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士英剛剛起身,那弘光皇帝朱由崧二話不說,立即將那一大疊劉良佐發(fā)來的告急信,轉給馬士英觀看。
馬士英接過信來,匆匆閱畢,他本來就是十分憔悴的臉上,頓是泛起細細的冷汗。
唉,真沒想到,自己剛從析磯城的修造之地趕回,現(xiàn)在就又遇到這樣的糟心事。
他還未及說話,弘光皇帝焦慮的話語,已是低低傳來:“馬瑤草,現(xiàn)在劉良佐如此求援,信中竟是多有威脅之意,但朝廷現(xiàn)在已是捉襟見肘,又安有援兵給他!只是,若要硬要拒絕此人,朕只怕這廝……”
后面的話語,弘光皇帝生生地咽了回去。
馬士英當然知道,弘光皇帝想說卻硬咽下去沒說出來的話,到底是什么。
唉,實在是擔心這個內戰(zhàn)內行外戰(zhàn)外行的家伙,在看不到援兵到來,清軍又重兵圍城的情況下,會統(tǒng)領全體部下一齊投敵啊。
若是此人一降,那重鎮(zhèn)徐州歸了清虜所有,那整個江北門戶,已然徹底洞開,只怕接下來,會引發(fā)雪崩般的反應。
很簡單,廣昌伯劉良佐能降,那興平伯劉澤清為何不能降,而那江北的剩余州鎮(zhèn),在缺兵少將的情況,又如何還能堅守下去?
這樣可怕的結果,哪怕只是想想,都讓人內心發(fā)顫。
只是現(xiàn)在,又要從哪里去調兵給劉良佐呢?
要知道,其他幾個軍鎮(zhèn),各有守衛(wèi)任務,根本不可能再發(fā)兵給他。
現(xiàn)在江北一帶,那劉澤清部,要負責守衛(wèi)淮安與鳳陽等要地重鎮(zhèn),無法抽調兵員。而黃得功部,則除了要守衛(wèi)安慶滁州一帶,更要分兵防備左良玉,還要分兵護送那太子兵馬西去,更是再無法有任何多余的兵力,可以抽用了。
至于那鎮(zhèn)南侯鄭芝龍,其手下兵馬雖多,但其一要拱衛(wèi)朝廷,二則要分去南方一帶駐守,亦是無法調用。更何況,這鎮(zhèn)南侯鄭芝龍,與朝廷向來是若即若離,貌合神離之態(tài),朝廷若真要向其大肆調兵,只怕此人會有翻臉拒絕的可能。
若被此人生硬拒絕,則朝廷非但顏面無存,那僅僅維持了表面狀態(tài)的友好關系,只怕也會迅速惡化。
當然,這些軍鎮(zhèn)中,最令人可恨的,也最讓弘光皇帝為之切齒的是,便是那寧南侯左良玉。
這廝坐擁百萬兵馬,卻根本不聽朝廷旨令,一直拖延著不肯向河南進軍,以至清軍可以放心大膽地進攻徐州,卻絲毫沒有一點點后顧之憂,實是可惡的緊!
更可悲的是,此人實力雄厚,兵馬眾多,卻非但不能成為朝廷助力,反倒要朝廷不得不分兵對峙,并且花大錢修造板磯城,以用來防備這廝造反。這般結果,亦是令人嘆惋。
一時間,首輔馬士英心亂如麻,卻是不知該要如何回話。
見他不吭聲,弘光皇帝心下,頓是愈是惶懼。
怎么辦,難道連這位他向來倚重的首輔大臣,都是沒招了么?
見馬士英伏首無言,弘光皇帝憋不住問了一句:“馬首輔,怎么一直不說話,難道現(xiàn)在這局面,連你也無法可想了么?”
馬士英心下著急,卻猶在緊張盤算,一時間難以回話。
弘光皇帝朱由崧見他這般窩囊模樣,心下頓是更急,他抹了抹肥厚的下巴,遂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馬瑤草,朕聽消息說,就在前幾天,那假冒太子在長沙南面的召山一帶,擊敗了那左良玉之子左夢庚的七萬余兵馬,其戰(zhàn)力倒甚是了得。要不,朕就讓那假冒太子率兵返回,令他立即前往徐州,以解劉良佐之急,可乎?”
弘光皇帝這一問,馬士英渾身一顫,近乎下意識地回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
“陛下,我等好不容易才打發(fā)那假冒太子去了充寇盤踞的東川,以求讓其陷身賊寇,終被消滅。若是又下旨令,其中道折返,那這煌煌圣旨,豈非盡是戲談!”馬士英一臉急色:“而且,這樣一來,非但無法再假借賊寇之手來消滅這假冒太子,且此人若一回返,又豈會順利聽朝廷安排,乖乖帶兵前去徐州,去為陛下殉死于清軍刀下么?”
他略頓了一下,又急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那太子聽從朝廷調遣,愿意統(tǒng)兵前去徐州,那陛下就不怕,那江北諸鎮(zhèn)見情勢危急,私心自用,仿那唐代肅宗故事,反來給這假冒太子擁戴即位,另立新君么?若是這般一鬧,只怕韃虜未至,陛下的皇位,卻是岌岌可危矣!陛下此舉,恕老臣直言,可謂是飲鳩止渴,萬萬不可行!”
馬士英的這番話,擊中了弘光皇帝內心最為忌諱的地方。
是啊,若是真將那太子調回,這造成的后果,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首先,這朝令夕改的圣旨,便會讓天下軍民百姓為之側目,在內心看輕自己這個所謂的大明天子。而那受旨的假冒太子,只怕更會就此愈看不起朝廷,更加蔑視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大明皇帝。
更可怕的是,那些本來對朝廷就是三心二意的軍鎮(zhèn),見到那太子前來,只怕在情急之下,真會如馬士英所言,生出反側之心,反過來擁戴此人另立新君,那自己這個大明皇帝,可就真的當?shù)筋^了。
這卻如何使得!
那,那現(xiàn)在到底該怎么辦呢?
弘光皇帝忽有種怪異的感覺,那就是,自己雖然是所謂的皇帝,但整個身心手足,卻皆被無形的繩索給牢牢縛緊,根本掙脫不得,哪怕只想真心地做成一件事情,卻是他娘的說不出的艱難。
一時間,弘光皇帝怒從心頭起。
他從龍椅上騰地站起,沖著階下的馬士英怒喝道:“他娘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這皇帝,還當個甚意思!朕且問你,現(xiàn)在局勢這般危急,難道就真的再無辦法可想了么?難道就真的只能坐視邊境糜爛,清軍大舉來攻,我等卻只能束手無策坐以待斃么?”
弘光皇帝語氣嚴厲,卻又有著深深的無奈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