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在酒鋪中端著酒杯看了一刻,心中納悶想師弟怎會使墨門掌門的輕功回風訣,他似已精習《道德經》真義,借以六十四卦而生無窮變化,照理他可正對迎敵,但怎么只是一味閃避,且毫不不動用本門術法,以他對道德經的領悟本門什么術法使不得?
但蘇秦哪知道月風靈力怪異,半點本門術法也使不出來,不僅本門術法連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五行術法也使不出。
時間一久,連空柏也看出了些端倪,心想難道月風先生還留著情面,等著驚龍先生知難而退?過了片刻他也忘了心中擔憂,只見白色身影如白駒生了翅膀般在飛龍間穿梭不斷,這等輕功既險又奇,偶爾踏著龍頭轉身、翻越、騰高竄低,常常在最險處轉危為安。
月風身在五條長龍的圍攻中,龍身就在眼前看得清清楚楚,龍眼中靈氣充盈與活物無異,龍爪尖銳修長幾次險些被抓個腸穿肚爛,心想這龍雖假尤真,要破敵只能降服這幾條靈力所化的土石大龍。他閃避騰挪中,突然發(fā)現(xiàn)師兄蘇秦來了,在旁飲酒觀戰(zhàn),他心中頓時豪氣縱生,心想我跟這病癆鬼耗了半天只是躲避,可別叫蘇秦師兄把我這個小師弟看扁了。
場中正在激戰(zhàn),張良、木瑞已經挪步到了酒鋪中,張良替師父倒酒時請教:“師父,怎么師叔半點靈元不漏,只是憑輕功滿場飛奔?”
空柏聽張良稱呼蘇秦,心想他原來是六國相的弟子,難怪先前去了兩個好手拿他都栽了,這區(qū)區(qū)少年的竟驚動了鬼谷派兩個人物,看來他福緣不淺,修為有成后必有一番成就。
“你師叔自有深意,仔細看好了?!碧K秦說。
說話間,五條如真長龍依舊死死兜住月風,隱有將他逼向驚龍那邊的意圖。他在長龍間總是險之又險的躲過,他在龍軀間便如一根白色的松針那樣微小,小幅度的身法變換令龐大的龍無法判斷他的去向。張良不解地看了半刻,快把捧著的一把酒壺捏碎了,只見月風身形一轉忽然沖到了驚龍面前站定,兩人間隔著另三條盤起的長龍。
月風背對身后追來的五條長短不一的土龍,像中了定身術一動不動,兩人相隔在三條長龍兩邊,但這三龍卻像和月風約好了般也定住了。
轉瞬,長四十丈的一條龍已經追到月風身后,龐大的身體帶著呼嘯風聲撞了過去,這一撞即便三道城墻并在一起只怕也會撞塌。追擊的另外四條長龍也已經追來,用沖勢把月風堵住了,如果他想朝任何一方再躲避都會被正好追上的四條土龍撞到。
木瑞輕生長叫一聲“啊”,雙腳連連輕跺。
空柏心想,光一條最小的龍,其氣勢與力量我便萬萬擋不住,鬼谷新任掌門能拖到現(xiàn)在已經很厲害了。
當長龍撞擊而上響起一聲土石轟鳴,蘇秦放下酒杯緩緩站起走到了酒鋪外。張良、木瑞、空柏不由自主也跟了出去。濃重泥灰中什么也感知不到,直到深黃中露出一瓣白衣。依稀見那條四十丈的長龍正撞上了一條護身的龍上,長龍的嘴深深嵌入了其的腹中。而月風正低蹲在長龍頭頂,一手抓住龍角,另一手按住龍鼻上,“嘿,裝模作樣了半天,其實這幾條龍根本不受你控制。”
原來月風早就在心中想到,如果護身僅一條龍便夠了,何必這樣謹慎三龍齊上,平白損了兩龍威力。那防守的三條龍與攻擊的五條龍都不受驚龍控制。
“順勢而為、推波助瀾才是道門術法真義,這樣巧妙的斗法恐怕以后再難見到,難怪師尊讓我仔細看好。”張良想。
最長的那條龍被月風踩住龍頭,便開始猛地搖動身軀。這條長龍搖頭晃腦,想將月風甩下,月風偏偏像根龍角一樣牢靠,始終穩(wěn)穩(wěn)蹲在龍頭上,用一手抓住土龍的眉心要害處壓制住巨龍,頗有打蛇打七寸的效果。土龍猛摔龍尾,轟轟隆隆把半身后的路打得坑坑洼洼,沿街房屋被掃中的都成了碎木板子,偏偏它龍頭卻像被釘住了,它不斷甩動身軀,龍爪亂刨,漸漸將龍嘴咬中的那條龍身拖動了。
木瑞早就沖出酒鋪外在街邊拍手道:“道主這招自相矛盾實在妙!”
“防御破了!”張良激動地說。不用說,這守勢破開一線,以月風的輕功就算破了。
驚龍從三條守龍身后露出半身,月風踩住龍頭與他再次對視,他眼神不再神光飽滿,已經變得薄如蟬翼般空洞、單調,似乎變成了難以踹度的另外一人。
月風心頭一顫,感到殺機四伏,這濃烈的殺機只一現(xiàn),他便已經重踏龍頭、騰身閃避。
幾乎同時,剛才另外那四條追擊圍堵的龍正用龐大的身軀,從四面撲來,幾乎貼著月風閃躲的身形撞了上去。
一陣風吹過,漫天黃土被吹散,只見幾條長龍撲擊處,八條土龍如死物一般不再扭動,粗長的身軀開始龜裂。
驚龍用瘦骨嶙峋的一只手撫上撞、纏在一起的龍身,八條或蜿蜒、或挺直的土柱子如久經年月的土墻轟塌,不一會成了大小泥塊。他掃一眼街邊的四人,目光突然停住落在蘇秦身上,大笑道:“這點伎倆在前輩面前獻丑了,前輩可是有什么指教?”他剛才隨在劇斗,也發(fā)現(xiàn)了蘇秦。
“只觀戰(zhàn),你們只管放心死斗?!碧K秦說。
空柏說:“驚龍先生,這位是月風先生的師兄,六國相蘇先生。在城里斗法損壞頗大,不如大家化敵為友。你和月風先生平分秋色也算不打不相識?!?p> 驚龍重新打量蘇秦,心想當年這人名滿七國,如今怎么落得這幅形象,哪配得上半點過往的名望。他又想,眼前這空柏與我同僚平日恭敬異常,這時還沒見我落敗就幫著別人說話了,今天我鬧出這么大動靜連個剛出山的小子也拾掇不了,以后還怎么令韓國修士心服。
“空柏,你這話就說錯了,驚龍先生豈是不守信約的人?!币蝗爽F(xiàn)身在對街的屋頂說。
“鬼谷派的月風先生身穿鬼谷子法袍,必定是鬼谷派的新掌門,他又怎么會怕驚龍。驚龍要是識相就該認個錯,否則還得罪了蘇先生。”另一人從街角現(xiàn)身說。
月風心想這兩人是誰,竟知道我身上法袍來歷。
屋頂那人輕盈落下,“驚龍先生號稱七境無敵,難道是假的?”
“倒了幾條土龍,咱們也看看這熱鬧吧?!苯诸^并肩又走來另外兩人。
這四人說著,走到蘇秦身前行個禮,“石城四友,敬拜蘇先生?!?p> 先前躍上屋頂說話的一人年近五旬的樣貌,身穿淺灰袍,袍上斜織細長枝,枝頭兩點紅,他走到酒鋪中,掃干凈一條長凳說:“蘇先生快請坐,放眼天下,我們梅蘭竹菊四人最仰慕、欽佩的人只有四個?!?p> 另三人衣著各異,但分別襯出蘭、竹、菊三種花色,他們齊聲說:“那便是‘鬼谷四友’?!彼麄冋f的鬼谷四友就是孫臏、龐涓、蘇秦、張儀四人,當年四人出了云夢山后無不攪動風云,四人中每人各有所擅術法。如今其余三人隨著歲月流逝早已不知所在,想不到韓國石城中竟還有四人記得,而且是四個至少五境的修士。
“驚龍先生,你只管繼續(xù),我們觀戰(zhàn)?!敝裣壬f。
空柏無奈回到屋內,他有心勸和,韓王供奉的梅蘭竹菊四位先生突然來了,哪還輪到他說話。他只好悶悶陪在另一桌坐下。
韓國內雖沒有儒、墨、天下盟這樣的巨型門派扎根,但是耗費國力供奉了驚龍與梅蘭竹菊四友共五名六境修士。只因驚龍確實術法極強,再加上他是上古門派靈獸閣的閣老,相當于其他門派的大長老,因此被韓王奉為韓國法首。且不說各國軍陣的戰(zhàn)力,這護國修士的實力比沒有什么供奉修士的趙國強太多了。
“石城四友,你們說我?guī)煹茉嘛L先生和驚龍先生比有幾成勝算?!?p> 菊先生滿臉喜笑說:“原來月風先生是蘇先生師弟,難怪制得驚龍先生服服帖帖,我們四人沒人能有他這樣能耐?!?p> 蘭先生說:“對,我看月風先生有十成勝算?!?p> 蘇秦回身酒鋪中,重新坐下說:“既然你們信誓旦旦,這樣,我就跟你們石城四友賭一賭,如果我?guī)煹苴A了我傳你們每人一套術法?!?p> 梅先生給他倒酒,喜笑著說:“前輩厚愛賜贈,我們哪敢當?”
望著酒杯的蘇秦說:“如果他輸了,我就要取你們一身靈力。”
梅蘭菊三人登時擱下酒杯站起。菊先生正要說話,竹先生拉住他說:“既然是賭約自然要有個籌碼,只要前輩能取我們四人靈力,那我們便奉上?!绷砣酥匦伦?。
蘇秦背著石城四友對著街面。“師弟,大道無窮,只有窮盡所能、借助外界才能知道自身之限,否則光憑內視自察不知自身修為幾何。因此我們鬼谷派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斗法必盡全力、分勝負,剛才勝負未分,你身兼代掌門別墜了本派名頭?!彼麑⒙曇羲偷浇稚?,“驚龍先生,你們請便,我們絕不打擾死斗。”
驚龍對梅蘭竹菊冷笑一聲,說:“月風先生,你擊殺韓國兩名供奉修士,犯了韓國死罪,我本有意揭過不提,奈何身為法首必須盡職盡責。就算我放了你,可梅蘭竹菊這四先生為人最是正直,必定跟你追究到底?!?p> 月風高聲說:“驚龍先生這會還有心思說客套話。既然是死斗,就算我死了,蘇師兄絕不會找你麻煩。你何必管這四個撮合生事的人?!彼其伬锖暗溃澳銈兯膫€聽好了,今天我和驚龍生死之斗本是兩人的事,但你們幾個在一邊閑言碎語惹人生厭,隨后少不了找你們多請教?!?p> 原來月風聽石城四友一出現(xiàn)便你一言我一語,盡是挑撥兩人相斗的意思,因此他心中極不悅。
四人臉色一變,菊先生對著屋外說:“月風先生海量,我們怎么敢跟你為敵。”
月風不理他,只是注視驚龍,以防他突然施展術法。
酒鋪內,張良突然低頭在蘇秦耳邊問:“師尊,師叔為什么要和驚龍不死不休?”他還沒到四境因此也不會用神念交談。
蘇秦說:“大聲說吧,我們的交談已經屏蔽了你和木瑞外的其他人?!?p> 木瑞說:“蘇先生,道主他不會有事吧?!?p> 蘇秦見木瑞一副天真,便想起了孫女蘇穎,安慰道:“你既然稱呼他為道主,難道不曉得道主應運而生,總能轉危為安、逢兇化吉?!?p> 木瑞輕輕舒出一口氣,“可他為什么要跟驚龍糾纏,還要死斗?驚龍也不知好歹,當著你的面不休不止?!?p> 蘇秦卻轉問張良:“你看驚龍有沒有取死之道?”
張良說:“他恃強凌弱,不守死約,這是一樁事;當街斗法,不守術法令,這又是一樁。如果我也有師叔這樣手段絕不跟他客氣?!?p> “這便是境界之差,你師叔也不是必勝而戰(zhàn),而是逆勢而為。他身為鬼谷派的門面不得不應戰(zhàn)?!?p> “師尊,你剛才說要順勢而為、推波助瀾,月風師叔怎么又逆勢而為?”張良講出困惑。
“修出世法,則與人無爭,道法自然,順勢而為;修入世法,則逆水行舟,逆勢而為?!?p> “蘇先生,那道主到底修的是什么法?”木瑞問。
“他習的是《道德真經》,修的是道,無為,無不為。遇事則處,或順勢或逆勢,不拘泥術法?!?p> 木瑞還是沒明白,接著問:“可他為什么非要斗到死,急死人了。”
“我明白了,”張良說,“師叔一是事中人,牽扯靈獸閣弟子死斗喪命,因此他要替月牙主持;二是道主,驚龍當街而行毫無顧忌,因此他要維護術法令;三是鬼谷掌門,大成修士挑戰(zhàn)不得不應;四是為他自己,驚龍對他一會死斗威逼,一會收徒傳法利誘,肯定不安好心?!?p> “好,你能想明白這幾節(jié)很好,”蘇秦說,“放在上古滿是修士的世道里單是第三條就不能姑息。你們看驚龍的身軀,他瘦的只有骨頭,一定是練什么術法或者有什么隱蔽的修為導致肉身精血一空,他剛才還可惜我?guī)煹苡懈焙蒙眢w,已打定了主意殺人奪舍,因此才會提出停戰(zhàn)拜師?!?p> “奪舍?好陰險!難怪爺爺說人心險惡,原來他是做了這番打算?!蹦救饸夤墓恼f。
“什么是奪舍?”張良問。
“奪舍是一種六境神通,很多修士到了六境也不知道,“木瑞說,”到了六境頂峰時元神完滿,便能帶著一身修為占據(jù)別人肉身,因此到了六境只要不斷能找到合適肉身奪舍,令元神寄居,便能不死不滅。”
“難怪六境名為幻神,有這樣修為豈不是長生不死。”
蘇秦點點頭?!安贿^這奪舍的法子要求肉身完滿,最好是打通了渾身經脈的修行肉身。可誰平白無故會給別人奪舍,讓自身神魂破滅。而且往往奪舍的肉身不如自己本來的肉身契合,如果自己最熟悉的肉身都無法問道成仙,那奪舍后更不可能,因此正道修士只憑借精修苦練直通大道,只有劍走偏鋒才會用這樣的神通?!?p> 蘇秦一邊與兩名小輩對話,一邊將幾人對話用神念送給月風。
月風收到神念,心想這老小子夸我肉身,果然是打我主意,難怪他中途要收我為徒。他能看出我只有五境修為,便是因為六境才能領悟奪舍神通。我對奪舍毫不知情,他對我說“可惜這肉身了”,而我沒有發(fā)怒于是被他猜了出來。我看到他這副瘦骨頭便應該猜到了一些了。
他又想我之前總覺得驚龍陰惻惻的不懷好意,原來不是瞎想,萬一我一時糊涂和他停戰(zhàn)、拜師豈不被賣了還要幫數(shù)銀子?還好我道心通明自知,順應而為竟避過了這毒計。他越想越怒,新仇舊恨算作一團后便拋開了心中的那些不忍念頭,對眼前一副骨架般的驚龍越看越難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