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地處河西。
離淺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淺水源不遠,倒也不近。
當前的局勢,除了李淵占領(lǐng)的一小片關(guān)中(也就是長安,河東一帶),長安西北被薛氏盤踞,自稱西楚霸王,以隴西為地時不時的攻打長安,再西面就是李淵堂弟李軌的地盤——大涼。
蕭紀安歪著腦袋靠在馬車上,望著窗外的山水,銅錢在馬車上不好使,六爻不能用,他便用梅花易數(shù)斷了一斷當前的時局,梅花易數(shù)依先天八卦數(shù)理,即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隨時隨地皆可起卦。
以他的資歷來說,算這些就像日行一善一樣,不費吹灰之力。
而頂著自己身子的秦王看在眼里,臉卻越拉越長。征戰(zhàn)沙場的王,騎慣了奔馳的駿馬,遇到搖搖晃晃的馬車,他坐著里外覺得膈應,卻又不能起身,不能說話。蕭紀安穿過來的人,生前就四個輪子坐慣了,他嫌騎馬顛屁股,現(xiàn)在頂著秦王的身子,自然十分順手的坐了一輛兩個輪子的馬車。
真是無趣。
蕭紀安坐的自在,斜眼看了看身側(cè)的秦王,倒也只是看了看,沒打趣他。他的懷里還揣著安平公主送來的信,閑來無事,蕭紀安便拆了看了,以他一目十行的本事,很快就明白了信的意思。
除去“叢弟,吾兒,若借兵不成,速回”之類的幾個關(guān)鍵詞,其他花里胡哨的都沒入蕭紀安的眼。
這里的叢弟,說的不是他眼前的這個秦王,而是李家歷史里的天下還有一個不容小覷的皇帝——李軌,在秦王和薛舉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淺水源以西,還杵著隔岸觀火的李軌,傭兵十萬卻絲毫不動。而這個李軌,也是在長安稱帝大唐的李淵的堂弟。
蕭紀安看了看身側(cè)的人,如果這家伙沒裝病那么久的話,這時候,他應該不至于收到這份信,
帶著“叢弟,借兵”字樣的信,在《舊唐書》里,本應該是直接飛鴿傳書十里加急到大涼的,作為李淵拉攏堂弟的籌碼,也好助李世民一臂之力。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裝病的秦王失了先機,如果不是他這么魯莽,也不至于落得個孤立無援的地步。
也可能是,他們李家的人,各個都冷血。
馬車一路顛簸,蕭紀安與秦王相顧無言。
于戌時一刻,天將暗未暗,他們終于到達了大涼。
馬車停了下來,蕭紀安也收回了思緒,他隨著引路的侍衛(wèi)走了幾步,便到了殿上,可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蕭紀安看著這花里胡哨的宮殿,滿眼的姜黃色真是瞎了他的眼,敢情大部分考古的復原成品顏色的時候都像女性修圖時候?qū)P弈樀傲恕?p> 視覺污染還沒結(jié)束,蕭紀安就下了他穿第一個決心,等他有權(quán)勢了,先把皇宮里的墻漆都重修一遍。再抬頭,蕭紀安就看到李軌從大殿上下來迎他,史書記載的李軌仁政,這次道所見不虛,已過中年的大涼皇帝握著蕭紀安的手,引他坐下,寒暄道:“侄兒,近來身體尚安?”
安好,安好。
只是蕭紀安來這里的目的可不是來寒暄的,這副身子的主人,現(xiàn)在還站在他后邊,作為一個人形背景的侍衛(wèi)杵在那頂著。時間緊迫,蕭紀安抓緊時間挑了個普通的開場白,嘆了一口氣,悲痛道:“侄兒尚無大礙。叔父,可惜了你這大好的河山。再過幾月,就要落在薛氏父子的手里了?!?p> 李軌聞言一愣,只輕笑一聲:“你還是如同你父皇那般,危言聳聽。”
李軌于塌上入座,揮了揮手,招來了酒和舞樂。
蕭紀安輕搖酒樽,沉吟片刻后,說道:“叔父有所不知,這次我來,其實是來救大涼的。長安西北,河右,已被薛舉的拿下,我軍雖然極力抵抗,怕就怕高蔗之地喂不肥薛氏的野心,這河岸邊的火,最后還是會燒到叔父頭上來。”
“那是你造次出來的東西,又與我大涼何干?”
李軌杯中酒喝了一半,還是被他大言不慚的話嗆到了,他放下酒杯,怒視蕭紀安。蕭紀安迎上了吃人的目光,這李家的人,一個個都一副要吃他的模樣,反倒覺得有趣極了。他起身拿起酒壺,走了幾步,給李軌杯中酒滿上,徐徐道:
“大唐與大涼本屬同根,若是大唐不敵萬千,大涼又怎么能獨善其身?我是來和叔父把酒的,叔父桌上這杯酒,可是快要涼了?!?p> 杯中酒盈盈欲滿,倒影出二人的神態(tài),也將李軌眼中的輕蔑悉數(shù)盡收。
“我大涼在這里已立數(shù)年,一直和薛氏父子相安無事,倒是你,都自身難保了還呆在這淺水源?!崩钴夛@然不吃這一套,他再沒舉起酒杯,眼睛微瞇,似笑非笑的看著蕭紀安:“難道是長安,還沒有李將軍的一席之地?你要是想投靠本王也未嘗不可。”
“叔父說笑了,大涼和大唐本就是一家,何來的投靠不投靠一說,就不知道等我們這一戰(zhàn)之后,這大涼不知道還能不能和薛舉是否還能相安無事。”蕭紀安品了一口酒,笑眼望住李軌:“正因如此,我已放話給薛舉,說從叔父這里已借到騎兵四萬,也好斷了叔父的后顧之憂?”
“你放肆!孤王什么時候答應過你了?”李軌怒而起身,手砸在酒桌之上,他杯中的酒也震撒了半杯:“你又憑什么認為,薛舉會信你的鬼話?”
蕭紀安不退反進,又幫氣勢洶洶的涼帝滿上酒杯:“不信又何妨?若是他日我戰(zhàn)敗了,他們看到叔父沒有借兵,你覺得以薛舉的個性,是會認為叔父仁慈大義,還是會覺得叔父孱弱無能?!?p> 打蛇打七寸,蕭紀安對付李軌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得心應手的很。
如果說,歷史上,李淵李世民這對父子是遺傳的冷血,嗜兄,狠毒。
那么,大涼的李軌,在歷史上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仁君,擁兵十萬,薛舉來犯之后,把薛氏大軍打的落花流水,抓了千人囚兵,又系數(shù)放回。李軌受大涼子民擁戴,與李淵起義的野心勃勃不同,主張“救世”,而非“斂財”。
放眼這大唐王朝里,接近“仁義”的君,除了李軌再難找出第二個人。
也正因如此,涼帝李軌的命才短。從建國到隕落,只用了三年的時間。
三年太短,蕭紀安琢磨著怎么也要讓這涼帝物盡其用:“叔父莫要忘了,當初這片地,也是叔父同父皇一同打下的,薛舉占據(jù)河右,若是滅了唐軍,又怎么會輕易放過淺水源北岸這塊沃土。叔父能抓了他的兵,又放回去,是叔父仁政,那薛舉若是抓了叔父的兵,還能放他們活著回去么?”
李軌聞言后,頓了頓,神色略有松動。
蕭紀安舉起酒樽,躬了一杯:“叔父,吃酒,侄兒我先敬你一杯?”
“如果不是你挑出這種事,怎么會把淺水源攪得如此雞犬不寧!”不論如何,蕭紀安的話還是讓李軌不得不正眼看他:“我早就和你父皇說過,如果你們不好戰(zhàn)喜功,大唐自此安穩(wěn)數(shù)千年,數(shù)萬年都未曾不可。現(xiàn)在好了,你惹出的事端,卻要大涼同你一起擔這破爛攤子。就算我再怎么老眼昏花,也能看的出來,這兵權(quán),交給誰都可,就是不該給你李二!”
——可不是我挑出的,我頂多是推了一把。
蕭紀安聳了聳肩,他現(xiàn)在占著李世民的身體,轉(zhuǎn)身窺見身后一眼不發(fā)的秦王,雙目對視之后,秦王出乎意料的避開了目光,那眼神讓蕭紀安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熬鷹。
熬鷹,是一場有預謀的戕害,一個桀驁、不可一世的靈魂,經(jīng)一番徒勞的掙扎后,最終會因悲憤、饑渴、疲勞、恐懼而無奈屈服,成為獵人逐兔叨雀的馴服工具。
眼下的秦王,就是他蕭紀安親手捕到的鷹。
他搖了搖杯中之酒,轉(zhuǎn)身抬眼沖李軌笑了笑:
“叔父見笑了,這淺水源一站,只是遲早的問題。大唐要立根,薛舉只是第一步。況且,今日我不犯他,他也必會犯我,我只是替大唐順勢而為,占了個先機罷了?!?p> “好一個順勢而為,好一個順勢而為!”李軌怒視頂著秦王身子的蕭紀安,這個侄兒不知怎么,就長成了連他都覺得可憎的個性,只是其所言非虛,不僅所言非虛,而是正中要害。
薛舉若是真的從淺水源一路攻下占長安,就算他能與之抗衡,但最終免不了一戰(zhàn),流民、饑荒、戰(zhàn)亂是他李軌最不想看到的事,至少,不能在大涼。
李軌舉起酒樽,一飲而盡:“兵我借你,若你這次再敗,就滾回長安,別踏入大涼半步!”
“好,謝叔父?!?p> 蕭紀安躬身,也將自己酒樽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瞇了瞇眼,撐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子時一刻,夜已經(jīng)深了。
蕭紀安去兵部大張旗鼓的把人都吵醒,挑了挑,按著《舊唐書》里提到的人名撿了些日后派的上用場的人,余下的他不熟悉的,就指揮他身后的秦王選了些,唐軍缺的還是善戰(zhàn)騎兵,臨走前他幾乎掏走了軍營里一半的馬匹,氣的李軌直咬牙。
二十四個時辰到底是短了些,蕭紀安再坐上馬車,天已經(jīng)拂曉。一路顛簸之后,蕭紀安到底是乏了,離魂穿結(jié)束還有一個時辰的樣子,他看了看身側(cè)的人,又看了看系統(tǒng)。
「終極目標:修正大唐歷史線,當前進度:1%」
「恭喜宿主,離目標更近一步!」
——還是太慢了。
系統(tǒng)機械的報幕,讓蕭紀安有些頭疼,他做過一些實驗,魂穿雖然是無限次數(shù)的,但要使用起來,除了要玩“天下”的填字游戲,還會耗費不小的氣力,這種體質(zhì),可讓他吃了不少苦痛。
沒安個好一點的身份,所以現(xiàn)在都是麻煩事。
蕭紀安睡眼惺忪,卻忍著沒合上眼,他惦記著這最后的一個時辰,想看一看拂曉之后的光景。
再者,他對面的這只鷹,還要熬最后一口氣。
爾后,蕭紀安收起了一宿未眠的倦怠,瞇眼望住對面的秦王,說道:“方才這一切,秦王看懂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