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還在罵罵咧咧，什么“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兵官也不是個好東西”云云。
見書軒探出身來，就說道：“書軒少爺是個好東西?！备愕脮幰汇?。
路途到了終點，到了該分別的時候。
平日里還覺得整日在馬車上太乏味了點，現(xiàn)在突然又有些想念。想念車馬的搖晃，想念夜間的火堆，想念車夫的一句“書軒公子”。
對于第一個接觸了那么久的人，書軒很親切。
只是親切，僅是親切。
揮別車夫，目送著熟悉的馬車漸漸走遠，往來的行人從身邊穿梭而過，沒有人會為自己停留。
天地間，仿佛自己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清風藝館的前半部分是建在湖泊之上，時逢夏季，交疊蓮葉無窮碧色，嫣紅荷花送香而來。時有小船泛舟，有美同游。
折過幾回的廊橋，進入的公子三五成群，扇佩翩翩，出來的公子面容泛紅，興致不減。
每見美人出沒，必吟詩作賦，大聲非常。
一樓的小室坐滿了賞客。小室半邊無遮，可以看見大堂。
此刻大堂內(nèi)正有一位倌人彈奏著古箏，悠揚的音律穿過淺色的帷紗，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大堂正里是邁入二層的樓梯，在樓梯的左右分開處有一張長桌，長桌上擺著三盞茶。
賞客上下樓梯，下意識地遠離。
書軒拾階而上，將包裹放在長桌，端起最左邊的一盞，發(fā)覺已經(jīng)空了。旋即放了回去，端起第二盞。
全然沒有注意，倌人已經(jīng)停止了彈奏，賞客也停下了低聲私語，所有人都在注意他。
茶水是溫熱的，許是泡久了，有些發(fā)苦。
書軒飲罷拿起包裹，安靜等待。
二樓出現(xiàn)了一位臉團團的小姑娘，打量他的同時不忘塞著糕點，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你跟本姑娘來。”
轉身就走，也不管書軒聽沒聽清，跟沒跟來。
當一高一矮兩人消失在廊里，場面頓時議論開了。
“這人是誰？膽子不小。敢喝那盞茶！”
“還記得上一個喝的不？人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呢。”
“你猜他會提什么要求？”
“看他面相十有八九活不長了。我猜病急亂投醫(yī)。”
……
閣樓門口。
“辭兒姐姐，有人飲茶。人已經(jīng)帶來了?！?p> “讓他進來吧。”房間內(nèi)傳來女子的聲音。
書軒推開門，淡淡的異香涌入鼻腔，即便在外面聞了一路的香味，仍能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
莫名的使人沉醉。情不自禁地又深嗅一口。
“在女兒家閨房做這等事未免有些唐突?！?p> 沒了月牙隔斷的遮擋，聲音主人的身影顯現(xiàn)了出來。
單單一眼，便只有四個字：酥柔軟媚。
書軒拱了拱手，歉然道：“山間野人，沒見過世面，望姑娘見諒?！?p> “公子言重了?！迸涌羁钭拢骸罢堊?。”
“公子既飲了那盞茶，應是知道我們清風藝館的規(guī)矩?！迸咏又f道。
“大概了解，一個條件換一個條件?！蹦莻€男人隱約和他說起過。
“清風藝館打開門做生意，不做吃虧的買賣，若想我們幫忙尋仇，怕是找錯了地方。
當然治病也不是好辦法，一旦交易完成，世上便無公子半點消息。
公子可曾想好？”
書軒嘆道：“難怪外面那群人這么在意?，F(xiàn)在只是恐怕反悔也晚了罷？”
“只是拖去喂狗，不必介意?！?p> 有些介意……
誰曾想，本是死人，莫名其妙被人救活，如今想要活下去，代價卻是去死。
兜兜轉轉，還是離不了一個死字。那么交易的目的又在哪里？
為了遷墳？
“我想多活一段時間?！泵菜茥l件，也只能這么開了。
女子來了一絲興趣：“公子雖然面色蒼白，但精神極佳，多活一段時間應不是問題。
這筆交易對公子而言，可不劃算。”
“那就再多一段時間?！?p> 女子問道：“不知公子所患何??？”
“心疾。”
心疾之癥女子不甚了解，但要使他多活一段時間，卻不是太難。
人若不成，換種狀態(tài)活下來就是。只是代價不知他能否承擔的起。
女子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這筆交易清風藝館同意了。只是當下未想好條件，等想到時，會去通知公子。”
書軒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將一直拎在手中的包裹放在女子桌前：“條件，我應該幫姑娘想好了。”
聞言，女子的目光從書軒身上，不由落在面前的包裹上。
包裹鼓鼓囊囊，看不出是什么。
隨著裹布逐漸散開，一顆男子的人頭顯露出來。
人頭雙目閉合，面色紅潤，如若不是沒了身體，竟像剛睡去一樣。
當女子看清男子的面容，剛剛還有些迷惑的眸子瞬間放大。然后瞬間看向站在前方的書軒。
書軒笑道：“有人托我給姑娘帶個話，決心他下了，剩下的就看姑娘的了。”
女子恍惚片刻，回過神來，嘴角重新掛起笑容：“既然這樣，那我們的條件便算是完成了。
如果書軒公子沒有去處，清風藝館后院有間竹林雅舍，可借與公子暫住些日子?！?p> “那就有勞姑娘費心?！?p> 女子朝門外喊道：“團兒，帶這位……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書軒?！?p> 團兒進來房門。女子吩咐道：“帶這位書軒公子去竹林雅舍歇息?！?p> “是。辭兒姐姐。”
通往竹林的長長的石子路上。書軒想起堂前空的那盞茶，開口問道：“團兒姑娘……”
“哎~”團兒快速咽下嘴里的糕點，指著書軒開心的說道，“本姑娘喜歡你的稱呼。
外面那些臭男人，一見辭兒姐姐眼都直了，根本看不見我，也不喊我；
要不就是假裝親近喊本姑娘小妹妹，小團兒，還有喊團兒妹妹的！呸，惡心。
本姑娘不就是長得矮……矮了那么一丟丟嘛。”說到最后，自己都聽不見聲音。
隨即又仰起頭，舉起一塊糕點：“吶，給你吃。你人還不錯，就是可惜……”
“可惜？”書軒接過。
“啊，你剛才要問什么？”團兒意識到差點說漏嘴，連忙轉移話題。
“大堂前的三盞茶，之前喝過的人多嗎？”
書軒咬了一口糕點，糕點是綠豆餡的，酥酥糯糯，味道不錯。
“那個，多啊。嗚嗚~不過不知道辭兒姐姐提過什么條件，沒人完成過，都死了。
漸漸就沒人了。
然后就是每天添茶換茶，添茶換茶，都快成擺設了。”
書軒想到那盞空杯，難道在他之前，今天還有人飲過？
“那今天還有人飲過嗎？”
團兒搖頭：“沒有啊。那盞幾個月前了。最后不知道是什么情況，辭兒姐姐說那盞不用續(x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