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南易

　　這樣的手，回憶里的那個人就很喜歡，他總會看著自己的手，眼睛里有璀璨的光亮，說好好看好喜歡。

　　時至今日，他都可以完整地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對話。

　　當時也是這樣的黃昏，風(fēng)把落葉吹得嘩啦作響，梧桐的葉子一大片一大片地摞在一起，就像尸體殘骸堆疊，鋪了一路。

　　“楊哥的手真的好好看，不像我的，好肥?！鄙倌旮蓛舻耐桌?，楊璽然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擁有干凈眼神的少年伸出自己的手，一根根指頭玉一樣潤白，柔嫩細滑，看上去像是女孩子的手。

　　“不肥，你這樣的就是正好了，我太瘦了?！彼栈匮凵?，濾著咖啡。

　　他能看到自己的骨節(jié)因為捏著水壺的動作產(chǎn)生明顯的轉(zhuǎn)折，棱角凌厲又脆弱，仿佛可以輕易折斷。

　　“咖啡有我一份嗎？”少年閃身到他的面前，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里濃郁的香氣。

　　“有?！睏瞽t然的笑意染上眉梢。

　　“我要喝拿鐵！”不等他說完，少年提前搶話，上回他沒注意，喝了一口楊哥給的什么也沒加的黑咖啡，差點沒給他苦得吐出來。

　　原來咖啡原本的味道是那么難喝的嗎？

　　果然，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加超級多的牛奶和糖。

　　“好。”他的手穩(wěn)得不行，水壺里的水柱一直保持著一個均勻流暢的速度，沒有讓少年等很久就倒空了。

　　“牛奶快沒有了?！鄙倌昴闷鸢膳_上擺著的純牛奶，有些慶幸地道，“還好，應(yīng)該夠一杯的量?！?p>　　楊璽然嘴角的笑意不減，“牛奶還有，可是方糖沒有了?！?p>　　“怎么會，就沒有了嗎？”他轉(zhuǎn)過頭，一雙小鹿一般的眸子睜大，濕漉漉得仿佛剛才淋過綿綿的春雨。

　　“沒有了，這里的客人本來也不怎么需要方糖，所以儲備少，誰叫你太貪吃?！彼柭柤纾Z氣無奈。

　　“啊……”少年扯了扯自己的頭發(fā)，是他吃太多糖了嗎？

　　那看來今天是得喝不加糖的拿鐵了，話說回來，他都不太記得普通的牛奶咖啡是什么味道了，應(yīng)該也不會太難喝吧？

　　可是正當他在腦子里天人交戰(zhàn)的時候，突然楊璽然就開口了。

　　“小孩子要少吃糖?！?p>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馬上都要成年了?！鄙倌暄b模作樣地齜了一下牙，看上去像是沒有任何威脅力的小獸。

　　楊璽然伸出手，用力地揉了一下他的頭。

　　然后他從掛在一邊的自己的風(fēng)衣口袋里，掏出來了一罐新的方糖。

　　“給你的?！?p>　　“哇，楊哥，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的眼神帶著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依戀和孺慕。

　　要是楊哥真的是他的哥哥就好了。

　　他晃了晃頭，刺痛感也瞬間消失不見。

　　沒有關(guān)系，即便自己沒有了小時候的記憶，這十年來的時光雖然很辛苦，可是讓他遇到了楊哥這樣好的人，他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怎么了？頭疼嗎？”楊璽然的笑意也消散了，看著他捂著腦袋的樣子，一臉關(guān)切。

　　這是他最看重的后輩，在世俗里摸爬滾打久了，見慣了人情冷暖，難能可貴還有這樣真誠善良的孩子。

　　他是從福利院來的，八歲因為一場車禍失去記憶，但是醫(yī)院聯(lián)系不到家屬，就只能將他送到福利院，來領(lǐng)養(yǎng)孩子的夫妻雖然都很喜歡他這樣好看又聰明的孩子，可是年紀太大，又是失憶，怕養(yǎng)不熟或者以后恢復(fù)記憶了要回他自己的家，所以都沒有領(lǐng)走他，他也便在福利院待了十年。

　　也是前幾個月，他被介紹到這里，美其名曰是咖啡師助手，可是身為名義上的咖啡師，楊璽然當然知道，這里的主要業(yè)務(wù)，其實是個見不得人的會所，一些服務(wù)，當然也是為那些有錢沒處花的人提供——

　　比如皮肉生意，而這個孩子，經(jīng)理的意思就是，先讓他熟悉熟悉環(huán)境再去正式“工作”。

　　他在心里小小地承諾，盡可能地讓他晚一些嘗到這個世界的苦澀，喜歡吃糖，那在他身邊的時候就多吃一些，即便他還沒有到能護他周全的程度，他也不會放棄這個孩子。

　　自己也沒有什么美好的童年，所以對于這個孩子，他的同病相憐的感情占據(jù)大頭。

　　就好像，保護好了他，就等于保護好了曾經(jīng)的自己一樣……

　　“好了，不疼了?！鄙倌晖鲁鲆豢跉?，如釋重負一般。

　　“想起什么來了嗎？”楊璽然語氣輕松，這樣的對話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好幾次了。

　　“沒有?！彼Ａ苏Ｑ劬?，說道。

　　濃密纖長的眼睫毛投下一道扇形的影子，看上去有些落寞。

　　“嗯?！笔甓紱]有想起來，現(xiàn)在又怎么會想到什么。

　　說起來，雖然他失憶了，可是他還是記得自己的名字，南易。

　　南易，通過這個名字，卻沒有在華國找到這個孩子的家屬。

　　也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

　　南易看了一眼外頭的風(fēng)帶起的落葉，其實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那就是，楊哥真的很像他的哥哥，他的身影和那些斑駁的光影交疊在一起，自己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畢竟他真的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哥哥。

　　如果有的話，那也應(yīng)該是和楊哥一樣好的哥哥，對吧？

　　楊璽然用銀質(zhì)的小勺將杯子里的方糖輕輕攪拌化開，正在旋轉(zhuǎn)的淺咖色液體細膩又溫柔，散發(fā)著被牛奶香味中和的咖啡氣息，他遞到南易面前。

　　“諾。”不燙不涼，是剛好入口醇香的溫度。

　　“謝謝楊哥。”南易接過，微笑說話間露出兩顆虎牙，“對了，我這幾個月都是在做這些打雜的事情，拿這么高的工資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還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嗎？”

　　楊璽然神色微變，看著他的眼神里，似乎還有些其他的東西。

　　當然有你能做的，只不過，我還不想讓你知道。

　　“但是簽的工作合同，你有認真看嗎？”他的回答在南易看來牛頭不對馬嘴。

　　“有啊，只是，里頭有幾條，我看不太懂……”他回憶了一下，想到幾個月前看到的內(nèi)容，眉頭蹙起。

　　……

　　記憶到這里告一段落，楊璽然捏了捏眉心，眼睛睜開，手指握成了拳頭。

　　那么干凈的眼睛，他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