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些郁悶,王青他蠢了嗎?私下里都不曾喊我一聲夫人過,這會兒正處尷尬之際,他非要演這么一出戲做什么?雖然剛才身份被王奶奶故意披露了,但不理會這種事他不會做嗎?也不知他這是發(fā)了什么瘋魔,偏要將我扯上。
我姓白名瓷,長于朝采國的一個小縣城—梧桐縣。之所以來到朝都,是因為一場很久很久以前的閨誼。
我的家族白氏,曾經(jīng)也是朝都的清貴人家,祖父高官厚祿,父親與叔叔們的才氣名動朝都,別提多義氣風(fēng)發(fā)了。白家與彼時的王家地位相當(dāng),因為這個緣故而毗鄰。更為難得的是我的祖母柳彎刀和王家奶奶季盞玉兒時便是鄰居兼閨中密友。兒時相鄰,出嫁后仍然相鄰的緣分世間少有,因而她倆理所當(dāng)然地結(jié)下了深厚的閨誼,常?;突ブ?。那時的白家與王家,也因她倆而親密無間,相互提攜。朝都的王、白兩氏以及王夫人與白夫人令人羨慕的情誼聲名遠(yuǎn)揚,且這場情誼一直延續(xù),經(jīng)久不散,我哥哥們出生后都還曾見識過??上?,我出生晚了些。離我臨盆還有兩個月之際,南方突發(fā)大水,王家老爺和我爺爺一起領(lǐng)了份治水的差事??蓛蓚€月過去,南方水患絲毫沒有起色,朝廷糧倉卻即將揮盡。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水本就難治,偏偏朝廷沒有糧食了,引得災(zāi)民暴亂,朝廷震怒。天子一氣之下將白、王兩個“無能”的老臣召回。但治水到了這個關(guān)鍵時候,是萬萬不能斷的,王爺爺和我爺爺選擇了打配合,一個堅守南方,一個回都周旋。負(fù)責(zé)回來周旋的,是我爺爺。據(jù)我奶奶所說,那會我剛出生,正逢王、白兩家的艱難時刻。我爺爺時常步履匆匆,為南方籌集糧食四處奔波,一個月后,南方傳來消息,水堤建成,大水得到抑制,但與這個消息一同來的,還有一個噩耗,王家爺爺在南方去世了。聽聞是災(zāi)民暴動,鎮(zhèn)壓不利。后來,朝廷下達(dá)斥責(zé)令,斥責(zé)大臣治水不利,花了三個月才堪堪將水治好,費盡了朝廷糧食,還引得災(zāi)民暴動,南方大亂。我家不忍看到王家在失去王爺爺后,還得接受朝廷的責(zé)令,于是擔(dān)下了所有的責(zé)任。爺爺引咎請命,自請貶到南方去,鎮(zhèn)壓南方暴亂,重建南方,以抵失職之過。天子給我家選了一處水患最為嚴(yán)峻的縣作為懲罰,便是梧桐縣。白家被貶,全家都得離開朝都。臨別之際,王家奶奶與我奶奶定下了我與王青的親事,她們希望通過這場親事約定她們之間的閨誼永在,約定王白兩家的情誼永存。彼時,我1歲不到,王青也不過2、3歲。
尷尬嘛,硬著頭皮挺過去就好了,王青不怕,我一個即將要離開朝都的人有什么理由怕呢?比起尷尬,我更不想在人這么多的地方與他發(fā)生沖突,當(dāng)眾吵架??晌摇?,唉,實在不太想面對接下來的場面。
“路遠(yuǎn)嗎?”我問。
“還行”王青答。
“你們?nèi)グ?,我不太想走路,而且,太冷了。”我拒絕。
“多多少少是要走些路的,不能一直在家里坐著?!闭f完,他將我拉上,同眾人介紹道:“給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夫人,白瓷。想必諸位不會介意她同我們一起去耍耍吧?”
王丞相一問,誰敢介意呢?眾人自然是紛紛說好。因而,我被他拉著,同眾人一起踏上了桃花寺山下的小路,往深谷里走去。不久,我們便走到了那條蜿蜒的小溪旁。我面無表情坐在他身旁,等待著眾人的詢問。
果然,先前問我為何梳著個婦人鬢的那位漂亮姑娘問道:“上次見到夫人,夫人同我們開了玩笑,說梳婦人鬢是因為家鄉(xiāng)的情郎,我們都蠢得很,竟然真信了夫人的玩笑話,這才沒認(rèn)出這乃堂堂宰相夫人,實在是罪過。若不是今日老夫人說,我們都還不知道夫人呢?可今日,夫人怎地又梳起姑娘的頭飾來了?”
我將我面前的酒輕抿了一口,斟酌良久,道:“想家了,便一時興起,再一想不久之后就要回家里去了,便想梳個以前在家里常梳的發(fā)式,見笑了。”說完,我心里松了一口氣。朝對面的吳婧和吳書雨看了一眼。心想,吳婧姑娘應(yīng)該聽得明白吧,我與王青之間,其實只是一個誤會。想到這里,我不惜有些感慨自己的聰明。我在王青的院子里以他表妹的身份居住的時候,就看到吳家兩位“公子”常常來,吳婧依然每次都是男裝,她選的服式依舊和王青的服式特別像,因而,我看出了她的心思。
我家被貶梧桐縣后,全心投進(jìn)重建梧桐縣中去,過得反而充實安然。爺爺不用再周旋于高官和天子之間,父親和叔叔們不用每天應(yīng)付斗酒風(fēng)流。他們在山上幫忙砍伐、下田里幫忙踩地,總之,我們白家的爺兒們,每天都泥里來水里去的;而我們白家的女子們則是每日和縣里的鄉(xiāng)民一起采桑拉線,累,但歡聲笑語也多。十多年過去,梧桐縣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水之前的和諧安樂,甚至,比之前繁華上了許多。農(nóng)商齊發(fā),沒有大富大貴,但差不多家家戶戶都可以溫飽。基于這樣的生活背景,我成為了一個在泥里滾大的女孩子。我成天不著家,常常混跡在大村小寨上,也是泥里來,水里去的。我常同上寨的阿牛哥一起爬樹掏鳥窩,也常常與他一起趕著牛車幫村子里的爺爺奶奶們拉草;我還時常陪花道士去給有人離世的人家做法;還有我家二哥,我常常與他一起去寨子里看別人犁地,然后脫鞋下田,弄得一身泥。或許是因為白家與梧桐縣鄉(xiāng)民們共同渡過災(zāi)難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災(zāi)難過后,白家一直沒有離開的原因。鄉(xiāng)民們對我們白家,很是敬愛。而我,作為白家的三小姐,也有一個他們給予的愛稱:“泥泥小姐”。怎么說呢?年幼的我對這個愛稱是很喜歡的,阿牛哥和花道士也很喜歡??晌壹胰藚s都在擔(dān)憂我的名氣太大,到時候嫁出不易。因而,我母親早早就給我相看了人家,我還不到15歲,她就費盡心思帶我去與別人相看。我們白家在梧桐縣也算好人家,因而與我相看的,也都是梧桐縣里的一些世家公子,長得俊俏與否,才華精妙與否,我是看得不確切的,但我娘說,他們中的許多人,配我是足夠了的。因而我心里覺著,我并不愁嫁,因為能配我的郎君在梧桐縣有很多很多。只是可惜,我與別人相看還沒進(jìn)行多久,就被朝都王家奶奶的一封信給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