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先生此番前來有何見教?”胡昭既然能在這里等上自己一個月,肯定是有事的。
既然能等一個月,未必就不能讓他留下更久,尤其是在聽說他身處王佐境之后,張佑的欲望更加強(qiáng)烈。
胡昭從袖中掏出兩本書,正是張佑用活字印刷的來的產(chǎn)物。
不消得胡昭細(xì)說,張佑心中已經(jīng)明白了一些,說起來,此時的自己,除了這個之外,也并沒有讓這位大佬等上一個月的資格。
果然,胡昭開口問道:“此物可是你所著?”
“不錯?!?p> “不知抄書一本需要多少時日?”
這個年代,大多用的是毛筆,書寫速度并不快。
像糜竺這樣的一冊書,認(rèn)真抄的話,估計(jì)起碼也需要十天半個月的功夫。
張佑開口道:“半日足矣?!?p> 張佑說的半日,是在刻完字的情況下,單單排版到裝訂完成的時間。
當(dāng)然,無論印哪本書,字總歸只有這么多,活字印刷中,這些漢字也是可以反復(fù)運(yùn)用的。因此,張佑說的時間并無半點(diǎn)夸張之處。
盡管胡昭心中早已經(jīng)有了猜測,聽到張佑的話,依舊倒吸了一口涼氣,但他的震驚還未結(jié)束。
“一本需要半日,同一冊書,抄一百冊,也只要一天。”
“家有藏書數(shù)車,皆是孤本,可否借縣長之手抄錄數(shù)份,作為回報(bào),縣長可自留一份?!?p> 胡昭是個君子,因此有什么說什么,他為著書而來,不過并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些他手中的孤本。
在他看來,一冊書總歸容易遺失,誠如當(dāng)年始皇焚書坑儒,若是在各地都有藏書,又豈會蒙受如此之大的損失?
不同于糜竺,糜竺有私心,而他完完全全是為了盡可能的給后世留下一些精華的東西。
依靠自己一人,又實(shí)在杯水車薪。
機(jī)緣巧合之下看到了糜竺的書,他料定一定存在著他不知道的著書之法,自然是喜出望外。這才不遠(yuǎn)千里來到了這里。
在他看來,他開的條件也算得上誘人了。
畢竟在這個年代,書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是一份巨大的財(cái)富,尤其是他自己的藏書,能被他所收藏的書,更是本本精品。
老實(shí)說,張佑對此確實(shí)是沒什么概念的,在后世,不是沒有書讀,而是書多的讀不完。
他理解不了書這個字在這個時代所代表的巨大意義。
張佑不理解,不代表徐庶不理解,此刻他聽的已經(jīng)是兩眼放光,恨不得馬上替張佑答應(yīng)下來。
張佑并不需要這些書,相比之下,他更希望將胡昭留在身邊。
徐庶的表情他看在眼里,或許在當(dāng)世的任何一人看來,這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張佑算得上是一個很實(shí)在的人,他做不到胡昭這樣無私。但這并不妨礙他尊重這樣無私的人,在不損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他并不介意盡可能的幫他一把。因此,盡管他并不覺得那些書對他有什么大用,依舊開口答道:“既然先生是元直的老師,此事也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佑自當(dāng)盡力?!?p> 要留下胡昭,他還有別的辦法。
“不過佑心中有惑,可否請先生教我?”
張佑同意胡昭的交易,他自然是心情大好,少年人能好好學(xué)習(xí),不懂就問,也不是個壞毛病,胡昭當(dāng)即說到:“老夫知無不言。”
“敢問先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此話何解?”
胡昭微微皺眉,他博覽群書,這種事情也遇到過不少:“此話根據(jù)斷句不同,意思也有所差異,若要問著書之人的真正意圖,卻是無人可知了,千人千面,一書千人看,其意也會多有不同?!?p> 這是一句在后世很有名的斷句。根據(jù)標(biāo)點(diǎn)的不同使用,也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意思。
第一種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而第二種則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得不說,胡昭的解釋有一定的道理。但追根到底,書的存在是為了傳遞一股精神,一種信念,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或許確實(shí)是莎士比亞心中所愿。哈姆雷特是天使,莎士比亞希望讀者在他頭上套上各式各樣的光環(huán),但絕不希望會有人說他是個惡魔。
而張佑之所以拋出這個問句,恰恰就有著天使與惡魔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
他并非是為了從胡昭手中得到答案。
張佑開口說道:“古人之言多歧義,佑心中有惑,故閑暇之余也常常鉆研,如今倒也有些見解,所謂‘古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也?!?p> 張佑借用了《阿房宮賦》中的一句話,大意是古人沒有斷句,導(dǎo)致了如今我們讀他們書的時候多生歧義,我們知道不斷句會有歧義,依舊不斷句,也會讓我們的后人對我們寫的書產(chǎn)生歧義。
胡昭聽懂了,在他看來,張佑能有抄書之法,已經(jīng)是利在千秋。沒人比他更清楚斷句的重要性,如果在斷字上面還能有研究,后人稱他為圣都不為過。
“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真?!?p> 其實(shí)早在幫助糜竺著書的時候,張佑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漢末的人并沒有標(biāo)點(diǎn)符號這個東西。
有時候張佑甚至覺得古代能讀書的人,以他們的聰明勁,在后世讀個清華北大不成問題。
沒斷句不說,還崇尚微言大義,真真正正的每一個字都要靠猜。
“有此妙法為何不流傳于世讓世人盛贊?”
“小子人微言輕?!?p> “我愿為你正名?!?p> 張佑沉吟了一番,繼續(xù)開口說道:“先生可愿助我,我愿以斷句之道相傳。”
他并不需要這個名聲,相比之下,他更需要一個王佐之才的輔助。
胡昭的回答讓他驚訝:“老夫這一命若是能換來世人的斷句之法,不說區(qū)區(qū)認(rèn)主做仆,即便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
說罷,他竟起身下拜:“孔明見過主公?!?p> 這比張佑想象中來的更為簡單,只是不知為何,他竟然生出了一股慚愧。
這或許就是欺君子以方,而恰恰,自己卻是做了那個小人。
張佑起身,同樣下拜:“佑心中有大志,故出此下策,先生品行高潔,佑自不敢以主事,愿拜先生為師,望先生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