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瘴散去，宋茗體力稍稍恢復，順風借力飛回青頭峰采芹閣。
等候在此的家人團團圍上來，拉手的拉手，抱肩的抱肩，牽掛與疼惜涌上心頭，哭笑聲響成一片。宋茗仍像往常一樣，淡淡地回應。
岳敬堯忽然想起什么，止住哭聲道：“茗兒，方才枉思殿那里傳來巨響，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聞言，宋茗提劍出了采芹軒，岳敬堯等放心不下，跟在后面，一行人趕到枉思殿的院門外時，恰看到伍三秀被門板壓在地下。
“徒兒！”宋茗忙用劍尖挑起門板，將伍三秀扶起，摟在懷里。
伍三秀仍有一絲意識尚存，喚著“師父”，吃了灰土的嘴里有血紅的顏色。
鹿鶴仙人等躍出門外，眼神紛紛落在倒伏的如意燈上。記憶流出的地方留下了水一樣的痕跡，像是潑出去的冷茶。
岳家人與宋家人見此，默然許久，等伍三秀被宋茗扶著站起來之后，才別開眼神，看向記憶的主人。
宋茗示意夫君扶一下伍三秀，向鹿鶴仙人行禮道：“巨人已滅，徒兒沒有辜負師門之托。”
“可有不適？”
“小傷罷了，不足掛懷。”
余光里，地上那痕跡觸目驚心，鹿鶴仙人哽咽著，點點頭，說：“很好?；钪?，就很好?！甭共粗圩杂X無顏面對宋茗，轉身離開，走的步伐很慢，方向既不是自己的寢殿暢神閣，也不是眾人議事的迎春殿，他就那樣漫無目的地走著，似乎就只是為了離開此地，恍惚間，他在不遠處的樹下看到了師弟沈思好，笑得像現(xiàn)在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一樣，暖融融的。
鹿泊舟又說了一遍：“很好?；钪?，就很好?！?p> 宋茗把注視的目光從師父的背影收回來，投向師兄弟，問：“呼吸間，聞到魔童的氣息，微弱得很，他是死了還是逃了”？
胡思宇答道：“死了。尸身也被逍遙君收進了化丹爐內(nèi)?，F(xiàn)在聞到的應該是殘余的氣息?！?p> “好。那我們就先回采芹軒了?！彼诬孓o，恭恭敬敬地向師兄弟示意，與家人一起回去。
宋茗不知道師門眾人落寞的表情為何，宋灝等人是知道的，做父親的為此仍慢下一步，特地寬慰著善良人的心腸：“事已至此，也是沒有辦法。好在茗兒平安歸來，如此，也就足夠了……”宋灝苦笑著，拍了拍近前元明的肩膀，勸說著：“罷了，罷了，別想太多。日子總要向前看。你們一起忙了這一年半載，累的累、傷的傷，只需想著活著就好，各自回去好好歇歇吧?！?p> 顧人先等目送宋灝離開，回首互相看著對方，無語凝噎，各自散去。胡思宇拉扯著胡思凡的衣袖，自從院門奔出來，他就一直愣在一邊，盯著那碎裂的如意燈出神。
“哥，你別傷心。只要活著，縱使沒有以前，也有今后的記憶。”
劉玉也含淚寬慰：“是啊，師姐從前受了那么多苦，真不知以前想起來的時候是如何的難過。咱們以后好好待她，讓她只記著好的事！”
胡思凡失神的表情松動了，卻不是釋然而是憤怒，他念叨著：“怎么能？怎么能？這不公平……好的壞的，都是她的！不能說丟了就丟了！”這么說著，頭腦一熱的胡思凡用仙法護住全身，撲向地上那道“水痕”，像是孩童在河水里扎了一個猛子，眨眼間就消失不見，胡思宇跪在地上，什么也沒抓到，地面的“水痕”上新添了自己的抓痕。
顧人先因走出去一段，聞聲趕回也終究是遲了一步，隨著闖入鬼域，卻茫茫不知往何處追尋。
劉玉與劉十晏忙去南司樓求助，鬼兵撒進鬼域，像是豆子撒進潭水，兩日、五日、十五日都沒有消息傳回來。
一個月后，鹿鶴仙人生辰，青頭峰無心舉辦，卻有一個撐著傘的陌生姑娘帶來了賀禮。后來，陌生姑娘報了一個名字，她就被一扇門一扇門地迎進來。
堂上的鹿鶴仙人急切地問：“你是誰？你在哪里見到的胡思凡？”
姑娘摸著自己的發(fā)梢，打量著周遭的人與物，笑言：“我叫辛十一，本來是一只陰水鬼，就住在鬼域的最底層，那里有一條鬼墟陰河，河上有一個分流出去的深潭，我就住在那個深潭里。那個叫胡思凡的，闖入鬼界，一層一層不厭其煩地找滲入地底的記憶，一路上用玉器打點，在地底可是出了名的。我也早有耳聞，也在水下的珊瑚石上看到了掛住的記憶，閃閃發(fā)亮，特別漂亮。我啊，就等著他拿玉器來換呢。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他來，他卻兩手空空、身無分文，沒辦法，我也不能白給他，就問他敢不敢做一個交易，我替他把記憶送回去，他下來替我做這深潭的陰水鬼?！?p> “你、你得寸進尺！”胡思宇怒不可遏，雙眼猩紅。
狡黠的姑娘滿不在乎地繼續(xù)說：“他可沒你這么多話，想都沒想就答應了?！?p> 顧人先難以理解，喃喃道：“他是傻子嗎？信了你的鬼話！”
“胡思凡言出必行，我辛十一也信守承諾?！惫媚锇奄R禮打開，那是一顆拳頭大的水珠子，宋茗的記憶在里面閃閃發(fā)光。重見天日的記憶與主人相互吸引，水珠子飄到宋茗身前，記憶從縫隙中鉆出來又鉆進了宋茗的太陽穴里。
不一會兒，空空如也的水珠子失去靈力，跌在地上。宋茗先是頭痛，接著是眼睛痛，人們見她捂著雙眼，緩緩地蹲身下來，淚水滑下，嚶嚀哭聲漸漸響起。
“別著急哭呀。臨走的時候，胡思凡還說了一句話呢?！?p> 鹿鶴仙人忍著淚水問：“他還說了什么？”
“他說，我可能會趕上鹿鶴仙人的壽辰，到時候大家應該都在，他先說讓我和你們說實話，又臨時改口說‘要不然別說了，真的找來可怎么辦’，顛來倒去的就這么幾句話，因為我能聽到的最后一句是讓我和你們說實話，所以我就照實說啦?！?p> 眾人悲難自抑。
辛十一又嚷嚷起來：“今天不是大壽嗎？怎么這么冷清？我走了一路，餓壞了，給我點吃的吧~”
顧人先強撐著起身，挪動腳步，領著辛十一出去。
據(jù)說，那日以后，鬼南司的小鬼們不久就沿著鬼墟陰河找到了那個深潭，自此，法力高深的人與鬼接連尋來，想要替他，可若是這一任的陰水鬼不答應，任誰也無法用蠻力把他換上來。
據(jù)說，那些不死心的人與鬼仍然時不時來一趟，臨走之前都要試探一句，萬一哪一刻他就動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