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澍知道,對面這位太子,所言確是實情。
此人無論真假,只要他在江南存在一天,就是對弘光皇帝的巨大威脅。
畢竟,太子朱慈烺乃是崇禎嫡長子,在法統(tǒng)上處于繼位的第一人選,而弘光皇帝朱由崧僅是福王一脈,血緣偏遠,自是在繼位法統(tǒng)上,遠遜于正統(tǒng)的太子朱慈烺。
說白了,朱由崧之所以能當(dāng)皇帝,一是因為運氣好,二是因為崇禎的后代一個都找不到,才讓他撿了個大便宜。
所以,這位太子的到來,對于弘光皇帝朱由菘來說,簡直就是令他如芒刺在背,可謂坐臥不寧,寢不安席。
如果真的任由時局發(fā)展下去,黃澍可以想見,這位真假不明的太子,一定會被朱由崧想盡辦法致于死地,絕無其他出路可言。
這么看來,這位太子現(xiàn)在抓緊時機,向自己求救,倒還是十分清醒之舉呢。
而今天太子在三官會審時的優(yōu)異表現(xiàn),亦是深深打動了黃澍。
只是,黃澍心下,卻還想再試探一下他。
“太子殿下,在下只是一名小小巡按御史,只怕能力有限,愛莫能助啊?!秉S澍故作難色,低低回道。
“不!現(xiàn)在的局面,只有黃御史有能力救孤?;蛘吒鼫蚀_地說,是寧南侯,才能救孤了!”王明直視他躲閃的眼神,字句清晰地說道:“黃御史,你乃寧南侯手下得力紅人,吾希望,你能想辦法,盡快將吾從金陵潛送至武昌,從而躲開弘光朝廷,吾方可有一絲存命之機?!?p> “黃御史,聽聞你學(xué)識過人,熟諳史書,當(dāng)知歷史上,申生在內(nèi)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之理。所以,孤思來想去,現(xiàn)在若要存身保命,唯一之計,便是學(xué)那晉國公子重耳,盡快逃離這南京是非之地,方可得以保全自身,除此之外,再無他法矣。”
王明這番話語,令黃澍聞言一顫。
他表面雖是默不作聲,心下卻又開始迅速盤算開來。
想來當(dāng)今的弘光皇帝,當(dāng)初在與潞王爭奪皇位時,本來一直處于下風(fēng),后來他僥幸得到了江北四鎮(zhèn)的擁戴,才一舉翻盤,擊敗了由東林黨擁戴的潞王,成功登了皇帝的寶座。
這般看來,這位太子朱慈烺,倒是想重走當(dāng)日福王登基的路線,而他挑選的靠山,便是自己的主子,寧南侯左良玉了。
這般看來,此人將自己喻為晉國公子重耳,倒還是說得頗為委婉呢。
不得不說,此人若是挑選左良玉為靠山,倒是頗有眼光。
因為,現(xiàn)在的左良玉,雄踞湖廣乃至南直隸西部一帶,手下兵馬極多,號稱百萬大軍,在整個南明地界,勢力之大無出其右,堪為最大最強勢的軍閥。
而相形之下,那江北四鎮(zhèn),乃是雄踞福建的鄭芝龍,其兵馬數(shù)量與地盤大小,皆是無法與左良玉相提并論。
只不過,左良玉兵馬雖眾,地盤亦廣,卻沒能在朝廷獲得相應(yīng)的政治地位,朝中親信寥寥無幾。
而從上至弘光皇帝,下到江北四鎮(zhèn)等官員與軍鎮(zhèn),出于自保的心理,皆對這位寧南侯極為忌憚,乃至想盡辦法,要削弱其兵勢與影響力。這樣的做法,無疑令左良玉憤恨不已。
朝廷居心不良,左良玉自是不甘為用。而見這位擁兵自重的寧南侯,漸漸成了尾大不掉之勢,朝廷對此人自是愈發(fā)悚惕。因此,這位寧南侯與朝廷的關(guān)系越來越差,雙方互相嫌惡不已,僅能維持表面上的君臣關(guān)系。
對于這樣的局面,左良玉自是極不心甘。
所以,他重金拉攏黃澍,并將其安插回朝廷,以為自己的耳目,但這樣的動作,無疑還是太小,對朝廷局面的控制以及影響力的施加,都沒有太大變化。
但是,如果左良玉能出其不意地得到這位太子,得到這位大明帝國法統(tǒng)上的第一繼位人選,那其在朝廷的份量與影響力,與現(xiàn)在相比,當(dāng)會是天壤之別!
其至更極端一點,如果時機合適,坐擁大軍的左良玉,裹脅這位太子,揮師東下,一舉掃滅這狗屁弘光朝廷,自己全權(quán)掌握國家大權(quán),成為曹操甚至楊堅式的人物,豈不美哉!
想到這里,黃澍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起來。
他抬起頭,望向王明的眼神,變得灼灼有光。
這位太子,還真是奇貨可居呀。
而這般奇貨,竟然因緣際會地自薦上門,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節(jié)奏呢!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得其殃。
這般良機,安可錯失!
“太子,此事重大,你效公子重耳之故事,確已定乎?”黃澍也不再試探,徑直問道。
“黃御史放心,孤意決矣!本太子希望,趁現(xiàn)在弘光朝廷尚無決斷這個關(guān)鍵時節(jié),抓住機會,立即想辦法帶吾離開南京,盡快前往武昌,從而脫離困境,逃出生天。”王明臉色急切而凝重:“事情緊急,為防有變,需得黃御史立下決斷?!?p> “哦,那太子希望,何時離開,方為合適?”
“自是越快越好,若有可能,可否今夜就立即行動?!蓖趺鞯幕卮鹬苯亓水?dāng)。
黃澍聽得此言,不由得又微微皺起了眉頭。
今夜就離開,這樣的舉動,會不會太操切了些?
不過,現(xiàn)在局勢緊迫,三名講官已返回朝廷,估計對這位太子的處置,很快就要頒旨下詔了。
也許,那弘光皇帝為免夜長夢多,甚至不愿待到明天天亮,就緊急對太子動手,亦是完全有可能之事。
臥榻之側(cè),安可使他人安睡啊!
若弘光皇帝朱由崧已然出手,那無論是將太子斬首示眾,還是暫下大獄,自己再想要開展?fàn)I救的話,可就都極其不易了。
還是太子說得對,事不宜遲,遲恐生變哪!
縱然,自己緊急行動,亦有可能,會被弘光朝廷發(fā)現(xiàn),確是有不小的風(fēng)險。
但是,這樣的風(fēng)險,相比獲得這件奇貨的誘惑,相比將來在政治上的巨大收益,這番賭博與冒險,還是相當(dāng)值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到這里,黃澍已然下定了決心。
“好!太子所言甚是!在下為報先帝之隆恩,又安敢不拼死一救!那就在今天夜里,立即開始行動!”黃澍目光灼灼,言句鏗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