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堂姐姐夫們喊陳強去打牌，陳強沒去。
他們很久沒見，一見就有許多話要說，談起調(diào)皮搗蛋不聽話得孩子，都恨不得立刻就拉著孩子來個混合雙打。時間走得這樣慢，大家一片熱情，正愁無處消遣，不知哪個提議打麻將，他們頓時就來了興致。
麻將是國粹，川內(nèi)尤為風行；大街小巷的茶館外總是能聽到搓麻將的聲音，打牌不但符合習俗，并且適合交流感情。巴適得很，人數(shù)可湊兩桌有余，但要帶孩子的帶孩子，喝醉了的要睡覺，他們力邀許久沒見得陳強來湊腳子，三缺一有沒有？
大家人一年也難得見一面，打牌就是消磨時間，不是為了賭錢。
可陳強多年未見廖治素，臉色酡紅，微醺的陳強對著堂姐姐夫們擺擺手，表示你們?nèi)ゴ?，我跟嫲嫲講會兒話。
然后，幾人就去了不遠處三叔三娘得家，她家有兩桌機麻，就難得跑去村上茶館打了。
“啥子？安……”
陳冬先得臥室內(nèi)，坐在椅子上的陳強臉色通紅，額頭上的青筋鼓起，瞪大了因為怒氣而充血的眼睛，在別人看來，他得表情此刻非常猙獰。
他不敢相信自家嫲嫲口中說出來的話，但看坐在床上一臉愧疚的陳冬先，還有臉色尷尬的幺姑陳秀芝，他又不得不信。
站在門口想說上幾句的吳歡，皺了皺眉頭，幾次張嘴，卻又什么都沒說，只是盯著憤怒的表哥陳強，眸子底全是擔憂。
這個場合，她最小，是沒得發(fā)言權(quán)的。
陳強怒氣沖沖的望著幺爸還有幺姑，質(zhì)問道：“那晚你們就都不吭聲，就由著三爸三娘逼嫲嫲？分她的錢？”
一直羞愧難當，抽著悶煙的陳冬先裝不下去了，緩緩抬起頭。
他是一個長輩，大哥二哥和父親過世了，這一大家人關(guān)于老人的事，該由他當兒子的出面，這是責任也是義務(wù)，但他沒有維護住母親，是他的錯。而一個晚輩來質(zhì)問他，更是讓他羞憤，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鉆進去。
陳秀芝沒有吭聲，抬起了頭，不再低著。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占個小，我一個人那里扭得過人家兩口子？我那天晚上和他們爭了，只是沒爭贏！”陳冬先翁聲說道。
陳秀芝也接著話，解釋：“強娃，那天晚上四哥，你幺爸氣得夜飯都沒吃，喝了兩口悶酒就去睡了！”
“你三爸三娘用話激他，你也曉得，你幺爸這個人說不來話，特別是急到的時候……”
陳秀芝把廖治素生日前后，還有這些年的事情通通給陳強講了一遍，聲容并茂，不偏不倚，很客觀的還原了當時的情形。
陳強越聽，眼睛越紅，像是在戰(zhàn)場上拼殺，殺紅了眼一般。
他緊緊咬住牙齒，雙手慢慢的捏成了拳頭。
等陳秀芝說完，陳強一臉邪笑平靜道：“好得很！”
陳強脾氣一向暴躁，陳家人都知道，這時他的反常，大家心里都感覺有些不妙。
一旁站著的表妹吳歡緊緊的拉著自己的老公楊志剛把門口堵住，眼底擔憂愈發(fā)濃烈。
陳冬先咳了兩聲，憤憤的罵了句：“這個gr的，喃們有這種人，盡干些不是人的事！我就該跟他毛起！”
大家看了看怒氣沖沖的陳冬先，點點頭，心里非常贊同他罵的話。
陳強無語的看了看幺爸，你那天晚上要是敢這么硬氣就對了，這不是馬后炮嘛！
陳冬先是個外強中干的主，私底下侃侃而談，一遇到正事或者急事，屁都打不出幾個，只曉得罵娘，干著急。
“那天晚上你又不跟他雄起？”陳秀芝翻著白眼，鄙視著自己的四哥。
陳強問道：“那晚三爸兩口子說嫲嫲顧了幺爸？把錢拿給他修了房子？”
吳歡終于有機會開口了，點頭回答道：“嗯嗯，強哥，那晚三舅舅和三舅母是這么說的！”
莫非真的顧了幺爸，把錢給了他，不然幺爸怎么說不起話？陳強似笑非笑的問道：“幺爸，嫲嫲真給你錢修房子了？”
“那里拿了嘛？我一分都沒拿她的錢！”為了證明自己，陳冬先拍著胸口道：“你不信，你可以問你嫲嫲。問她是不是拿錢給我修房子了，我就是憋到再惱火，也不得拿自己老母的錢！”
看幺爸這副神情，陳強已經(jīng)相信對方說的話是真的，因為以幺爸的性格還干不出這么沒良心的事……不過正是因為你有口莫辯，才最終壞了大事啊，陳強臉上無奈。
在陳強看來，這就跟許多年前一樣，嫲嫲爹伢跟著自己家，三爸兩口子看自家修了新房子，就說老人顧了自己父母，把錢拿出來給父母修了房子。
與老人生活在一起，你這是有口也難辯，人家根本不信沒拿。
“要是這么起的話，我曉得三爸兩口子怎么想的了！”吳歡若有所思的，開口說話。
“喃們想的？”陳秀芝憤憤不平道：“二哥在的時候，他三個兩口子皮皮都不敢冒一個，二哥才過世三四年，他們就做出了這樣讓人家戳脊梁骨的事，還不是覺得現(xiàn)在他兩口子是這家人的老大了，我們都該聽他的！”
“他算個屁的老大！”陳冬先破口大罵，口水四濺：“三休大哥二哥都沒在了，是他排老大了，但你做老大也要有個老大的樣子，做些人事給這一大家看一下，他做的算人事？”
“我都不好意思拿出去說，家丑不可外揚，有這樣的哥哥，我也是……”
陳冬先衣服日了哈士奇的便秘表情。
陳秀芝義憤填膺，但無可奈何道：“我也是不好說得，畢竟我都嫁了二十多年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人的事，還真的不好插手管。
“聽你們的意思，都拿他莫得法了嘛？我看他兩口子有好兇噠！”陳強冷哼，怒氣已經(jīng)積累到了一個頂點，怒極反笑道。
說著就站了起來，他的怨氣由來已久，就是不認這家親戚也在所不惜了。
“強娃，你要抓子(干什么)？”陳秀芝急忙拽住陳強的手，不讓他走。
“討個說法！”
吳歡和楊志剛神色緊張的用力抓住門框，戒備又擔憂的看著暴怒的陳強。
陳冬先神情緊張，苦口婆心的勸說：“強娃，凡事莫那么沖動，他再怎么說都是你的長輩，正月間打錘過孽讓別人看笑話！”
“這個事情你就別管了，嫲嫲的醫(yī)藥費問題，幺爸會去處理！”
眾人望著陳強，希望他能平靜下來。
“就是，四哥說的沒錯。強娃，你是晚輩，就算他做的不對，你也不該去揍他，這樣子對你不好，人家會在背后說你！你還沒結(jié)婆娘，年輕人的風評和印象要好！”只有陳強肩膀高的陳秀芝死死的拽著陳強的手，勸著。
“那就由著他們兩口子胡來？”陳強反問。
一屋子人都不吭聲了，臉上露出了無奈之色，顯然他們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廖治素嘆了口氣：“算了，強娃，事情過都過了！”
陳強“哼”了一聲，又說道：“在你們那里過了，在我這里沒過，那有老人還在就分老人的錢的事？”
要分老人的錢，也得老人離世了，葬禮辦完后，由兒女們平分。
一屋子人臉色又變得不好看起來，羞愧內(nèi)疚讓他們不敢直視陳強的眼睛，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他們……他們兩口子分明就是盼著嫲嫲早點死！”陳強氣得嘴巴直哆嗦，他從小跟著廖治素兩口子長大，他的父母在外面掙錢，根本沒時間管他，他跟這個老人很親。
廖治素眼淚婆娑，有些哽咽：“人老了，遭人嫌了！”
氣氛一下安靜下來，眾人心里一緊。
陳強臉色不好看，連忙笑著安慰道：“嫲嫲，沒得那個嫌棄你！”
“木先看到我都不喊我了，他嫌我了，不認我了！”廖治素一臉凄苦。
陳強啐了一口。
陳秀芝緊緊的握著廖治素干枯的左手：“三母，你還有五妹兒呢！”
吳歡：“外婆，我喊你，我認你！”
楊志剛點點頭：“嗯嗯嗯……”
廖治素呆了幾秒，然后釋然一笑：“嗯，好好好……”
“哈哈哈……”眾人相視一笑，聲音把在堂屋收拾衛(wèi)生的陳琪兩兄弟驚著了，差點沒把手里的碗摔了。
陳強看著強顏歡笑揉著眼的老人，胸口的怒氣又在匯集，頭看向了三叔家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過墻殺死那個不孝子。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日子還長著呢……
我陳強可記下了。
到時候，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