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慶不是很相信鐘名的話,但鐘名有著自信。
他看見方護心中的憤懣和不滿,無從發(fā)泄,像陰毒的蛇一樣在身體內鉆入鉆出。
陰暗情緒就在那些破洞中堆積。
“他壓力太大了?!辩娒止?。
因為被中斷的職業(yè)道路嗎……鐘名不由揣測,年少時展露田徑天賦,人生早早步入正軌之時,突然覺醒的異能破壞一切。
管理局對類似的事是怎么處理的?
相信這種情況不在少數,僅僅靠心理疏導嗎?
好像沒什么成效的樣子。
鐘名心里細數著他遇到的異能者,精神就沒幾個沒缺陷的。
某些猜測令人不安……
壓下無端的想法,鐘名專注于眼前。
……
三人沿著跑道圈外慢走,到了個僻靜地方便停下。
胡慶隨便找了個理由支開方護的女朋友,所以那個女孩只是跟在他們不遠處。
一時無人開口,心不在焉地看著中央的足球賽。
鐘名目光稍稍向后傾斜,那個女孩的反應一直看在眼里,于是他小聲跟胡慶說道:“人家感情真的挺好?!?p> 胡慶不自然地扭頭。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推測,合理的懷疑、推測,沒有亂傳謠言,更沒有破壞他人感情的意思?!?p> 鐘名的眼神似乎藏著刀子,銳利得能刺開心臟。
但胡慶還在嘴硬,不想承認自己一點作用也沒有。
“老同學,如果你想敘舊,我請你去外面吃麻辣燙,或者擼串。如果你想說別的,那還是免了。”
方護的話讓鐘名和胡慶安靜下來。
回到這個委托的難點,委托人并沒有發(fā)布委托,也不想發(fā)布。
方護嘆道:“我真的挺好的,說出來有些自夸……以我的水平隨時能加入國家隊,等到畢業(yè)就好了,我會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
很自信,說的是真話,也是假話。
多種情緒的顏色映入鐘名的瞳孔,一些事實和心理再不是秘密。
管理局確實對這種情況有預案,它的地位超然,深入社會各個層面。
方護的人生之路并沒有斷掉,從斜坡滑下不可知的未來。
只是經過一段緩沖區(qū)域。
他隨時能重拾天才運動員的身份,回到他鐘愛的跑道。
那么,你究竟在煩惱些什么呢,壓力甚至沖垮了對奔跑的熱愛。
鐘名表情淡了些,在驚訝的胡慶找話打探前開口。
“你知道的,畢業(yè)后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p> 冷漠的語氣讓另外兩人投來怔怔的目光。
片刻后方護眼神不善:“你是?”
他忽然覺得不爽,心里的狂躁蠢蠢欲動,加持在他的音量上。
引得一旁的女孩也看過來。
“不重要?!辩娒Α?p> 因為方護并沒有抵抗鐘名的異能,仿佛有不可見的手撥動了情緒的絲線。
那些蟄伏心靈的毒蛇傾巢而出,爬遍全身,形成陰暗的鱗甲。
鐘名繼續(xù)言語壓迫:“難道不是么?你可騙不了自己?!?p> 方護陷入沉默。
鐘名什么都沒說,但方護迎著鐘名的眼神,好像有什么傳達過來,讓他覺得被看透了。
某個渴望從心底漫出來。
隨之回歸現實。
“那又如何……”方護悶聲道,“你也知道沒法改變,還過來做什么?!?p> 鐘名目光閃動,組合的信息讓他接近真相。
“可以讓你釋放壓力,然后……接受現實?!辩娒牧伺姆阶o的肩膀,轉身離開。
某個時刻開始理智保持沉默的胡慶連忙跟上。
“解決了?”胡慶迷糊地問。
他根本看不出來這么簡短的接觸能知道什么。
鐘名也不會跟他說,不需要談心,情緒足夠暴露一切。
他只是交代道:“一半。下午再找他一次,你等我聯(lián)系,爭取今天解決。”
胡慶好奇得像是有螞蟻在爬:“他到底在困惱什么?”
“不好說?!辩娒卮鸷軙崦?。
“???”胡慶瞪大了眼,“那你們剛才打的什么機鋒?”
“詐他而已?!?p> 胡慶的話卡殼了。
好像是這樣……胡慶回想一下,說的似是非是的話,就像算命的那樣,看人下菜,對方應了就跟著說下去。
不過總覺得怪怪的,那種盡在掌握的氣場讓人覺得他真的了解一切。
想了一會,胡慶覺得或許不是假的。
于是他對著鐘名豎大拇指:“太帥了哥?!?p> “……”
不知道這夸獎從何而來,鐘名頓了頓:“我去做最后的驗證。另外,你可以查查他參加了哪些校運會項目?!?p> 胡慶若有所思。
……
鐘名找到嘗錦,輕松調出方護的檔案。
沒管鐘名目的就幫忙的嘗錦現在才問:“你要這個人的信息做什么?!?p> “我想知道他的異能……”鐘名一邊瀏覽一邊解釋來龍去脈。
聽著敘述嘗錦也感興趣地問:“現在呢?知道他為什么困擾了?”
“嗯?!?p> 鐘名點點頭,手指點在異能那一欄。
B級異能,風隨。
能夠操控體表氣流,減少阻力,甚至提供助力。
本人初步掌握了輔助奔跑的技巧,速度接近常人極限。應是多年跑步練習形成的無意識配合。
可預測異能熟練后做出正常人無法實現的高難度動作,奔跑、跳躍等運動能力遠超常人。
“這不是好事嗎?”嘗錦也看了異能分析,“反正他喜歡跑步,異能還覺醒了一個適配的?!?p> “問題在于,太強了?!辩娒p嘆,“強到沒有對手,也不能在公眾面前表現出來。”
嘗錦沉思之后道:“不用異能正常跑不行?如果真的熱愛的話,使用異能和普通人比賽的話不會覺得自己在作弊?”
“異能當然也算天賦,況且,他不就是一直在隱藏自己的異能?”
鐘名看著她:“換到你身上,不許你用異能,只能靠計算機技術,你怎么想?”
“呃……我錯了。”嘗錦意識到她不能接受。
合理,但不順心。
所以才那么壓抑。
方護想要的是奔跑,拼盡全力,揮舞手和腿,酸澀和疲倦榨干最后一絲力氣,什么都不用思考,悶頭向前沖。
那純粹的奔跑就該是如此,極致簡單的體能表現,是運動的本質。
而不是計量著速度,變成一場作秀。
嘗錦:“所以讓他全力奔跑一次就好了吧,找一個沒人的空曠地方……比如租一個體育館?”
鐘名心想哪有那錢。
嘗錦說完也發(fā)現不太可行,又說道:“要不我黑一個……”
“我另有辦法?!?p> 鐘名阻止她說出餿主意。
……
時間來到下午,鐘名已經做好準備。
再次赴約的方護懷著某種希冀。
先前鐘名勾動他內心黑暗的同時,也讓他回憶起被埋葬的熱情。
方護不知道他為什么輕信鐘名,但他隱約意識到,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跑起來。”鐘名冷漠地下令。
這種語氣他怎么會聽從呢?
但一股氣從身體里沖出來,麻木的感覺侵蝕頭腦,他低頭,妥協(xié),自暴自棄。
冷風打在臉上,卻帶不來清涼的感覺。
奔跑不知何時變得無趣,再沒有挑戰(zhàn)極限的快感,只剩下機械的身體動作。
而鐘名亦驚詫方護的配合。
他的異能還沒那么好用……很快鐘名明白了方護的性格,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無聲抗議。
就在他的奔跑里。
一直維持不變的速度仍然顯得迅捷,刻意假裝的疲倦也稍微刻意,連汗滴都不留痕跡被氣流卷走。
他想讓人看見。
不善言辭的人啊……
那便幫幫你吧。
鐘名伸出手,一只無人得見的手搭了上來。
細微的震動從地面?zhèn)鱽?,除了全神貫注的鐘名沒有人能夠發(fā)現,虛無的真實降臨。
方護跑完了一圈。
“兩分鐘。”
鐘名的聲音隨風飄入他的耳中。
什么意思?方護茫然地看著前方。
但有一個倒計時似乎在他眼中緩緩流逝,他生出緊迫感。
胸口堵著的氣上不來,好難受啊,手腳的擺動跟不上急轉的風。
風聲呼哧著喊:我已經轉了兩圈啦!快點啊,別攔著我了!
又是為什么會有聲音在叫囂——快跑!快跑!快跑!
方護忽然躍起,那是一個巨大的跨步,他踩踏入一處氣旋,更強大的力蓄勢待發(fā)。
行人的身影在邁出下一步時映入眼簾,沖動急速冷卻下來。
風反轉成為阻力,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依然是風,托舉著他的身體。
冷笑從另一處響起,鐘名把這一幕收入眼底。
風已然馴化為溫順的小精靈,需要提供的是更強大的助力,一把不留情的猛推!
情緒轟然爆發(fā)。
在鐘名的主導下,方護的情緒被點爆了,不同顏色的情緒混在一起,散成斑駁的霧。
鐘名凝視著,尋找一個契機,釋放……
“錨定?!?p> 情緒的鎖鏈在方護身上出現。
暴躁的沖動形成了風暴,真實的風暴。
鐘名看見的檔案在入學時記錄,一直到現在不曾更新,自然不會知道方護對異能的掌控到了哪個地步。
其實這顯而易見……
異能對于異能者而言等同呼吸般的本能!
他如狂風般奔跑!
拋下一切,只有眼前的路,所有東西都落在自己身后。
什么都不在乎了,旁人的眼光,異能的守則。
誰踏馬管你啊!
哈哈哈!
暴露了又怎樣,是時候該讓觀眾驚呼了。
而且這也拓麻的不重要。
方護此時內心竟無比通透,他跟著風聲咆哮。
呼!
鎖鏈在震顫中噌噌作響,在方護狂暴地釋放壓力中維持心靈的恒定。
鐘名靜靜地倒數。
兩分鐘時間像風一樣快。
方護慢慢回歸冷靜,意識到世界的不和諧之處。
沒人注意他的狂奔,就好像看不見一樣,他奔跑在另一個交疊的時間線里。
風聲漸息,他扭頭尋找那個身影。
時間已經歸零。
到達極限的肢體和精神一齊發(fā)出抗議,他慢慢停下,走回所存在的現實。
消失的鐘名跌入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