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賢一手舉起珠杖照亮,另一手持削鐵如泥的短劍,揮向一步之遙內(nèi)的張陵。他的手中短劍像寫了驚世駭俗的一豎,鋒利的尾端指向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年。莫名的毒性使他靈力無法運轉(zhuǎn),只能勉強能活動身體,但已經(jīng)足夠了,發(fā)出冷光的劍鋒只要輕輕劃過張陵的身體就行。他曾以手上的短劍尖鋒輕輕劃過鐵石,隨手便斷。
嗤。短劍切豆腐一樣,頂端劍鋒透入了地面。
先前張陵在仙酒樓上時,透骨釘發(fā)作痛得昏迷了。他隨后被帶到這空地上,隱隱聽到了暴雷般的巨響與各種呼喝聲,在不斷的喧噪中已醒來。他只覺全身骨頭都要裂開一般,剛才透骨釘發(fā)作的余痛還是綿綿不絕,干脆閉著眼,裝作昏迷不動。天下盟陣法中的人都忙著御敵,沒人注意到他。
此時,他后背一陣涼意,感覺背后有危險襲來,鬼使神差地翻身避開。側(cè)眼一看,只見一柄發(fā)著幽光的匕首正貼著身側(cè)插入地上,落在他剛才橫躺處。這種天氣地面比銅鐵還要硬三分,短劍從半空落下竟把整個劍身沒入地面,他一陣后怕,自己的血肉之軀怎擋得住,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再見呂賢站在跟前搖搖欲墜,一副站不穩(wěn)的樣子,便明白是他持刀行兇因為中毒無力,所以停了下來。
他修習進入二境兔髓已久,只是沒人點撥才在二境關(guān)口遲遲未有進境,其實靈力之醇厚與三境的修士比起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見呂賢依舊眼中冒著冷光看向自己,正要附身拾起短劍,在危機之中不容細想,他雙手撐地,靈力自然灌注雙腿從地面踢出,如同兩條長龍?zhí)呦騾钨t胸口。
呂賢眼見鞋底帶著泥污的雙腳朝自己胸口逼近,運轉(zhuǎn)靈力想以雙掌推開,可惜身體好像一根泡水的爛木頭,又沉又遲鈍,元神一催動靈力,丹田中又是劇痛,疼得躬下腰來。踢來的那兩腳勢頭不減,依舊快速飛去,他腹如刀絞,痛得躬下腰,從遠處看像要用臉去抵擋張陵兩腳。
砰。一招“泥龍升天”正中面門。這一腳踢實了,也全在兩人意料之外。張陵不過是見那一刀的威力后,倉皇中防止敵人更進一步。
呂賢面門劇痛,鼻子酸楚,兩眼緊閉冒著金光,他勉強睜開眼,覺得渾身輕飄飄的,身體懸空正從近一丈高落下。啪。他的背脊重重砸在地上,頓時摔得七葷八素。隔了半響,他依舊腦子一片空白,被這當頭一蹬踢蒙了。
“好!”天心在那一邊喊。道門余人也松了一口氣。
“張陵!到這邊來!”天惑連忙招呼,卻突然一皺眉坐在地上,對天心、月蝶、梨婉等小聲說:“不好!我怎么也中毒了?”
張陵聽見天惑招呼,站了起來,周圍坐了、躺了一地的天下盟修士,好像都中毒了。他見不小、雷云、玉靈等人盤坐,一動不動,不敢確定是否也中毒了,隨手拔出身邊那柄鋒利的短劍,在身前比劃著向天惑等人那邊跑去。好在沒一人追趕,都中毒了。
呂賢生下來就含著金鑰匙,身為呂不韋獨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從小哪受過什么傷,就是重話也沒人跟他說過一次。他在此之前被梨淵借萬毒宗的毒術(shù)“三里倒”迷住,已經(jīng)是所遇到最丟臉的事情了。等他疼痛稍減,回過神來見那泥腳小子已經(jīng)拿走他的貼身寶貝跑了老遠,氣上心頭,怒火攻心,攪起靈力翻涌,哪知中的毒令他全身如刀絞,痛得昏過去了。
就算是對一介散修,被個才二境兔髓的山野小子雙腳正中面門,也是奇恥大辱,堂堂天下盟少主,更是不必說。如果在平時,呂賢自己不說,也會有數(shù)不盡的人來替他出氣。哪知天下盟的人全部中毒了,一個也不阻攔張陵,眼睜睜看這小子離開。此事后來自然被他引為生平奇恥大辱,而隨行的門人都裝作不知這件事,從此不再提起。
張陵奔出近幾十丈,走近天惑,正聽梨婉說:“……只有趁中毒前預(yù)防,這時恐怕萬毒宗的人才知道怎么解毒?!碧煨恼f:“你也沒辦法?這是什么毒?”梨婉說:“這毒潛伏了極久,而且這些人都是催動靈力后才發(fā)作。看癥狀是專門克制靈力運轉(zhuǎn)的毒,因此天惑師兄一運功就感到丹田劇痛。萬毒宗除了‘三里倒’還有一種奇毒叫‘三里無神’,可三里外催動毒素,中者的癥狀正和天惑師兄吻合,中毒后一段時間只要運轉(zhuǎn)靈力就會逐漸發(fā)作,手腳發(fā)軟比常人還不如。毒性已經(jīng)侵入經(jīng)脈,不能像三里倒一樣用清水解毒了?!?p> 張陵扶起躺下的天惑,說:“師伯你沒事吧?”天心突然一屁股坐下:“我有事!我也中毒了,你們快試試運功?!崩嫱?、海棠、梨升、蘇穎、無心與另外三名鬼谷派弟子,全都試著運轉(zhuǎn)靈力。每人臉上閃過疼痛表情,隨即盤坐,都中了毒。連月牙也匍匐在地上,閉目不動,也中毒了。
張陵見了也試著運功,卻沒有什么阻礙,說:“我好像沒事。”再看空地上,除了他和梨婉還站著,萬余修士全都坐倒了下去。萬余人中有半數(shù)不斷發(fā)出了細弱哼聲,但沒有一個人大聲說話,丹田劇痛之時連出聲的力氣也沒了。原來隨著天下盟的人中毒倒下后,其余人也跟著毒發(fā)了,都沒有逃脫這詭異的毒。
誰下的毒,在哪下的毒,怎么下的毒,梨婉與海棠這樣的醫(yī)術(shù)、毒術(shù)高手都不清楚。唯一想到的是,施毒的人是個毒術(shù)高手。
全場的人都倒下后,梨婉見狀急忙拉張陵坐下,把住他脈,再看看他舌頭,細聲說:“你黃膽上涌,之前吐過,可能剛好把毒解了。吐之前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她聲音剛好只能讓同伴聽到,其他同伴心領(lǐng)神會也小聲交談。
張陵說:“我在仙酒樓后廚見了許多死尸,聞到了一股焦香,后來一陣惡心就吐了?!?p> 蘇穎說:“你好好養(yǎng)傷怎么去了仙酒樓?”
張陵就把怎么去打酒,被天下盟當成酒保抓去斟酒,怎么到后廚屋子見到仙酒樓的人都死了,怎么被飛度抓去逼問等所見情況一絲不茍地講了。
眾人聽了半響不語。隔了好一會,海棠說:“這次還沒見到萬毒宗的人,難道是他們借仙酒樓后廚下毒?仙酒樓在鎮(zhèn)子中心,正是下毒的最好地方。”
梨婉說:“張陵見的酒保李麻子不是本人,又是誰裝的?”
蘇穎說:“我想到了一個人,海棠長老你還記得嗎?”
“尸偶教的人!”蘇穎、海棠異口同聲。她們與月風三人一起見過尸偶教施展控制人偶的術(shù)法,因此都這樣猜測。張陵不知尸偶教,出言請教,這才知道尸偶教可以操縱死尸行動,甚至讓死人說話。
無心問:“有什么辦法解毒嗎?”
梨婉搖搖頭說:“單從張陵的描述也難以判斷分辨毒因,因此暫時沒有辦法。”
海棠直起身軀問她:“你怎么沒中毒?”
梨婉說:“藥有三分毒,我從小便沾染各類藥物因此有了抵抗力,而且養(yǎng)成習慣時刻以靈力清刷體內(nèi)經(jīng)脈,想必因此防住了毒素?!?p> 海棠紅唇微張,心想:“時刻運轉(zhuǎn)靈力清刷經(jīng)脈?那需要多強的靈力??!”她以前總覺自覺毒術(shù)過人,不甚重視她,此時心下對這未來掌門總算服氣了。旁人聽了也覺得驚訝,時刻保持靈力覆蓋身體,元神自然需要無比強橫且有極豐厚的靈力才能做到。
海棠接著說:“還有張陵沒中毒,雖然修為不高也足夠?qū)Ω稘M場的病秧子了?!?p> 蘇穎說:“要不讓張陵先查看下周圍情況?!?p> 天惑說:“不用看了。既然有人下網(wǎng),肯定有人撈魚,說不定這網(wǎng)就是天網(wǎng)?!?p> 眾人頓時明白,這一切可能都是天網(wǎng)的布置。
張陵說:“眾位師叔師伯放心,我必定全力保護你們?!蔽站o奪來的利刃,就要站起。
天心正在他身邊,扯扯他褲腳說:“坐下!”見他坐下后,又說:“別把那些布網(wǎng)抓魚的引來了,不能還手的架我可不愛打?!?p> 張陵無奈看向眾人,見若冰是生面孔,黑夜似也擋不住鵝蛋臉上的娟麗。他不敢直視,低聲問,“天心師叔,這位我沒見過的是師伯嗎?”
若冰搶著說:“你還是叫我?guī)熓灏?,我可沒那么老!這是誰收的徒弟???”她還沒見過張陵,看他樸實聰慧,也沒猜出是誰的弟子。蘇穎就簡單講了張陵拜入鬼谷派,在眾人意見下俸月風為師的經(jīng)歷,聽得她連連點頭。她美目流轉(zhuǎn)看得少年低下頭來。
過了一陣,空曠平地上不斷發(fā)出痛呼,萬余人因為運轉(zhuǎn)靈力,哼哼唧唧不停。接著有人摸清了三里無神的癥狀不再運轉(zhuǎn)靈力,嘈雜卻變大許多。這些人立刻扯開嗓子大罵不停,即便靈力不能運轉(zhuǎn),單用上丹田之力的聲音比HD南集中最響的吆喝聲還要高。
“哪個臭不不要臉的下毒?老子非要扒皮抽筋,千刀萬剮!”
“趙王搞什么鬼!惹毛了我們天下盟,讓你們滅國!”
“敢對我們使這樣手段?有種站出來與我靈山派的斗法!”
“如今天下修士都有,趙王不給個交代,我們就算是小門小派從此也與趙國為敵!”
“對!天下修士不管哪派的,對趙國從此不再守‘術(shù)法令’”
張陵低聲問身邊的無心:“‘術(shù)法令’我雖然聽過,可是究竟怎么來的呢?”
無心熱心解釋說:“五百年前,天下道脈漸漸稀少,修道之人不再只限有天生道脈的人,于是有許多常人也修習道術(shù)??煞踩瞬欢钥兀坏碛辛肆α烤烷_始濫用。大約七八百年前,商朝末期妖人、術(shù)士遍地,天下修士無不濫用術(shù)法。當時道風污濁,哪怕兔髓境的修士憑借術(shù)法也草菅人命,自恃非凡。整片神州大地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張陵接著說:“術(shù)法令約束修士,不能對無修為的常人施展術(shù)法,原來是因此。”
無心接著說:“你猜的不錯,術(shù)法令就是約束修士的,天下修士公約:一旦有修士隨意對常人釋放術(shù)法,天下共誅。后來又圍繞著這一點補充了一些規(guī)矩,如不在普通人眾前顯露術(shù)法等等。”
張陵想:“那個飛劍門的飛度明明輕易就能對付我,卻要先試探我是否有修為,還是因為顧忌‘術(shù)法令’!”
見無心點頭,張陵不禁好奇問:“那這‘術(shù)法令’是誰帶頭立下的?”
無心搖頭晃腦,要賣個關(guān)子讓張陵好奇詢問,蘇穎掃了他一眼,早已不耐煩接著說:“后來有位厲害的道門修士,立下大志愿要拯救天下百姓,他全力相助周武王、周文王的道軍與軍隊,討伐暴商殷紂王與其麾下濫施妖術(shù)的術(shù)士,終于安定天下。隨后他召集天下門派的修士,商討了七天七夜,以蔑視天下的神通法力,排眾議,定公約。這才有了‘術(shù)法令’。這位道門先士就是——”
其實這段道門歷史也不是什么修士都知道,在場的其余人中多半不知,只因鬼谷派道經(jīng)殿中歷史典籍有記載,鬼谷派門人才能說清。但眾人已經(jīng)猜出是誰,心中無不敬佩這位厲害的修士,因此同聲說:“姜子牙!”
張陵點頭說,“我一定遵守‘術(shù)法令’,絕不令道門前輩的心血白費?!?p> 天惑又躺下,說:“你還是擔心眼前的好……”
眾人說了半天話,又盤坐了好一會,周遭罵聲如同夏天的蛙鳴、蟬鳴一陣陣響起始終不停。
突然梨婉說:“張陵你趁著混亂快去HD,找你師父月風。只有他能救我們?!?p> 張陵說:“可我去了怎么找?師父長什么樣子?”
梨婉說:“他穿白色法袍,背后有個‘鬼’字,是你們鬼谷派的標志,他風度過人,你一看就知?!?p> 張陵說:“可突然冒出一個徒弟,他怎么信我?”
梨婉摸摸月牙頭頂說:“月牙,你陪著他一道去吧,你雖然中了毒可是鼻子依舊靈敏,帶著他小心些,就是五境修士埋伏也能遠遠避開?!?p> 眾人心里清楚:遠水救不了近火,何況月風怎么會在HD,她這么說是騙張陵去HD找?guī)煾福么四芴舆^一劫;她自己不動身,自然是存了與所有人共存亡了念頭。她沒有中毒,有靈力在身,就算不會輕功腳程也比常人快上極多。
就連月牙也猜到了她的用意,像只小貓低聲哀嚎,用頭去蹭梨婉頭臉舍不得離開。
眾人與月牙見她眼神中帶著苦澀深意,似乎在乞求眾人不要戳穿她的謊言。她神色堅定,雖然相識不久,都明白以她的性子出言不改,必定不會走的。如果說破了,以張陵的忠厚性子只怕也要留下——不過平白多送一條性命。
天心悄聲催促梨婉:“你和他一起走。”
梨婉注視他低聲說:“我要留下照應(yīng)大家……也要照應(yīng)你?!?p> 眾人如約好了一般,終于微不可查地點頭,默許了她的堅持。
蘇穎說:“我們這次行動,月風先生交代他不在時聽梨婉掌門吩咐?!苯又б槐г卵溃涯樎裨谒l(fā)中揉了一會,抬起頭說:“鬼谷派月牙!聽令!你現(xiàn)在帶張陵出發(fā)去找月風!”
月牙又低嚎一聲,它中了“三里無神”自然也無法動用神念,只能以叫聲表示無奈與答應(yīng)。
月蝶、天心、天惑與它相處久了,自然聽出了其中的悲哀深意,他們想到月牙能離開,反而掛起了笑容。接著所有人都跟著掛起了笑容,仿佛月牙帶著張陵離開真的是去搬救兵,并能幫他們化解危機。
張陵本有些猜疑奇怪,奈何梨婉的吩咐合情合理,又見眾前輩都如此自信,笑對變故,連忙恭敬答應(yīng)。直到若干年后,他心境通透回想此時,才終于明白被騙了,可從此對這些騙自己的人無不尊崇得無以復加,當然這是后話了。
張陵在催促中剛躬身站起。
“等等!”梨婉又喚住他。其他同伴順著她眼光看去,只見萬余人修士中陸續(xù)站起許多人。這些人均勻散布在萬余修士中,他們右手握住左臂,同時面向郭開和十名死士站立的方位,保持這個古怪的姿勢,好像一種確認身份的儀式。
梨婉對張陵說:“你還是留下吧,還好沒動身,差點害了你?!边@些人埋伏在中毒的人眾中,只要有誰輕舉妄度怕沒有好下場。
天惑見了這些人的手勢,頓時回想起:這是天網(wǎng)死士的見面手勢!他曾經(jīng)裝作死士組織的人,學這個動作騙過銅一逃生。他以更低的聲告訴余人:“記住他們的動作,這些人全是天網(wǎng)死士。若冰師妹和墨格先生在路上碰到死士組織偷襲不是偶然。他們下了好大一盤棋,竟然還埋伏了這么多人?!?p> 忽然,這些站起的死士齊刷刷撕掉各樣左臂衣袖,露出里面的一層衣袖,全是一式黑色,里面穿的都是同樣的衣服。在微弱光芒下,可見他們左手臂外側(cè)同一處的花紋泛出銀白淡芒,全是銀袖死士,約有近百人全是銀袖死士。從他們渾身的靈力波動可知,雖然都不足五境,但全都是四境天元修士,單看穩(wěn)健的步伐就知道沒有中毒。
除此郭開身邊還有十名蒙面死士,也都是銀袖。他們站在郭開身側(cè)毫無靈力波動,都是五境強者,其中另有四人袖標不同,分別是二三四五幾個數(shù)字,是其中實力最強四人。
此時萬余修士如果是羊,這些死士就是狼,能亡命搏殺、牙齒上總滴著血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