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四個丫鬟各自領(lǐng)了吩咐,都紛紛退下了。沈?qū)幱忠粋€人坐在桌邊細細思索,覺得并無什么遺漏,心下稍安。方才揚聲喚來小丫頭,叫這桌上的東西都撤了下去,自己卻捧了杯茶慢慢向內(nèi)室走去,也并未要人服侍,一個人徑自午睡去了。
沈?qū)庍@一覺卻睡得不算安穩(wěn),心里有事,是無論如何都睡不好的。沒等她喊人來梳洗,就聽到門外秋葉和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沈?qū)幯劬σ涣?,揚聲朝外喊道:“我起身了,可是秋葉在外面,進來與我梳洗吧!”
秋葉一聽,立刻應(yīng)聲,也不多說急急的向屋內(nèi)趕去。
沈?qū)幰粫r也顧不得梳洗,只披了一件褂子,略顯急切的問道:“如何?可曾看出什么來嗎?”
秋葉知她憂心,也不等沈?qū)幷f完,就細細道來“奴婢今日領(lǐng)了小姐吩咐就出去了,奴婢也并未說什么,只是請大夫看看藥渣,也多許了些銀兩不讓他說出去。而且奴婢出去后就帶上了面紗,應(yīng)該是無人認得出來?!闭f著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來,繼續(xù)說道:“這是那大夫?qū)懙乃幏?,小姐看看?!?p> 沈?qū)幠玫剿幏降挂膊患钡目戳?,她又問?“你去廚房取藥渣時,有人看見嗎?可遇見什么可疑的,你都說來?!?p> 秋葉見沈?qū)幦绱酥斏?,心下更是慎重了幾分,“小姐放心,奴婢仔細著呢,沒人瞧見的。如說可疑的,奴婢也不知算不算,那人是云姨娘身邊的秀紅。奴婢聽她的意思是給姨娘取藥膳的。”
“取藥膳的?”
“是,小姐,奴婢聽的清楚,她與那管事媽媽說的時候,奴婢正好進去。”
“怎么沒聽人說起,她身子不爽。”沈?qū)幰苫蟮??!澳悄憧芍浪鞘裁磿r候吃的藥膳?”沈?qū)幵俅巫穯柕馈?p> “這,奴婢不知,奴婢瞧那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有好段時間了。”秋葉答道。
沈?qū)幹肋@位姨娘素來低調(diào),連府中中饋都不曾掌管,因此做什么事情也無人在意。她擺了擺手,示意秋葉下去。
其實,沈?qū)幾灾厣侨掌?,就一直在想,沈意再怎么厲害,也不過是高門小姐,她是何時何地又是如何與那位“殿下”打上交道的呢?又是什么契機讓沈意決心毀了沈家呢?
沈意同自己一樣,都是在祖母膝下長到十歲才開始獨居。盡管她不曾在云姨娘身邊長大,但是沈意與云姨娘的關(guān)系極為親近。如說沈家出事,云姨娘身為沈家人也難以獨善其身,可是回想沈意上一世跑到自己墳前的樣子,也并不像是失去母親的模樣。那這位姨娘究竟是真有本事脫身,還是她本就是那幕后人之一呢?
沈?qū)帍那安⒉辉谝膺@些事情。如今知道了,才發(fā)覺,原本平靜的水面下不知藏了多少暗流,隨時等著將人拖進去。
她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思考了這么多事情,如今沈?qū)幵缫哑v不堪,她心下嘆了口氣,自己這身子真是不爭氣??伤€是打開了手中的紙張,一點一點看了下去,前面的藥方與她之前看大夫開的并無二致,唯有在最后一行,被人用筆圈畫了出來——紫蔓花,并且在后面還貼心的介紹了這種花的基本屬性。
紫蔓花是一種叫做紫蔓藤上開出的淺紫色的小花,這種作物只生長于西南,在其他地方并沒有。沈?qū)幮南?,怪不得自己喝了加了料的藥喝了兩年,都沒人察覺,原來根本不是京城能夠見到的東西。
這藤可做繩編筐,花可入藥,在西南當(dāng)?shù)乩习傩占依锖苁浅R?。可是既然能做藥用,為何又被人重點圈畫呢?沈?qū)帩M腹疑惑,繼續(xù)拿著紙張看了下去。
看到下面寫的內(nèi)容,沈?qū)幉唤牬蟮难劬ΑT瓉砣绱?,紫蔓藤和花雖然無毒,卻不可久服,這種藥物一旦久服,很容易致人身體虛弱,但是在外表卻看不出來什么。如果持續(xù)服用五年以上,那用藥之人必然活不過二十。
原來是這樣!沈意啊沈意,你待我可真是一點都不手軟呢!
蔥白的手指用力抓住紙張,那紙在沈?qū)幍氖种幸稽c點彎曲變形,直至全部握于掌中,若是有人此刻推門而進,一眼就能看出沈?qū)幠壳暗牟煌瑢こ#讣庥昧?,臉頰蒼白,雙眼卻紅的發(fā)亮,翻滾的恨意幾乎要從其中噴涌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沈?qū)幉怕届o下來,若是她不曾真心待人好,現(xiàn)在也不會如此意難平。
好容易平復(fù)下來,沈?qū)幚^續(xù)思索,頓了頓想起,方才那紙張上說,這東西只在西南有,在其他地方都沒有,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服用的東西是從西南千里迢迢弄來的。
她轉(zhuǎn)念一想,沈意如今才不過十三歲,哪有這么大本事從千里之外的西南弄來紫藤花?會不會是還有協(xié)助于她。會是誰呢?
此外,前世她雖常在閨中,卻也知道幾件震驚朝野內(nèi)外的大事。
其中一件就是,慶仁九年,陛下原先最為寵愛的三皇子不知因何事觸怒圣顏,被貶西南,做了西南王。
陛下有五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紛紛早夭,所以,三皇子打從一降生,陛下就極為看重,在百般呵護下,三皇子健康成人。從前陛下對三皇子的榮寵之甚,致使當(dāng)時朝中多有流言,猜測三皇子將會入主東宮成為太子殿下。可誰知,竟橫生變故,陛下直接將他貶出京城,絲毫不留情面,徹底絕了三皇子爭奪儲君的可能。
慶仁十四年,距離三皇子被貶已經(jīng)過去五年之久,沈?qū)幎畾q,死前曾聽聞西南王叛變,劍指京都。而就在她死后,沈意又告訴她,沈家以“通敵”之罪滿門抄斬。這兩件事情時間如此巧合,沈?qū)幹庇X,沈家覆滅,或許與西南王叛變有很大干系??缮蚣揖镁泳┏牵衷鯐c西南之地有所牽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思緒走到這里,如同進了死胡同,沈?qū)幵趺匆蚕氩怀錾蚣液臀髂系年P(guān)聯(lián)。
沈?qū)幨窍鹊酆刖岸吣瓿錾?,六年后,也就是弘景三十三年,先帝駕崩,當(dāng)今陛下登基,改年號為慶仁。現(xiàn)在是慶仁八年,沈?qū)幰呀?jīng)十四歲了,距離三皇子被貶出京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而西南王叛變則是在被貶的五年后,也就是說距離沈家覆滅只有六年的時間了。短短六年,沈?qū)幵撊绾巫柚惯@一切呢?
西南,難道沈家有從西南來的人嗎?不怪沈?qū)帟腥绱瞬孪耄缓笾思热恢牢髂溪氂械臇|西,那必然是對西南了解甚多,說不定就是個西南人呢!可沈家這么多人,要從何查起,這范圍太大,憑借沈?qū)幰患褐o法辦到。她倒是可以直接找管家要府中丫鬟小廝的戶籍,可這不就打草驚蛇了么。另外,想要偽造證據(jù),必然是能接觸到父親的人。
而且沈?qū)幉孪脒@跟沈意也有關(guān)系,畢竟當(dāng)初是她提出把煮藥的地點搬到總膳房的,這么方便幕后之人下手的地方,沈?qū)幉恍胖皇乔珊稀?p> 幕后之人疑似是個西南人,而這個人既能接觸到父親,又跟沈意有關(guān)系,沈府里符合這些條件的人會是誰呢?
父親身邊沒有丫鬟只有小廝,而且整日里一心撲到公務(wù)上,除了休沐,很少在內(nèi)院走動,即便是要送什么東西,也是打發(fā)身邊人來。不是自己也不是沈意,也不會是祖母,那會是……
沈?qū)幭肓税胩欤碱^皺的可以夾死一只蚊子。
還有誰呢?
父親身邊的人,除了小廝還有誰?
還有……
云姨娘!
如果按沈?qū)巹偛欧治龅臈l件來講,云姨娘確實很符合,但是,沈?qū)帉υ埔棠锪私獠欢?,一時半會兒也判斷不了。想到這里,她趕忙將夏蟬叫進來,吩咐她去打聽云姨娘的來歷。
夏蟬出去之后,沈?qū)幉艔膭倓偟乃季w中抽離出來。自己從前什么都不懂,現(xiàn)如今好歹知道了自己中的什么毒,也了解了調(diào)查方向,總算可以喘口氣。
可細品之下,沈?qū)幱钟X察點不對來,如藥方所說,這紫蔓草在京城極其罕見,故而大夫們也都不甚了解,連這兩年父親給自己請的名醫(yī)都沒能察覺出紫蔓草的存在,那么藥堂的這位大夫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此詳細呢?是當(dāng)真如此厲害還是另有玄機呢?
沈?qū)幖毾耄桨l(fā)覺得不對,她再次將秋葉喚進來,“秋葉,方才忘記問你,你是去的哪個藥堂找的哪位大夫?”
秋葉進來就聽見姑娘的話,急忙老老實實回答:“回姑娘,奴婢去的是平康坊的暉春堂,那位大夫我倒不認識。不過,聽旁人都叫他李大夫。”
暉春堂是京城有名的藥店,秋葉去這里是人之常情。而且秋葉久不出府,不認識大夫也正常。
“而且,”秋葉說到這里,停頓了幾息。
“而且什么?”沈?qū)幝牭竭@里急忙追問。
“而且,奴婢剛開始找的不是這位大夫,姑娘知道,暉春堂里,白天一共有兩位坐診大夫,東西各一個,奴婢剛開始找的就是西側(cè)的坐診大夫,可是那位大夫看完藥渣,只言奇怪,卻說不出究竟為何奇怪,正巧這時,二樓下來了另一位大夫,他看到我們這里有異,最后是他看的藥渣,并且對著藥渣寫出了藥方。奴婢聽那坐診大夫稱他為李大夫,語氣頗為恭敬,想來是個掌事者吧。”
沈?qū)幝犕?,心中若有所思,得找個時間親自去看看這位李大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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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四處靜寂,月亮高懸,朝大地撒下一片清輝,好似要驅(qū)走黑暗。
此時,京城平康坊,一座兩層小樓靜靜的佇立。
“吱呀——”,開門的聲音從黑夜中傳來,有人走進二樓的一個房間。
“公子,今日紫蔓花再次出現(xiàn)?!蹦侨松ひ舻蛦。犉饋硐袷俏焕险?。
“又出現(xiàn)了?可有查清楚身份?”清冷的聲音在房間內(nèi)響起,一個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正站在窗邊。
那老者再次恭敬答道:“公子,放心,這次來人我們已查明是沈尚書府的丫鬟?!?p> “沈府的丫鬟?”男子語調(diào)微揚,“可是兵部尚書沈濟源府上?”
“正是?!?p> “據(jù)我了解,沈府人丁不旺,這丫鬟是誰身邊的?”說話間,男子回過頭,月光照在他的側(cè)臉,鼻梁高挺,五官俊美。
“是沈府大姑娘沈?qū)幧磉叺摹!蹦侨嗽俅喂ЧЬ淳椿卮鸬馈?p> “盯緊沈府,找出可疑之人?!蹦凶臃愿赖?。
“是。公子。”說完,老者便主動告退。
整個房間頓時陷入寂靜,沒過多久,房間內(nèi)的燭火熄滅了。男子早已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