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將赤色的匕首從朱曉生的腦殼里取出來,刀尖朝下,那血流便匯聚成一滴紅珠,落到地面上,炸開一個血花。
不遠處,眾多百姓宛如人流一般聚攏而來。
方才撿起拐杖的青年將長老的尸體橫在地上,找了個竹條編成的席子,蓋在老人身上。
然后,所有人都自發(fā)地讓出一條道路,讓安云能夠走到老人跟前。
一個青年忽然問他:“英雄,長老剛才還好好的,怎么會像你所說的突然老死了?”
“是啊,”身邊一個青年也露出一絲懷疑之色,“長老剛才甚至比以往更精神,甚至能蹦跳呢!若是您早點來搭救,說不定怹……”
“怎么跟英雄說話呢!”拿著粉刷的化妝師呵斥青年人,“因為小錯責難我們的弟兄,卻不敢追究惡的源頭,真是懦夫!”
“他確實是老死的。”安云沒有發(fā)怒,他上前兩步,盤腿坐在老者前方,“這位兄弟的疑問也有道理,那我就老實告訴你。你所說的‘比以往更精神’,本就是人之將死的先兆。不論天下四方,何處的醫(yī)術(shù),都已經(jīng)總結(jié)過這種現(xiàn)象,其名曰‘回光返照’?!?p> 此言一出,再無質(zhì)疑,周遭鴉雀無聲。
專為人化妝改面的男人上前,拱手道:“高人,莫非您是丹毒派的嗎?”
“額……”安云愣了一秒,“算是個初學的郎中吧?!?p> 實際上,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安云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覺得瘋狂的事,那就是他翻閱了大量的醫(yī)書。他的目的也很瘋狂:如果自己能夠如有神助一般,在半年之內(nèi)攻克胃癌,那么就能繼續(xù)活下去。
人的求生欲很強,但是人的極限卻很低,由于病痛的折磨,還沒等他學完醫(yī)學生一學期的知識,那副羸弱的身體就已經(jīng)不支持他再讀醫(yī)書了。
回光返照,這是中醫(yī)學的術(shù)語,但是現(xiàn)代醫(yī)學也記錄過相似的現(xiàn)象,實際上,這是人類細胞將死之前最后的掙扎。
長老大概也是明白這一點,才能毫不恐懼地迎向擁兵數(shù)百的敵人。
安云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兩聲,他其實不信鬼神之說,所謂祈禱,用以寬慰猶生者耳。
眾人見此情景,也都雙手合十,這些人或是信佛,或是信道,或是信他們從未見過的皇帝,他們口中念著不同的禱詞,有的索性就瞎編,但情感是發(fā)自肺腑的。
禱告結(jié)束后,幾個青年上前,把拐杖放到長老身邊,卷上竹席,像是他們抬走無數(shù)一起生活的伙伴那樣,把老人的尸首抬起來。
人群分出一條道路,那枯瘦羸小的身體,就這樣靜默地走向黃土。
人們?nèi)砸^續(xù)他們的生活,漸漸離去了。
但仍有幾個人留在安云身邊,他們的目光很毅然決然:“英雄,幫我們!”
“我們干掉燕大人!”那人血氣方剛地說完這話,又小心地看看四周,然后噤了聲。
安云仍然表現(xiàn)得很無情:“不行,你們只會拖我的后腿。而且,我可不是來機關城做慈善的?!?p> “英雄,您想要什么,我們可以幫您弄到手!”其中一個人說道,周圍的幾個人紛紛點頭。
“你們還不明白嗎?”安云有些惱怒了,“我已經(jīng)殺了兩個機關城的官員了,上頭肯定要開始追查我。你們加入進來,我就得把計劃告訴你們,那一旦你們被抓,沒人能保證一番嚴刑拷打后,我的計劃不會露餡!”
“但是……我們還是想幫您?!?p> “想幫我,你們就得死?!卑苍坪鋈槐某鲞@么一句話,“對!沒錯!誰敢死的,就留下來,還想好好活著的,就走!”
五六個人面面相覷,其中兩個人互視一眼:“嘖,什么?瞧不起我們就直說?!?p> “是啊,仗著自己武功高強,不把我們當人看。什么死不死的,這就是趕人嘛!”
兩個人離開了。
“還有想死的?”安云略帶嘲諷地問道。
“我們固然是弱者,但也不至這樣欺侮?!庇钟袃蓚€人離開了。
安云看看眼前的兩個人,一個是那個拿粉刷的男人,一個是剛才質(zhì)問自己的青年。
“你們倆不怕死?”
拿粉刷的男人含著淚笑道:“嗐,內(nèi)人前幾天吃了點兒雜草,夜里鬧肚子疼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質(zhì)問自己的那個青年個子不高,很瘦,他望向一旁,云淡風輕地說:“我爹前幾天病死了,埋了一半兒,有兩只腳在外頭漏著,我把鞋給他穿了。我現(xiàn)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另外兩人低頭一看,他腳上竟果真沒有鞋,五根腳趾靈活地上下運動了兩下。
安云從腰間滑出兩把匕首:“行,用這個插自己的腦袋,把你們的命交給我,我替你們殺了燕有羽。”
兩人接過匕首,青年用刀在指尖上沾了一下,鮮血立刻滲出來,他的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很利。”
安云道:“實話告訴你們倆,我就是盜命師。你們死了以后,可以為我增加一天的生命,我就用你們給的命去殺了燕有羽?!?p> 男人笑道:“好。昔有眉間尺替父報仇,獻寶劍與首級于黑衣人,而終怒殺楚王。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這命,就獻給你罷!”
他和身邊的青年對視一眼,一同引利刃直刺額心。
閃爍間,金鳴聲大作,二人只覺一個恍惚,卻見手中的匕首紛紛落于地下。又抬眼,見安云雙手抬起,剛才只是輕輕兩掌,便拍落了二人手中的匕首。
安云低身拾起兩柄匕首,引刀入鞘,笑道:“你們的命還是留給自己吧,給我沒大用處?!?p> 二人瞠目結(jié)舌,一時沒緩過味來。
安云道:“我已經(jīng)說過,能跟我同道的人,必須要能夠守口如瓶。比如鹿家父女倆,為救我險些豁出性命,比如你們倆,身死以求正道。人之所惡莫過于死,連死都不怕,也就不懼嚴刑拷打。二位,現(xiàn)在要你們幫我一個忙,很危險的忙?!?p> 二人拱手,齊聲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安云將二人帶到偏僻的小巷中,卻聽見耳畔有聲窸窣作響。
“隔墻有耳!”青年很快進入了狀態(tài)。
安云擺擺手,示意他別過度緊張,隨后將巷角一個正在蠕動的麻袋掀開,一個被堵著嘴的人正像大蟲子一樣動個不停。
此人正是朱曉生的手下,也是他的傳令官,專門負責通風報信。這種人在電視劇里一般只有幾句臺詞,其中一句是:“大人,不好啦!”
“英雄,這是……”二人看著被捆成粽子的俘虜,感到不解。
安云蹲下身,扒開傳令官的眼睛,把匕首逼到他的眼珠邊兒上,邪惡一笑:“哥們兒,給你個好差事,你干不干?”
那人雙眼通紅,眼淚直流,使勁點頭,嘴里嗚嗚叫著,聽聲音像是在說:
“我干!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