘發(fā)生了誤會，不分青紅皂白，趁人睡眠，就對我徒弟下手，情急之下，也對姑娘下了狠手。還請見諒?！?p>　　仔細聽完，凡見輕點點頭，轉身回到寶座之上，抬手，手執(zhí)長矛的妖人退守兩邊。顧人先將太極傘收起，整衣肅立，道：“上未能保兄長，下未能護幼徒，均是罪過。帶著他們的尸身，我無顏回青頭峰。還請你先把我殺了！”

　　“聽人說起君子榜，顧人先是折桂郎。略知你處處爭先，想不到連死也要搶著來嗎？”凡見輕捏起裙子上沾著的狐貍毛，對著顧人先比了比，一捻，燃了它，垂下手后，一邊往座上歪，一邊說：“本來，你差點傷了徐凝，我是想要你們的命的。只是，那樣的話，青儀君就得和我絕交。姑且放你們一馬?！?p>　　“不必，青頭峰與她毫不相干。”

　　徐凝看看顧人先一副求死的樣子，又看看凡見輕闔眼半躺在寶座上，怒氣在僵持中涌動，頗為無奈，站出來，指著地上躺著的兩個人道：“死心眼！好好看看，他倆只是睡著了！”

　　聞言，顧人先湊近察看兩個人，毫發(fā)未傷，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穩(wěn)。見他抬頭看過來，徐凝道：“每逢有人擅闖，我就出面，趁其不備，為他們種下狐夢蠱，從夢境中看他們內心最畏懼的東西，以便他們有禍心時對癥下藥。簡單來說，他倆在做噩夢，夢醒了就沒事了?！?p>　　眼神在凡見輕與徐凝之間轉了轉，顧人先暫時松了一口氣，盤腿坐下，太極傘再度顯形，橫在膝上。徐凝白他一眼，瞥見凡見輕招手喚她，就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兩個妖侍揭開一面大銅鏡的蓋巾，里面顯出劉十晏的身影來。

　　“年紀還是小，如此不設防?！狈惨娸p笑道，“不過設防的那個，心思太重，這夢啊，怕是輕易醒不來?！?p>　　夢中的劉十晏，回到了劉園的家，在院子里練功舞劍，家人坐在亭中廊下，笑著看他，他拼盡全力，滿頭大汗，可家人只是笑著，不夸不罵，不叫他停下來。不知練了多久，他疲憊不堪，汗水迷住他的眼，抬起頭，天上竟然有十個太陽……“??！”他不敢看天上，低頭發(fā)現(xiàn)地上全是斷劍，仔細看，這紋飾，不是自己的佩劍“有余”嗎？可是，他一直抓著“有余”??？看了看手，佩劍真的不見了！他委屈又恐懼，一邊哭著一邊往家人那里走。“爺爺，爹，娘，我的劍不見了……爺爺，爹，娘，我好累啊，可不可以不練了？爺爺說的對，我不是練武的材料……嗚嗚，我不能給家里丟臉，我給家里丟臉了。嗚嗚啊啊……”無論他怎么邁步子，都走不到他們的身邊，爺爺、爹、娘都只是笑著。頭頂?shù)年柟庠絹碓搅?，他覺得自己要被曬化了，驚得他尖叫著要跑。

　　“十晏！”

　　是師父的聲音？眼前已經(jīng)換了一番景象，這里，好像是……他一邊轉著打量四周，一邊分辨……好像是青頭峰的后山，自己總是和師父在這里練功。他努力用冷靜掩飾委屈，對顧人先說：“我剛剛做噩夢了……”師父卻指著遠處的山壁說：“那里，你還沒爬上去過。”他順著看過去，辯解道：“是，那里太高了，師兄們也爬不上去?！薄八麄兣啦簧先?，你就不想再爬了？爬上去，你才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彼囂街鴨枺骸拔铱梢悦魈煸倥绬?？師父，我剛剛練了好久的劍，太累了?！睅煾覆豢此瑢λf，又像是自言自語：“眼里不要只有眼前的師兄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總想等到明日，就會落后于人?！彼X得腳底虛飄，恐懼生出煩躁，低頭反駁道：“差一兩天沒關系的！你，你為什么要選我做徒弟？你找一個和你一樣，處處爭先的不行嗎？我，我，我……師父對不起，我今天好累啊，太累了……”他又想哭。

　　“小晏晏~”

　　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師父不見了，轉身，看見顧人先和宋茗站在遠處的懸崖邊，他跑過去，發(fā)現(xiàn)兩個人渾身血污，“錦書”插進師父的胸口，太極傘刺穿她的腹部。腿上發(fā)軟，他跌在二人跟前，一手扶著一個人的鞋頭，抬頭看他們，他們在對他笑，腦后是碧藍的天、綿白的云、和煦的陽光，可他們看向對方時，卻兇相畢露?！把?！”“懦夫！”“妖女！”“有本事殺了我？”“妖女！”“閉嘴！”“妖女！”“閉嘴！”

　　二人爭論不休，他的哭求無人聽見。最終，在宋茗“我叫你閉嘴！”的嘶吼聲中，二人拉扯著對方，跳下了懸崖。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崩裂，喉頭腥甜，身上一抖，醒了過來。他滿身虛汗，顫抖不止，雙眼看著陌生的屋頂，那上面有奇怪的花紋，像火舌又像是狐尾。左手感知到溫熱的觸感，他扭頭，看到了師父。

　　瞧著小徒兒欲言又止、眉眼哀愁的模樣，顧人先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道：“這不是夢，你醒了?！?p>　　正如凡見輕所言，元明這一夢，很長，一層又一層，越墜越深，做的事卻都是一樣的：望著麒麟宮的方向，爬著山路回家，家里張燈結彩、賓朋盈門，眨眼間血流滿地，他哭著給家人收尸。一遍又一遍，反復重演。

　　別無他法，凡見輕將手指探進元明的耳中，引出狐夢蠱，他才猛地醒來，頭疼欲裂。顧人先趕緊上前抱住他，運功為其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