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偏屋避雨（下）

　　燭臺的光自下而上滲在滿是褶皺的皮膚里，乍一看確實有些嚇人。

　　待那人將燈臺上移了些，二人才看清，原來是位慈眉善目的老者。

　　老婆婆笑瞇瞇地看著慌忙抱在一團的二人，開口道，“老嫗就知我這耳朵沒聽錯，果然是有人進了院，大半夜的，還以為是兒子回來了?！闭f完又嘿嘿一笑。

　　二人聞言交換了眼神，言子墨正想措辭解釋，還未來得及張口。

　　青煙這才意識到自己慌亂間失態(tài)，投了誰的懷，一時嫣紅由面頰燒到了耳根。見婆婆眼神已是誤會，她忙松了手，接連后退，誰料又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言子墨反應快，一手攬上細腰接住了這搖搖欲墜的小人兒。

　　屋內一時靜的，可以清晰聽見房頂舊瓦片被雨滴擊打的脆響。

　　青煙站定，倏而縮回身子，兩手背在身后咬著唇，一副委屈樣，頭低低的。

　　言子墨伸著手臂滯在空中，“咳...”了幾下，撇頭徑直看著青煙，她此刻活脫像個做錯事的小兒，呵。到底是誰做錯了事情？

　　婆婆見二人這般羞得不作聲，一對鴛鴦，檀郎謝女，襯得緊。

　　婆婆咧著嘴，又安慰道，“無礙無礙，老身這把年紀了，什么沒見過...”說罷又擺了擺手。自顧自地念叨著，又近前幾步，迅速將桌上的燭點燃了。

　　總算有了些光亮。

　　“二位是來避雨的吧?！?p>　　“是...呀，雨太大了，怕淋著她。”言子墨一手攬過青煙，光亮襯著她方抬起的面，上頭仍一大片未退的紅暈，此刻垂眸，長睫的影呈在眼下，美貌異常。

　　二人雙瞳深如墨玉，皆映著亮晃晃的光。

　　青煙不自在暗地伸肘子戳了一下言子墨的側腰，他吃痛抽了一下，卻很快掩了過去，扮作無事，仍站得直挺挺的。

　　婆婆瞧著面上余笑，眼里都是歡喜，心道她兒若是也能領回來這么個嬌俏活潑的小媳婦，可就此生無憾了。遂對言子墨解釋道，“自從我兒呀從了軍，此屋便空置著了。今夜不知還會不會下雨，天黑這小道也滑。二位沒什么要緊事的話，就在此先歇息，老身見著小娘子也累了，等明一早再繼續(xù)趕路吧?！?p>　　屋外仍是雨聲不絕，好似天都要下榻了。

　　言子墨拱手謝過婆婆，二人不知背身說著什么，他貌狀溫恭地將她送出了門。青煙腦中那剎那就浮現(xiàn)了個前幾日讀到的詞，蘭形棘心。

　　外表和善，內心險惡，說得便是書生這種人吧。

　　果然，言子墨回身愀然變色。

　　青煙見貌辨色，這是欲算方才的帳了，忙主動乖巧道，“我睡地上，師父睡榻上。”

　　說完裹了下衣就要往地上躺，被言子墨一把拽住。

　　一下牽到在營中掙扎時受的擦傷，同手心那一道金縷絲割斷掌的新傷，沒忍住“嘶”了一聲。

　　“有傷到么？”

　　青煙知道他在問什么，一時語凝，只搖了搖頭。

　　言子墨最討厭她這般死撐扮無事的模樣了，順勢又拽了她一把，果然又聽得一聲悶哼。嘴角一牽，又迅速隱去。

　　“睡榻上吧?！?p>　　青煙可不知他是不是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入戲太深扮好心了，借坡就下，快速應聲“好”，小跑著上了榻，一把掀過了被。

　　不知是不是一直都緊繃著，身側有那活閻王鎮(zhèn)著，此刻她突然倦了，很快便入了睡。

　　她夢見有人在這院中守著久久地等著什么人...一直獨坐在那院中矮凳上，看著門外的方向。

　　可卻未能等來歸人。

　　怕是等不到了。

　　待再醒來時，只覺得這場夢里悲意深重，不由悲從中來，伸手去拭，倒真的撫到了面上殘淚。手碰到面，掌心蹭到頰，才發(fā)現(xiàn)掌心的傷由得細布纏了幾圈，還散著淡淡的草藥味。

　　見言子墨蒙頭趴在桌上，指尖染著滲入的深青藥汁，身子上下起伏著，重重的吐納著氣息，額上滲著細而密的汗珠，面色蒼白。

　　見他手攥著拳骨節(jié)死白，擰著眉頭。

　　青煙立即伸手去撫，剛一觸到便感到他額頭滾燙。

　　“糟了，他...丹華?！?p>　　便情急下攏二指起內力，凝于指端自他神庭送入。她知這般雖不足量，但自己身上的寒毒，多少能降了幾分他這丹華的邪熱。不然再燒下去，怕是要神志不清。

　　“原來你發(fā)現(xiàn)了啊...”言子墨頓感額前一股涼氣注入，令他恢復了幾分清醒，眼睛燒得痛，手臂青筋乍現(xiàn)，他死死撐著椅子，按了按眼眶，睜眼勉強坐直了身。

　　她果然知道了。

　　那次寒冰谷夢中相見，她便染了寒毒。之后二人每每相近，丹華反噬同寒毒都互有緩解。他感受得到，她也亦然。

　　青煙停手，對上那雙仰頭看向自己似血的赤目，頸后一股蠻力壓下，耳邊直感到一陣熱氣包裹，他啞聲道，“...你身上的寒毒可與我體內丹華作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