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有著喧鬧過后的安靜，夏日的陽光透過潔凈的落地窗照進來，空氣里有細微塵埃起伏的光柱。

　　模擬法庭一結(jié)束，人群就散去了。

　　蘇予是助教，得留下來清場。

　　她身上還穿著法袍，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纖瘦的手臂。

　　她關(guān)掉電腦，收好法槌，整理好材料之后，將銘牌和卷宗都疊起來，最后檢查了一遍教室，確認沒有問題了才打算離開。

　　她一轉(zhuǎn)身，腳下的動作便停下了。

　　教室門口靠著一個男人，個頭很高，身上穿著律師袍，眉眼深邃，眉骨明顯，眼珠烏黑，目光毫無起伏，有些冷淡。

　　蘇予抿了一下唇，和他的目光短暫相接，又移開了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外走去。

　　短短的幾步路，她卻覺得自己走了許久。

　　兩人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眼睛近距離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她皮膚下的血管，莫名地有了燥熱感，臉頰的皮膚像被火灼燒了一般，帶著滾燙的溫度。

　　霍燃跟著她進了卷宗室。

　　蘇予要將卷宗歸檔，有一份卷宗要放在架子的最上方，她朝左右看了一下，沒看到梯子，只能咬咬牙，踮起腳，伸長手，卻只勉強夠到了架子的頂端。

　　她手里的卷宗搖搖欲墜。

　　有人貼在她的背后，霍燃的聲音慵懶：“我?guī)湍恪！?p>　　蘇予全身僵硬，背脊線條緊繃，抿緊了嘴角。

　　她有些心不在焉，把卷宗遞給霍燃，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人掐腰舉了起來，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現(xiàn)在的她比書架還高出一個頭。

　　霍燃挑了挑眉，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你還不放上去？”

　　蘇予的腦子有些空白，胡亂地將卷宗放好，就掙扎著要下去?？赡腥朔旁谒g的大手越發(fā)用力，將她轉(zhuǎn)了一個身，按在了書架上。

　　書架晃了幾下，才歸于平靜。

　　霍燃垂著眼看她，眼眸黑白分明，平靜無波。

　　蘇予不敢看他，心懸著，低聲下氣地說：“你先放我下去，好不好？”

　　霍燃沒反應(yīng)。

　　蘇予深吸一口氣：“霍燃？”

　　對方?jīng)]動。

　　蘇予抬起眼眸，有點不安，心想：霍燃該不會想打擊報復(fù)吧？

　　她抿了抿唇，認真地問：“你找我，是因為你覺得我判‘被告’故意殺人罪成立的判決有問題嗎？”

　　霍燃莫名笑了出來。

　　果然是這樣。

　　蘇予當真了，也不生氣，認真又真誠地解釋道：“霍燃，法律是為了維護公平正義的，所有犯罪者都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桓妗谶@個案件里的確殺人了，也的確犯罪了，不管你找到多少公檢法漏洞，為他做了多么精彩的無罪辯護，我都會讓他受到法律的制裁?！?p>　　男人盯著她，淡淡的煙草氣息鉆入她的鼻子里，她有片刻失神。

　　他勾起嘴角，慢吞吞地道：“誰告訴你，他的確殺人了？是本案中不完整的證據(jù)鏈？是警方的刑訊逼供？還是你的上帝視角？”

　　蘇予一噎。

　　霍燃笑道：“蘇予，你太理想主義了。這是一個模擬案件，所有人都知道案情的起因發(fā)展，設(shè)定就是被告殺了人。但在實務(wù)中，誰都沒有上帝視角，誰也不知道被告是不是真的殺人了，所有的判決只能建立在控辯雙方提供的證據(jù)上?！?p>　　他頓了一下，平靜地繼續(xù)道：“法律的確是為了維護公平和正義，但法律的公平和正義在于它的程序正義。法官不站立場，只依照證據(jù)維護法律的尊嚴；檢察官代表國家公權(quán)力，保護受害者權(quán)益；律師平衡公權(quán)力和被告人之間的力量?！?p>　　蘇予眨了眨眼，毫不猶豫道：“是啊，我以后只想做公正的公訴方?！蹦菢铀湍芤恢闭驹谑芎φ叩哪欠?，維護他們的權(quán)益，不違背道德和良心。

　　霍燃和她對視了幾秒，看著她干凈如水的眼眸，低頭，沒忍住低聲罵了一句臟話。

　　下一秒，他吻上了她的唇。她學(xué)了兩年法律，怎么還這么單純、這么傻？

　　冰涼、柔軟，像是甜膩的軟糖一樣的觸感傳來，蘇予睜大眼睛，她臉皮薄，耳朵都泛起了粉紅。她別開臉，連生氣也只有軟軟的一句話：“你干嗎？”

　　她的腰還在他的禁錮中。

　　霍燃的喉結(jié)微微滾動，直直地看著她，還想吻她。

　　蘇予嚇得用力推了他一把，腳步慌亂地跑了出去，連卷宗都不管了。

　　霍燃靠在架子上，側(cè)過頭，眉頭輕挑，睨著她離去的背影，背脊挺直，瘦，柔軟的黑發(fā)束著，露出了一截白白細細的脖頸，白得晃眼，讓他的心癢癢的。

　　不自覺地，他突然笑出了一聲。

　　陸渝州正好路過門口，站在門外，手里把玩著法槌，敲了敲門板，壓低的聲音里含著笑意：“我看到班長跑了出去，你又欺負她了？人家爸爸好歹是富豪排行榜上的，你能不能給點面子？”

　　霍燃懶得理他，垂下眼，懶散又漫不經(jīng)心地吐出一個字：“滾?！?p>　　“阿燃，你喜歡上她了？”

　　陸渝州的神情難得有些認真：“玩玩可以，別當真，小公主和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霍燃微微皺眉，抿了一下唇，什么都沒說。

　　七年后。

　　黑夜寂靜，包廂里卻燈紅酒綠，光線昏暗，人聲嘈雜，有人唱歌，有人玩骰子，剩下的人都在說話。

　　“律師不好混，刑事律師更是慘?！?p>　　“這么冷的天，我昨天排了一早上，看守所才讓我見當事人?！?p>　　“昨兒開庭，我還沒怎么說話，法官就警告我，讓我別給他上法律課，不然就離開這個法庭?！?p>　　“我干脆去做非訴算了，刑訴錢少事多，還得挨罵?！?p>　　有人笑：“霍燃呢？他前天不是才接了一個大明星老婆出軌轉(zhuǎn)移財產(chǎn)離婚案嗎？”

　　霍燃穿著黑色的線衫，坐在一旁的沙發(fā)里，像什么都沒有聽到一般，睫毛低垂，修長的手指隨意地刷著微博，直到看到一條小道消息——

　　恒龍集團意與陳氏集團聯(lián)姻。

　　他表情冷淡地鎖上了屏幕，將手機扔在沙發(fā)上，顯得有些煩躁。他探身過去，拿起桌面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咬在了唇上。

　　打火機火光亮起，亮了一瞬，又熄滅。

　　他吐出白色的煙霧，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陸渝州知道霍燃為什么煩躁，偏偏還有人談起這件事。

　　“恒龍跟陳氏打算聯(lián)姻了？聽說恒龍集團的千金以前是檢察院的，后來出了事，才回恒龍當法務(wù)?！?p>　　有人不信：“你往下看一條消息，還能看到蘇大小姐否認訂婚，表明單身立場的新聞呢?！?p>　　也有人感嘆：“檢察院這碗飯不好端啊，我要是蘇大小姐，也早回自己公司工作了。”

　　陸渝州瞥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的霍燃，連忙轉(zhuǎn)移話題：“大老爺們能別這么八卦嗎？”

　　其他人：“……”

　　陸渝州優(yōu)哉游哉地登錄游戲，沖著霍燃揚了揚下巴，問：“阿燃，打游戲嗎？”

　　霍燃淡聲道：“不打?！?p>　　他站了起來，摁滅煙頭，抓起掛在沙發(fā)背上的外套，緊抿唇瓣，邁步走了。

　　陸渝州為他解釋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明天開庭呢，他還得回去準備準備。”

　　霍燃拉開車門，坐在了駕駛座上。

　　他深刻的輪廓籠在光線下，下頜微微繃著，透出一絲諷刺，眸色卻越發(fā)深沉堅定，像是做了什么決定。

　　夜色有些暗淡，黑云壓城，早已吞噬了微弱的月光。蘇予臨睡前正在和林羨余打電話，林羨余手里的一個案子正在收尾階段，前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今天倒有空喘口氣和蘇予聊天。

　　林羨余有些躊躇，道：“對了，我昨天在法院見到霍燃了。”

　　蘇予微微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微微起了波瀾。其實這不是林羨余第一次提起霍燃了，而且自從霍燃學(xué)成歸國，進入B市法律圈后，蘇予就很難避開有關(guān)他的消息。

　　林羨余繼續(xù)道：“沒想到他居然主動跟我打招呼了。”

　　“是嗎？”

　　“不過，那時候我同事正在八卦你和陳言則的事情。”

　　蘇予笑了笑：“訂婚的事情嗎？”

　　“是啊，蘇伯父現(xiàn)在還想讓你們結(jié)婚嗎？”

　　蘇予頓了一下，濃密的睫毛輕輕地下垂，輕聲道：“我不知道，不過阿余，你知道的，我和言則所謂的訂婚其實只是我爸爸的隨口一言，我和言則也很清楚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他只把我當妹妹……”

　　她還沒說完，林羨余就笑著調(diào)侃道：“是是是，陳言則有他的白月光女神，你有你的想法，婚約是不存在的，結(jié)婚是不可能的，外面報道的都是謠言?！?p>　　蘇予莞爾一笑。她掛斷了電話之后，躺在床上，腦海中的思緒卻有些雜亂。她抿了抿唇，閉上眼，一會兒想起她爸爸逼她分手的畫面，一會兒想起她和陳言則假裝同意結(jié)婚，一會兒又想起霍燃決絕的背影。她半夢半醒，睡意時淺時深，所以睡得并不安穩(wěn)。

　　夜?jié)u深，霧氣彌漫在被夜幕籠罩的城市里，銀白色的閃電撕裂暗沉的天幕，驟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不停地砸在玻璃窗上，急促又兇猛，大風刮過，像是野獸在咆哮。

　　寂靜的房子里，忽然響起了刺耳的門鈴聲。

　　蘇予睜開眼睛，微微蹙眉，起床打開燈，門鈴聲還在響著。她瞥了一眼床頭的鬧鐘——凌晨兩點零五分，這個時間點，會是誰敲門？

　　她抿唇，從貓眼里望出去，心頭猛地一驚。

　　下一秒，她就打開了門。

　　少年全身濕透了，衣服皺巴巴的，眼眶通紅，臉頰被凍得發(fā)紅。他緊緊地咬著牙，克制自己顫抖。

　　蘇予的目光往下，他的右手正在不停地往下滴血。

　　蘇予心臟驟縮，迅速把蘇晟拉進公寓里，轉(zhuǎn)身去拿醫(yī)藥箱：“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傷了？這么晚，你為什么不在學(xué)校？”

　　蘇晟蒼白著臉，牙齒不停地顫抖著：“姐，死人了，她死在我的公寓里了。”

　　蘇予猛地回過頭。

　　窗外又是一道刺眼的閃電，照亮了蘇晟的臉，他漆黑的眼眸中充斥著恐懼，臉色慘白。

　　“本臺快訊：恒龍集團總裁蘇治國之子蘇晟涉嫌故意殺人被批準逮捕，警方在其住處搜出大麻，恒龍集團股價因此暴跌，憑空蒸發(fā)數(shù)億。據(jù)悉，蘇晟就讀于B大，死者為愛慕其許久的同班同學(xué)，因撞破蘇晟吸大麻的事實而被殺害?！?p>　　恒龍總部大樓門前圍滿了記者，人頭攢動，架滿“長槍短炮”。

　　“蘇總，蘇總，請問您知道您兒子吸毒嗎？”

　　“蘇總，您兒子才十八歲，混夜店、豪賭、吸毒、故意殺人，這些作風和您的教育有無關(guān)系？”

　　“蘇總，您對您兒子故意殺人、吸毒導(dǎo)致恒龍股價暴跌，有何看法？”

　　蘇治國板著一張臉，抿緊了唇，緊緊地繃著兩腮，沒有回答任何問題。他在保鏢的保護下，坐進了加長車里，隔絕了外界的喧鬧。

　　他攥緊拳頭，手上青筋暴起，猛地一揮手，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上。

　　“這個畜生！蘇予呢？讓她立馬給我處理好這個畜生的事情！真是丟盡了我的臉！”

　　皚皚白雪覆蓋了不遠處的山頂，薄薄的積雪落滿了蜿蜒的山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矗立在半山腰上，藤蔓爬滿了外墻。

　　蘇予的車停在門口，她下了車，撲面而來的是寒冷清新的氣息。她從后備廂里搬出一個小行李箱，按下了門鈴。

　　很快就有阿姨來開門，蘇予露出禮貌的微笑，點了點頭，步伐匆匆地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古典的中式屋子，明清式的紅木家具，書柜上擺放著的大多是法典，還有點綴的青花瓷，墻上掛著一幅字，是用草書寫的“法”。

　　窗戶旁掛著一個鳥籠，一只漂亮的鸚鵡在籠子里撲騰著，渾身是純粹干凈的白羽，只有頭頂上有著金黃色的鳳頭冠羽。

　　席老正背對著蘇予，滿是閑情逸致地逗著鸚鵡。他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身，神情和藹，說：“坐吧，喝茶?！?p>　　蘇予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席老師，我冒昧前來拜訪……”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席老接過了話頭：“你弟弟的事情我聽說了，不過我的年紀大了，早就不打官司了，就算現(xiàn)在出山，也未必贏得過年輕人?！?p>　　席老盯著蘇予，啜了一口茶水，笑了笑，說：“但我可以推薦一個人接下這個案子?！?p>　　蘇予微怔，心跳忽然快了一拍，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這時，席老和藹的目光看向蘇予的身后。蘇予順著他的目光偏過頭，怔住了。

　　門口進來了一個人，這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雙腿修長，身姿挺拔，西裝剪裁得體。

　　他太高了，幾乎擋住了門外的光線，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看得見一片黑影下他冷硬的下頜線條。

　　即便只有一個剪影，蘇予也能一眼認出他來——霍燃。

　　她的手指輕輕地蜷縮了一下，連同著柔軟的心臟跟著緊緊地縮在了一起。她的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席老聲音溫和地說：“阿燃來了，剛下庭嗎？手里的案子怎么樣了？”

　　霍燃回答席老道：“嗯，案子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然后，他慢條斯理地瞥了蘇予一眼，像是不認識她一樣，語氣平靜地問：“老師，這是您幫我找的新助理？”

　　蘇予抿緊了唇，睫毛微微顫動著。

　　席老笑了，意味深長道：“如果她愿意的話。不過，她這次是你的客戶，一個要求無罪辯護的案子?！?p>　　霍燃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嗓音清潤：“辯護可以，不過，我還缺一個助理?！?p>　　蘇予斂眸，下一秒，她不自覺地縮了一下放在身側(cè)的手，而后猛地抬眸看向霍燃。

　　他正目不斜視地和席老交談，表情淡漠冷靜，卻偏偏在落座的那一刻，用指尖勾了勾她的掌心。

　　他們接下來的談話，她聽得斷斷續(xù)續(xù)的。

　　她在大學(xué)時就知道，霍燃很優(yōu)秀，現(xiàn)在依舊如此。

　　青年刑辯律師霍燃，師從刑法泰斗席齊華，因善于無罪辯護出名。

　　霍燃從席老那兒出來后，直接回了律所。

　　陸渝州推開他辦公室的門，把幾張簡歷扔在他的桌子上，說：“律協(xié)那邊送來了幾個實習生，我都帶好幾個了，實在不想再帶了。你挑一個吧，既幫我解決了麻煩，又能讓實習生先做一下你的助理?！?p>　　霍燃看都沒看簡歷：“我找到律助了?！?p>　　陸渝州挑眉，喝了一口咖啡，有些不信挑剔的霍燃能這么快找到合適的助理：“誰？”

　　“蘇予?！?p>　　陸渝州一口咖啡嗆在喉嚨口，咳了幾下，再次問：“誰？”

　　“蘇予?！?p>　　霍燃心情好，難得耐著性子重復(fù)了一遍，又道：“對了，這是蘇予的職業(yè)資格證，你幫我向律協(xié)申請一個實習證，加急，明天早上就要。”

　　陸渝州心里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你該不會又看上小公主了吧？”

　　霍燃聽完，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笑了起來，漫不經(jīng)心道：“或許吧。”

　　陸渝州倒吸了一口涼氣，神情復(fù)雜，恨不得沖上去把霍燃搖醒：“啊？小公主不是要聯(lián)姻了嗎？你快醒醒！你這樣會遭受社會的批判、良心的譴責的！”

　　第二天，蘇予很早就起床了，霍燃和她約好了七點半在蘇晟就讀的大學(xué)南門口見面。

　　蘇予下了車，沒見到霍燃，她拿出手機，看到通訊錄里昨天剛剛輸入進去的“霍燃”二字，給他打了電話，結(jié)果對面不是正在通話中，就是關(guān)機。

　　蘇予打了五六個電話后，忽然明白過來了。

　　她的電話號碼從大學(xué)到現(xiàn)在一直沒換過，所以，幾年前，霍燃在分手后，把她的號碼拉黑了，到現(xiàn)在都沒放出來。

　　蘇予深吸一口氣，微笑著走向門口的保安：“您好，您能把手機借我打一個電話嗎？”

　　這一次電話果然打通了，蘇予說：“霍律師，你好，我是蘇予，我已經(jīng)在南門口了?！?p>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幾秒鐘，冷淡的聲音才響起：“轉(zhuǎn)身?！?p>　　蘇予轉(zhuǎn)過身，霍燃穿著筆挺的西服朝她走來，手里提著一大袋早餐，面色冷淡地看著她。

　　他示意她跟上來，說：“你的車先停在校內(nèi)，把資料搬上來?！彼f著直接上了車，沒再管她。

　　蘇予把手機還給保安，拖上沉重的行李箱。

　　保安剛想幫忙，就看到手臂白皙纖細的蘇予一只手將沉重的行李箱放進了后備廂里。

　　保安：“……”

　　霍燃眼里浮現(xiàn)的淺淺笑意轉(zhuǎn)瞬即逝。

　　汽車往看守所駛?cè)??？词厮O(shè)立在本市的郊區(qū)，窗外的風景越來越蕭瑟，那薄薄的積雪，讓窗外的風景看起來有種北方冬季的孤寂感。

　　霍燃將早餐遞給蘇予：“助理的早餐?！?p>　　蘇予微微一愣，剛想拒絕，就聽到自己的肚子傳來隱隱的叫聲。她抿唇，接過了早餐。

　　簡單的豆?jié){、油條，她還沒開口問，霍燃就不耐煩道：“我吃過了?！?p>　　“哦?！?p>　　B市第一看守所。

　　霍燃正在登記，看守員瞥了蘇予一眼，知道她是犯罪嫌疑人的家屬，拒絕道：“你等在外面，不能進去?！?p>　　霍燃頭也沒抬，平靜地說：“這是我的實習律師?！彼麖淖约旱淖C件中拿出一張暗藍色的實習律師證，遞給看守員查看。

　　看守員翻了翻實習律師證，很快登記完。蘇予伸手要接過自己的實習證，但霍燃自然而然地將兩人的證件都收了起來，他冷淡地擰了擰眉，對她說：“走吧。”

　　兩人順著長長的走廊拐個彎，走進了會見室。

　　會見室里懸掛的燈有些刺眼。蘇晟是被警察押進來的，警察把鐵門關(guān)上，蘇晟坐在蘇予的對面，手上還戴著手銬。

　　他被羈押了這么多天，臉色蒼白，神情疲憊，看到蘇予的時候，眼眶有些紅：“姐，不是我，我沒殺人?！?p>　　蘇予抿緊了薄唇，鼻子有些酸。

　　蘇晟重復(fù)道：“姐姐，我沒殺她……”

　　蘇予克制著情緒：“兇器上有你的指紋，現(xiàn)場有你留下的血跡，她死在你租的房子里，還有目擊證人看到你在案發(fā)后從房子里跑出去，后來警方又在你的房子里搜出了大麻，死者還是愛慕你已久、住在你對面的同班同學(xué)，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這么多天，蘇予一直克制著情緒，四處找人幫忙，調(diào)取資料，應(yīng)付媒體，卻在見到蘇晟的這一刻有些崩潰了。

　　“你是不是吸毒？你和那些‘富二代’一起混，我都不管你，我以為你有底線，但你太讓我失望了！因為謝歲星撞破你吸毒，所以你殺了她？”

　　蘇晟瞳孔驟縮，搖頭否認：“姐，我沒吸毒?！?p>　　“你沒吸毒？”

　　“蘇予。”霍燃擰眉，從后面按住蘇予的肩膀，“冷靜，不要給他施加壓力?！?p>　　蘇予克制住身體的顫抖，攥緊手指，抿緊了唇，移開視線，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

　　霍燃站起來，修長有力的雙手撐在桌面上，隔著厚厚的玻璃俯視著蘇晟，目光冷冽，帶著隱隱的壓迫感。

　　“蘇晟，我是你的辯護律師霍燃?！?p>　　“現(xiàn)在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我和你姐姐，如果你還是什么都不肯交代的話，檢方很快就會以故意殺人罪起訴你，而你沒有任何可以減刑的條件，刑期十年起，甚至死立執(zhí)?！彼暮陧纳?，語氣平靜，“你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訴我們實話?！?p>　　他嘴上說著不要給蘇晟壓力，卻釋放著沉重的氣壓。

　　“你吸毒？”

　　蘇晟：“……”

　　“大麻哪里來的？”

　　蘇晟沉默了好幾秒，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你收容人吸毒？是同學(xué)？”霍燃詢問的速度放緩了，“朋友？還是老師？”

　　蘇晟還是什么都沒說。

　　霍燃繼續(xù)問：“人是你殺的？”

　　這一次蘇晟開口了：“不是?！?p>　　霍燃緊緊地盯著他：“筆錄里，你說你當天晚上十二點出去了，直到第二天深夜一點半才回來，回來就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死了。那么，那天晚上十二點，你去哪里了？見誰了？有沒有證人？”

　　霍燃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拋出來。

　　蘇晟動了動嘴唇，最終什么都沒說出來。他修長的雙手覆在臉上，垂下了頭，避開了霍燃的視線，咬緊了牙。

　　霍燃：“你是不是在保護什么人？”

　　蘇晟喉結(jié)滾動，沉默了半晌，開口說：“沒有，那天晚上我是一個人，沒見誰，沒有證人。”

　　霍燃直起身體，聲音微揚：“蘇晟，在這種情況下，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對你的律師撒謊！”

　　蘇晟唇色蒼白：“我能告訴你的只有我沒殺人。那天晚上十二點，我真的出門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p>　　在不長不短的會見時間里，蘇晟什么也沒告訴他們，但蘇晟的情緒越來越差。

　　臨走前，蘇予已經(jīng)冷靜下來，她靜靜地看著蘇晟，手指一點點發(fā)緊。良久，她只說：“姐姐相信你，阿晟，你會沒事的，我會救你出來的。”

　　蘇晟把頭埋進雙手里，隱隱有壓抑無助的啜泣聲傳來：“姐……”

　　蘇予閉上了眼睛，睫毛輕輕顫抖著。

　　兩人回到了律所。

　　陸渝州正在接待一個當事人，接的是離婚案。

　　女富婆想要甩了現(xiàn)任，又想要現(xiàn)任分不到一毛錢，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出軌了，這個小白臉別想分走我一毛錢！我看到一個女人和他的關(guān)系不正常?！?p>　　陸渝州喝著咖啡，問了一句：“什么叫不正常？具體是？”

　　女富婆冷笑一聲，忽然靠近陸渝州。她手上的力氣大，先奪了陸渝州的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拽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動作流暢，下一秒，她就靠在他的肩頭上，湊近他的臉，呵著氣：“陸律師，就是這樣的不正常?！?p>　　她一用力，就將陸渝州撲倒在了沙發(fā)上。

　　陸渝州睜大眼睛，還沒反應(yīng)過來，霍燃和蘇予就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霍燃挑了挑眉，表情冷漠，平靜地說：“蘇予，打電話向律協(xié)舉報，陸渝州律師和女客戶有不正當?shù)年P(guān)系，行為失檢?！?p>　　陸渝州：“……”

　　他在心里把這個靠干工地活起家、力氣大到可以徒手劈磚塊的富婆罵了個狗血淋頭，英俊的臉上卻不得不露出禮貌的笑容。

　　他舉起雙手，不敢碰到女富婆的身體：“趙女士，我已經(jīng)知道您丈夫和別的女人的關(guān)系了，您可以起來了?！?p>　　富婆笑了笑，曖昧地看著陸渝州，起身的時候，還趁機摸了摸他的胸肌。

　　陸渝州：“……”

　　富婆離開以后，陸渝州癱在了沙發(fā)上，像失去貞潔一般，忽然大喊了一聲：“我臟了！”隨即他沖進廁所，開始瘋狂洗手。

　　霍燃：“……”

　　蘇予有點想笑，眼前的一幕沖散了她積壓在胸口的郁氣。當她看到陸渝州時，才忽然覺得，她是真的又見到了霍燃，并且自己還離他這么近。

　　霍燃的辦公桌上疊放著亂七八糟的資料，他對蘇予說：“你今天先幫我整理一下桌子。”而他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開始翻閱蘇晟的卷宗。

　　蘇予開始整理桌子，過了一會兒，霍燃說：“給我一支筆?！?p>　　蘇予從筆筒里拿了一支黑色水性筆，忽然看到筆筒里有一支略顯特別的筆。

　　這支筆看上去有些舊了，純粉色的外殼，筆帽上還有一個白色的毛球，毛球的尾端懸著一個掛牌。

　　蘇予不用看都知道，掛牌上有她名字的縮寫。這支筆是這個牌子的設(shè)計師特意為她設(shè)計的，是她大學(xué)時代最喜歡用的筆。

　　大一，她就被霍燃搶走了一支筆。

　　那時候，她正認真地整理課堂筆記，霍燃忽然從后面走了過來，拿了她的水杯，順便幫她打水。回來的時候，他順勢坐在了她的前面，拿走了她正在記筆記的筆。

　　他一只手支著下巴，另一只手轉(zhuǎn)著從蘇予手中奪過來的筆，問道：“你的筆怎么這么少女？”

　　蘇予擰眉，伸手就想奪回筆。

　　她急著寫完，偏偏霍燃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的瞳仁黑亮，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不給?！?p>　　蘇予急了：“你干嗎啊！快還筆給我！”

　　霍燃低下頭，一邊逼近她，一邊將筆拿高，還在笑：“那你叫我一聲哥哥?！?p>　　蘇予紅了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滿是羞憤。她糾結(jié)了許久，最終還是舍不得筆，一咬牙，生硬地叫道：“哥哥?！?p>　　霍燃眼眸里的笑意越發(fā)深了，他聲音嘶啞地應(yīng)道：“乖妹妹。”

　　蘇予漲紅了臉，磕磕巴巴地狡辯：“哥……哥斯拉，我說的是哥斯拉，不是哥哥。”

　　霍燃被逗得笑出聲，然后他不僅不要臉地拿走了那支筆，還用力地揉了揉蘇予的頭發(fā)。

　　蘇予沒想到的是，那支筆，他保存了這么多年，從大一到現(xiàn)在。

　　霍燃耐著性子又催促了一遍。

　　蘇予才從愣怔中反應(yīng)過來，把水性筆遞給了他。她看著他柔軟的黑發(fā)，似羽毛的長睫，明明渾身透著冷漠，可她很想很想摸一摸他的頭。

　　兩人一直埋頭各做各的事情。午間，律所前臺過來詢問他們午餐要訂什么。

　　霍燃正低著頭查看資料，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也有可能是不想理會。蘇予看了一下外賣菜單，直接幫他點了一份砂鍋蝦蟹粥。

　　前臺小姐有些驚訝，看到霍律師沒反對，她的神情由些微驚訝轉(zhuǎn)為震驚，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蘇予一圈，目光微妙，然后飛快地回到了前臺。

　　“霍律師是不是在追新來的實習律師？他不僅親自帶人，還任由她點了他不喜歡的粥，他不是一直喜歡吃面食嗎？”

　　因為砂鍋粥是四人份的，所以陸渝州也蹭了過來，他和蘇予一樣，都喜歡粥。

　　霍燃似乎沒什么喜好，不過蘇予記得當年兩人在一起后，她經(jīng)常喝粥，霍燃每次也會喝光光。

　　吃完午飯，蘇予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

　　霍燃站在大白板前，讓蘇予把蘇晟第一次錄的筆錄念出來，自己則用黑色油筆在白板上寫著。

　　“十二點左右，我因事出門了，一直到深夜一點半才回到出租屋。那時候下了大暴雨，公寓老舊，停電了，進門的時候，我什么都沒看到，但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腳上還踩到了東西。我打開手機手電筒看，發(fā)現(xiàn)是一把水果刀，我撿起刀之后，就看到一個女人滿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我太害怕了，就扔掉了手上的東西，然后跑去找我姐姐……”

　　霍燃聽到這兒，問蘇予：“蘇晟去找你了嗎？你們正準備去報案的時候，警察就上門了？”

　　“是。”

　　霍燃：“蘇晟住的公寓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房間內(nèi)也沒有其他人的痕跡，他也沒有不在場的證明，監(jiān)控和行車記錄呢？”

　　蘇予往后翻了一頁，輕聲說：“這棟老公寓沒有監(jiān)控。阿晟平時習慣開車出門，案發(fā)當晚還下了大雨，如果他出門，應(yīng)該會開車，但那個時間段沒有行車記錄。他要么一直沒出過門，要么沒開車，冒著大雨步行或者有人來接他。我讓人調(diào)查了往常他會去的那些酒吧、酒店和會所，也問了他的朋友，他們都說那天晚上沒見過他?！?p>　　有兇器，兇器上有指紋，有充分的作案時間，沒有不在場證明，有證人目睹他在受害者死亡之后離開了現(xiàn)場，房間內(nèi)又被搜出毒品。檢察院很快結(jié)束了審查，就蘇晟涉嫌故意殺人罪一案向法院提起了公訴。

　　開庭前會議的那天，法院前聚集了B市各大媒體，還有無數(shù)圍觀的群眾，霍燃堅持為蘇晟做無罪辯護，幾乎惹了眾怒。

　　他拒絕做出任何回答，護著蘇予上了車。

　　兩人回到律所，律所里的大屏幕上正播放著當?shù)匦侣劇?p>　　“今日，法院就恒龍集團太子爺蘇晟故意殺人一案舉行庭前會議，其辯護律師霍燃堅持做無罪辯護。據(jù)悉，蘇晟前科累累，熱衷賭博、吸毒，男女關(guān)系混亂。”

　　屏幕上閃現(xiàn)的是霍燃漠然的神情，他抿著薄唇，目光冷淡。下一秒，鏡頭就轉(zhuǎn)換成謝歲星母親泣不成聲的畫面。

　　記者：“您是說蘇家大小姐給您錢了？他們是想乞求您的原諒？”

　　謝歲星的母親只是搖著頭，眼眶通紅，崩潰道：“我不會收下他們的錢的，我要殺人犯償命！我的星星那么乖，就這么去了，要我一個人怎么活下去。”

　　蘇予咬著下唇，輕聲解釋：“我是給了她錢，但是我沒有要收買她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她一個人過得太辛苦?！?p>　　霍燃盯著屏幕，嘴角浮現(xiàn)淡淡的諷刺笑容。

　　媒體擅長的就是這一套，在案情尚未明朗的情況下，未審先判，順便引導(dǎo)無辜的群眾對嫌疑人進行道德審判。

　　陸渝州順便刷了一下微博的評論，律所運營的微博號早已經(jīng)淪陷了，微博下面幾乎是罵聲。

　　霍燃沒去看評論。

　　檢方最新的證據(jù)是，在謝歲星死亡前一個小時，她給蘇晟發(fā)了短信，她說睡不著，想去找他。檢方據(jù)此推測，她隨后去了他的公寓。

　　從目前的證據(jù)來看，當天夜里，蘇晟并沒有和除了謝歲星以外的人聯(lián)系過。

　　蘇予忽然想起了什么：“除了警方排查過的短信、微信和QQ，還有微博，蘇晟也玩微博。”

　　霍燃挑了挑眉。

　　蘇予知道蘇晟的賬號，試了幾次密碼，就登錄上了。蘇晟的私信空空的，關(guān)注的人又很多，好友圈也沒什么有用的信息。

　　霍燃從她的身后環(huán)了過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控制著鼠標。

　　蘇予離他太近，周身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頭頂上是他溫熱的呼吸，酥癢的感覺一下就從發(fā)尖流竄到她的后背，讓她全身僵硬起來。

　　她條件反射地想抽回手。

　　霍燃擰眉，語氣淡漠，眼睛卻看了一下她頭頂黑色的發(fā)旋：“別動?！?p>　　他點開了悄悄關(guān)注列表。

　　蘇晟果然關(guān)注了一個賬號，準確來說，是一個小號，粉絲只有兩三個，還是僵尸號，微博也只有寥寥數(shù)條。

　　最新一條微博發(fā)布的時間，是在出事那天的晚上十二點。

　　“他把我逼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只有一死。但我現(xiàn)在是快樂的，只是欠他的永遠不能還清了。”

　　蘇予想，蘇晟會不會看到了這條疑似有人要自殺的消息，才在深夜跑出去？

　　霍燃打了一個電話：“你幫我查一個微博賬號?！?p>　　他掛斷電話后，又吩咐另一個實習生：“你去營業(yè)廳跑一趟，將蘇晟事發(fā)前一周的短信、通話記錄全打印下來?！?p>　　霍燃找出警方提供的蘇晟微信的對話記錄，發(fā)現(xiàn)事發(fā)當天早上，微信備注名叫“遙遙”的人跟蘇晟有過對話。從對話內(nèi)容看，這個遙遙最后來到了蘇晟的公寓里。

　　霍燃斂眸：“蘇晟有女朋友？這個遙遙？”

　　蘇予搖頭：“沒有。”

　　陸渝州湊過來看了一眼屏幕，一本正經(jīng)地豎起了大拇指：“精彩精彩，霍律師心細??！連悄悄關(guān)注都知道啊?！闭f著說著，他“嘿嘿”地壞笑道，“不愧是偷偷關(guān)注了小公主五年的偷窺狂?！?p>　　霍燃笑了笑，瞥了陸渝州一眼，沒承認也沒反駁。

　　下午一點，霍燃和蘇予前往蘇晟的大學(xué)。蘇晟租住的公寓在學(xué)校分配的家屬院里，除了學(xué)生，住的就是老師。

　　蘇予垂著長睫，臉很瘦，看起來有些懨懨的。蘇晟為什么要偷偷關(guān)注一個中文系老師的微博小號？

　　她原本以為那個被關(guān)注的人是蘇晟暗戀的人，可是這個老師的資料上顯示，婚姻狀況是已婚。這個老師的名字叫溫遙。

　　蘇予輕聲問：“你覺得，她是不是就是那個微信備注名叫遙遙，去過阿晟公寓的人？”

　　霍燃目不斜視，淡淡道：“我不知道，但等會兒就知道了。”

　　溫遙住在五樓，她的公寓樓和蘇晟的只隔了一棟樓。蘇予走上前，按下了門鈴。里面有人的腳步聲，停頓在了門后，過了一會兒，卻沒有人開門。

　　蘇予正準備再敲一次，霍燃攔住了她，直接拉著她下樓了。

　　蘇予一臉不解。

　　霍燃拿出一張紙遞給她，上面是溫遙的上課時間表，溫遙下午三點十五分有課。

　　霍燃的短發(fā)漆黑，一雙眼眸卻比發(fā)色更濃黑，他淡淡地說：“溫遙應(yīng)該是看到了我們，但她也做好了準備，才不開門。我們下樓等，等到上課的時候，她總會出現(xiàn)的?！?p>　　果然，三點過十分，溫遙提著電腦包走出了家屬院大門，被蘇予和霍燃攔下了。

　　蘇予露出禮貌的笑容：“溫老師，能占用你十分鐘嗎？”

　　溫遙神情未變，眼波流轉(zhuǎn)間，透著淡淡的嫵媚和書卷氣，只是臉上的妝容似乎有些重，整個人也過分纖瘦。

　　她抬眼看了一下蘇予和霍燃，面色平靜地問：“律師？有調(diào)查專用介紹信嗎？”

　　蘇予還沒回答，她就淡淡地笑了：“沒有的話，我就沒必要配合。抱歉，我還要去上課。”

　　霍燃直接問：“溫老師，蘇晟出事當天早上，你去過他的公寓？”霍燃直接拿出了那份微信聊天記錄打印單。

　　溫遙勾了勾嘴角，移開視線：“沒有，我沒有發(fā)過這樣的信息。更何況，只有微信名的聊天記錄，誰都可以偽造?！?p>　　霍燃拿出手機，將手機遞到溫遙面前，屏幕上顯示的是溫遙的微博小號界面，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最新的那條疑似要自殺的微博。

　　溫遙很淡定，抬起了眼皮：“什么意思？”

　　“這是你的微博賬號?！?p>　　“不是?！?p>　　霍燃靜靜地看著她：“蘇晟關(guān)注了這個賬號?！?p>　　溫遙眉心一跳，下意識地否認：“不可能?！痹捯魟偮?，溫遙就知道她麻煩了。

　　蘇予說：“你是這個賬號的主人吧？你知道這個賬號的粉絲不多，才會斬釘截鐵地說蘇晟不可能關(guān)注這個賬號。不過，阿晟是悄悄關(guān)注你的?！?p>　　被悄悄關(guān)注的人，并不會知道她被關(guān)注了。

　　溫遙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賬號是我的，這有什么問題嗎？蘇晟是我這學(xué)期公選課的學(xué)生?！?p>　　“那天晚上，蘇晟是不是去找你了？”

　　溫遙覺得好笑，揚了揚眉：“晚上？我晚上和一個男學(xué)生見面做什么？”

　　蘇予抿唇：“蘇晟那天晚上出去了，卻不肯說去了哪里，溫老師如果知道……”

　　“我不知道?！?p>　　霍燃看著溫遙額角淡淡的瘀痕，忽然問：“溫老師和丈夫關(guān)系不好？”

　　溫遙：“不好，也不壞，就像這座城市大部分的夫妻一樣，難免會有吵架的時候。”

　　蘇予：“溫老師在微博上說的一死……”

　　“一死？”溫遙笑了，“那句話摘自海子的遺書，我是中文系老師，有摘抄的習慣，不奇怪吧？”

　　霍燃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溫老師很擅長切兔子蘋果？”

　　“這個重要嗎？”溫遙的耐性似乎耗盡了，她看了一下手表，“抱歉，我還要上課?！?p>　　蘇予急道：“溫老師，蘇晟現(xiàn)在被羈押著，過幾天就要庭審，如果他沒有不在場證明，就要為他根本沒做過的事情付出慘痛的代價，如果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溫遙面無表情地打斷她的話，轉(zhuǎn)身就走。

　　蘇予剛想追上去，手卻被霍燃抓住了，她順著霍燃的目光看了過去。

　　不遠處站立著一個男人，西裝革履，英俊白皙，氣質(zhì)斯文，他看到溫遙就走了過去。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男人看了霍燃一眼，笑容溫和地點了點頭，然后攬過溫遙的肩膀，兩人朝著教室的方向走去。

　　男人斯文優(yōu)雅，是溫遙的丈夫，同樣是這個學(xué)校的老師。

　　回去的路上，蘇予還在看溫遙的資料。溫遙的丈夫是一名數(shù)學(xué)講師，年輕有為，似乎還挺受學(xué)生歡迎的，蘇晟和謝歲星都上過他的課，謝歲星還是他之前的助教。

　　案情仿佛進入了一個死胡同，可是明天就要開庭了。

　　蘇予擰了擰眉，看向霍燃。

　　霍燃神色冷靜，眉眼清俊，看不出什么情緒。過了許久，他才說：“會沒事的。”

　　“霍律師，你今天還是要做無罪辯護嗎？”

　　“霍律師，你有發(fā)現(xiàn)新的證據(jù)嗎？”

　　“霍律師，對于這場官司，你有多大的把握？”

　　霍燃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這一場庭審不公開，媒體記者被攔在了外面。蘇予穿著修身的西裝套裙，拉著行李箱，跟在他身后。她把庭審需要的資料給了霍燃后，從另一扇門繞了進去，坐在了旁聽席上。

　　執(zhí)行法警先進入巡庭。

　　霍燃站在門外等待書記員通知，穿著檢察官制服的男人站在霍燃的身邊。秦譽身形頎長，他用修長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抿了抿唇：“霍律師，與其做無罪辯護，不如想想怎么幫你的被告爭取減刑。對于這種證據(jù)確鑿卻又不肯認罪的嫌疑犯，法庭只會重判?！?p>　　“呵?！?p>　　霍燃沒看他，低聲嗤笑：“秦檢……”

　　法庭內(nèi)卻傳來了書記員的聲音：“請公訴人、辯護人入庭。”

　　霍燃不再說什么，推開了門，一身純黑的修身西裝，襯得他的身姿越發(fā)俊秀。

　　沒過一會兒，蘇晟被法警押了進來，或許是被關(guān)押了這么多天，他的臉色有些差。

　　蘇晟坐在霍燃旁邊的被告監(jiān)椅上，法警替他解除了手銬。

　　法官敲下法槌，核實了案情基本信息后，檢察官站了起來，開始宣讀起訴書。

　　蘇晟緊緊地攥著手指。

　　起訴書宣讀完畢，審判長看向蘇晟：“被告人蘇晟，你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與罪名有沒有意見？”

　　蘇晟看了一眼坐在旁聽席上的蘇予，只覺得胸口脹得疼，眼眶也是火辣辣的。他咬緊了牙：“有，我沒有殺人?！?p>　　他話音剛落，旁聽席上一陣喧嘩。

　　謝歲星的母親猛地站了起來，她瘦得厲害，鬢角的發(fā)絲全白了，眼里也布滿了血絲。

　　她幾乎崩潰：“殺人犯，你撒謊！你要給星星償命，星星以前那么喜歡你，你卻殺死了星星……你還不認罪！你要讓星星死不瞑目……我要跟你拼命！”

　　她說著，身體卻像破敗的風箏一樣搖搖欲墜。旁邊的女孩連忙扶住了她：“大伯母！”

　　蘇予鼻子一酸，眼眶發(fā)熱。

　　審判長用力地敲了幾下法槌，大聲道：“肅靜！”他看向秦譽：“下面由公訴人就起訴書指控被告人蘇晟故意殺人的犯罪事實，對被告人進行發(fā)問?！?p>　　秦譽抬眸，對上了霍燃的視線，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落在蘇晟的身上：“蘇晟，案發(fā)當天凌晨十二點到兩點，你在做什么？”

　　蘇晟：“凌晨十二點左右，我因事出門，一直到一點半左右，我才回到公寓。因為暴雨停電，我什么都看不見，但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又踩到了水果刀，就打開手機手電筒，撿起了刀，然后就看到歲星滿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

　　秦譽：“凌晨十二點，你出門去了哪里？”

　　蘇晟心一緊，兩腮動了動，什么都沒說。

　　秦譽繼續(xù)問：“有沒有證人？”

　　蘇晟沉默。

　　秦譽：“你是開車出門的嗎？下那么大的雨……”

　　蘇晟還沒回答，霍燃冷冽的嗓音便響起：“反對，公訴人正在誘導(dǎo)被告人?！?p>　　審判長：“反對有效，請公訴人注意發(fā)問方式?！?p>　　秦譽笑了一下：“好，那請問被告人，案發(fā)當晚，你采用了哪種方式出門？”

　　“步行?！?p>　　秦譽：“下那么大的雨，按照常理來說，一般人都會選擇開車，為什么你選擇步行？”

　　“因為去的地方很近?！?p>　　秦譽進一步逼問：“你去了哪里？”

　　蘇晟沉默了。

　　“你吸大麻嗎？”

　　“不吸?！?p>　　“那為什么從你的公寓里搜出了大麻？”

　　蘇晟又沉默了，兩腮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秦譽直接笑了：“被告人，也就是說你說不出案發(fā)時你在哪里，也沒有證人，連出門的方式也存疑。你聲稱自己不吸毒，家里卻藏有大麻，難道是買賣毒品？”

　　秦譽在霍燃說出“反對”之前，迅速道：“審判長，我的提問暫時結(jié)束?！?p>　　審判長看向霍燃：“辯護人是否要對被告人進行發(fā)問？”

　　霍燃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叩了叩，淡淡道：“是?！?p>　　霍燃挑眉：“在案發(fā)之前，你用過那把水果刀嗎？”

　　蘇晟說：“用過，當天剛切完蘋果。”

　　“你切完蘋果之后，清洗過嗎？”

　　蘇晟頓了一下，抿唇：“沒有，我沒有洗餐具的習慣?！?p>　　秦譽冷笑一聲：“審判長，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guān)。”

　　審判長還未說話，霍燃就道：“審判長，我的提問暫時結(jié)束?！?p>　　秦譽愣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霍燃只提問了這兩個問題。

　　蘇予神色微微一震，而蘇晟動了一下蒼白的唇，閉上了眼。

　　秦譽先提交了證據(jù)。

　　第一組證據(jù)是現(xiàn)場勘驗筆錄、照片、現(xiàn)場示意圖和提取痕跡記錄物品登記表，他說：“第一現(xiàn)場就在蘇晟的公寓里，公寓沒有被強行破入的痕跡?！?p>　　法警將證據(jù)向霍燃這邊出示。

　　第二組是被害人尸體檢驗報告：“通過檢驗報告可以看出被害人是被水果刀捅死的?！?p>　　第三組是作案時使用的一把水果刀以及遺傳關(guān)系鑒定。

　　“通過鑒定，可以知道刀上的血跡大多數(shù)為死者謝歲星所留，部分是蘇晟所留，而刀上只有蘇晟一人的指紋。”

　　第四組則是在蘇晟的公寓搜出的大麻照片。

　　他什么都沒有解釋，卻比解釋更有用，所有人都自覺腦補了緣由——謝歲星意外撞破他吸毒，他為了隱瞞，干脆殺害了她。

　　第五組則是蘇晟的筆錄。

　　“被告人說自己不在場，卻舉不出任何的不在場證據(jù)，也就是說他沒有不在場證明?！?p>　　蘇晟看到那些證據(jù)，眼前仿佛重現(xiàn)了那個晚上的畫面，慘白的臉、濃稠的血跡、猩紅的一切。

　　審判長問他有沒有想說的，他咬緊牙：“不是我，不是我……”

　　秦譽冷笑。

　　“蘇晟，冷靜?！被羧嫉穆曇魶]有什么起伏，帶著令人鎮(zhèn)定的力量。

　　他轉(zhuǎn)而回答審判長的詢問：“辯護方對證據(jù)沒有意見，但對檢方試圖證明的內(nèi)容有異議。在被告人的筆錄里，他曾提到他在踩到水果刀之后，撿起了水果刀，又割傷了手，更何況這把水果刀是被告人家中常用物，所以刀上有他的指紋和血跡只能證明他碰過這把刀，而被告人碰過自己家中常用的刀，并不奇怪?！?p>　　秦譽：“但是刀上只有他的指紋?！?p>　　霍燃：“或許兇手清理過現(xiàn)場痕跡，被告人是在案發(fā)后從地上撿起了水果刀，自然會留下指紋?！?p>　　秦譽被霍燃的胡說八道氣得胸口一噎，他請了兩個證人出庭。

　　一個是住在蘇晟樓上的退休老教師：“我聽到了樓下的爭吵聲，以為是普通爭吵，就沒起來看。我因為半夜習慣性上廁所，上完廁所就順便往窗外望去，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從公寓大樓里沖了出去，看背影像是樓下的租戶。”

　　秦譽只問了一個問題：“你所看到的那個人，現(xiàn)在在法庭上嗎？”

　　老教師看向蘇晟，說：“是他。”

　　秦譽的唇畔揚起淺淺的弧度：“檢方訊問結(jié)束?！?p>　　霍燃盯著老教師：“當時下著暴雨，視線怎么樣？”

　　老教師遲疑了一下：“當時很晚了，天色暗，雨也下得很大，看不太清楚。不過我的確看到一個年輕人出去了，穿一身黑，我們這棟樓只有他這個年輕小伙子，而且那么晚，下大暴雨，誰會出去?。俊?p>　　“你上廁所的時間大概是幾點？一點半前，還是一點半后？”

　　蘇晟的口供里說他是在一點半左右回到家，發(fā)現(xiàn)了兇案之后，立馬又出門找姐姐蘇予了，如果他說的是實話，也就是他再次出門的時間絕對超過一點半了。

　　秦譽冷笑：“反對，辯護人誘導(dǎo)性提問?！?p>　　審判長：“反對無效，請辯護人繼續(xù)發(fā)問?！?p>　　霍燃像什么都沒有聽到似的，只是緩緩道：“你剛剛說你習慣性上廁所，也就是你養(yǎng)成了固定時間上廁所的習慣?！?p>　　老教師想了一會兒，說：“肯定是一點半后，我一般會在兩點左右上廁所?！?p>　　霍燃眉心一跳，斂了眸，臉色卻異常平靜，每個字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確定是在兩點嗎？”

　　“是。”

　　秦譽眼皮也重重一跳。

　　第二個證人是負責此次痕跡檢驗的警察。

　　秦譽說：“請你如實將本次痕跡檢驗結(jié)果告訴法庭?！?p>　　警察：“公寓的門沒有工具強行破入的痕跡，公寓內(nèi)的足跡（血?。┮仓挥斜桓嫒艘蝗撕圹E，水果刀上也只有被告人一人留下的指紋，但刀上有被告人和被害人兩人的血跡?！?p>　　霍燃依舊面無表情：“確定水果刀上只有被告人一人的指紋？”

　　警察開口：“是。”

　　“沒有其他人的指紋？”

　　警察很確定：“是的。”

　　霍燃坐了回去，斂眸，遮去了眼里的情緒：“辯護方發(fā)問完畢。”

　　審判到了現(xiàn)在，幾乎沒有多大進展，蘇晟指紋確鑿、無法排除不在場可能。

　　一直陪在謝歲星媽媽身邊的女孩子松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跟她說：“大伯母，別擔心，秦檢察官說了，他一定會將殺人犯送進監(jiān)獄的，這個殺人犯一定會被判刑的，其律師沒辦法幫其擺脫這么多指證。”

　　蘇予的心臟縮了一下。

　　蘇予望了過去，正好對上謝歲星媽媽充滿憎惡和仇恨的眼神，她的眼角還掛著眼淚，眼里卻寫滿了憤怒的指責——你這個殺人犯的幫兇，你為殺人犯脫罪。

　　蘇予收回視線，緊緊地攥起手指。

　　霍燃黑亮的眼眸正盯著她，她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

　　現(xiàn)在所有人都指責蘇晟是殺人犯，他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律師、他的親人相信他，并且站在他這邊，而且……

　　蘇予抬眸，看著霍燃。

　　坐在辯護人席位上的他，背脊挺直得像一棵樹，輪廓深刻分明，線條利落，瞳仁是毫無雜質(zhì)的黑。他側(cè)過臉，視線落在法官身上，開始舉證。

　　她想，她應(yīng)該相信霍燃的，他說沒事，就會沒事。

　　辯護律師能拿到的證據(jù)有限，一般只從警方和檢方手上的證據(jù)里挑選。

　　霍燃也不例外，他的第一份證據(jù)是蘇晟和蘇予的筆錄。

　　霍燃的嗓音干凈低沉，略顯冷冽：“被告人在筆錄中提到，他凌晨兩點左右，到了他姐姐蘇予家，蘇予的筆錄中也證實了她起床要去開門的時間是凌晨兩點零五分。而被告人從他的公寓開車到蘇予家需要二十分鐘，何況大雨會延長路上花費的時間，也就是說他最晚得在凌晨一點四十分左右離開公寓樓。而剛才的證人沈余教授，是在兩點左右看到疑似被告人的人從公寓樓里出去，這在時間上并不符合?！?p>　　他頓了一下，第二份證據(jù)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蘇予公寓電梯里的監(jiān)控。

　　蘇晟進入電梯，渾身濕透了，右手不停地滴著血水，監(jiān)控右上角的時間被用紅圈圈出。

　　凌晨兩點零三分。

　　霍燃道：“所以，證人看到的人并非蘇晟。而證人方才說，被告人所居住的公寓只有他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證人所看到的要么因為大雨、視線模糊，產(chǎn)生錯覺，要么就是真正的兇手，是一個年輕人?！?p>　　第三份證據(jù)是蘇晟在被捕當天的尿檢結(jié)果以及一份毒品尿檢陽性時限表。

　　霍燃淡聲解釋：“被告人的尿檢結(jié)果為陰性，大麻用藥后尿檢陽性時限為兩小時到五十六小時，也就是被告人在檢測前的五十六小時內(nèi)沒有吸毒?！币簿筒淮嬖谌藶椴聹y的殺人動機——因為被撞破吸毒而起意殺人。

　　第四份證據(jù)是蘇晟和遙遙的微信記錄，由警方提供的。

　　霍燃看著法警將書證出示在蘇晟的面前，清晰地看到蘇晟的表情猛地一變。他轉(zhuǎn)過頭，看著霍燃，眼里有不安、慌亂、狼狽，還有驚恐，蒼白的嘴唇顫抖著。

　　截圖里的內(nèi)容是——

　　蘇晟：早上阿姨過來搞衛(wèi)生，還買了蘋果，我想吃你切的兔子蘋果。

　　遙遙隔了很久才回復(fù)：好，我等會兒過來。

　　然后就是截圖的最后一句，隔了三個小時，蘇晟說：兔子蘋果更可愛了，今天很開心！

　　他還發(fā)了兔子蘋果在茶幾上的照片。

　　最后一份證據(jù)是案發(fā)后，警方在蘇晟的公寓拍下的照片。凌亂的茶幾上擺著一個盤子，兔子蘋果已經(jīng)不見了，但還有果皮殘核在盤子里。

　　霍燃：“從第四份證據(jù)中，我們可以知道，這個叫遙遙的人，在事發(fā)的當天早上去過被告人的公寓，并且用那把水果刀切了兔子蘋果。在案發(fā)之后警方拍攝的照片里可以看到，被告人當天吃完蘋果，并沒有清洗盤子，自然也不會洗水果刀。而被告人在第一輪訊問中也說過他沒洗過水果刀，也就是說，本來那把刀上應(yīng)該還有遙遙的指紋，但現(xiàn)在只檢測出被告人一人的指紋。如果是被告人在案發(fā)后試圖擦拭，抹掉痕跡，那刀上什么指紋都不會留下，或不會留下這么多枚清晰的只屬于蘇晟的指紋，所以刀上的指紋明顯更符合被告人所說——他回家踩到水果刀，撿起來的同時，留下了指紋?！?p>　　蘇予松開了緊緊攥著的手指。

　　審判長問秦譽：“公訴方對證據(jù)有意見嗎？”

　　秦譽繃緊了兩腮，臉色有些差，語氣沉了下來：“有，辯護人對證據(jù)所證明的結(jié)論進行無端猜測，是對被告人行為的隨意猜測，不具有可信性?！?p>　　霍燃的證人是負責蘇晟公寓的清潔阿姨。

　　霍燃問她：“你平時具體負責哪些工作？頻率如何？”

　　清潔阿姨回道：“我每天早上八點打掃衛(wèi)生，清洗碗筷、拖地、換洗被子等?！?p>　　“也就是說你只有每天早上八點會到被告人的公寓？”

　　“是的?！?p>　　“你需要做飯嗎？”

　　秦譽瞇了瞇眼：“反對，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guān)?！?p>　　霍燃語氣冷靜：“審判長，這個問題很重要。”

　　審判長：“反對無效，辯護人繼續(xù)發(fā)問?！?p>　　“不需要，阿晟一般在外面吃或者叫外賣，我只需要在第二天早上，負責把他昨天用過的碗筷進行清洗?！?p>　　“蘇晟有洗餐具的習慣嗎？”

　　“沒有，他用完之后會留著，等我第二天去清洗?！?p>　　所以，蘇晟的確沒在吃完蘋果后清洗水果刀，擦去遙遙的痕跡。

　　秦譽的心跳很快，他目光凌厲，站了起來：“反對……”

　　他的話還沒說完，霍燃就轉(zhuǎn)頭看他，眼眸仿佛黑玉，睫毛似是鴉羽：“目擊證人所見到的人在邏輯上不可能是被告人，在目前已知的人都未清理過刀的情況下，刀上的指紋只有被告人一人的，而缺少了同樣碰過刀的遙遙的，也就是說指紋證據(jù)存疑?！?p>　　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假定蘇晟的確殺人，他在殺人后，為掩蓋痕跡，擦了指紋，但這樣要么擦干凈了，什么指紋都沒留下，要么留下一兩枚遺漏指紋，而不會有現(xiàn)在這么多枚指紋；第二種可能就是蘇晟的確不在家，有第三人闖入，殺了謝歲星，擦干凈了指紋，而蘇晟回去，意外拿起了水果刀，重新印上了指紋。

　　第二種可能，聽來就讓人感覺荒謬。

　　如果蘇晟不在家，謝歲星怎么會跑到他家里？第三人又為何進入蘇晟家？還在蘇晟的公寓里殺了人？

　　旁聽席上一片嘩然，有人唏噓，有人不敢相信，更多的人是憤怒。

　　謝歲星的媽媽徹底崩潰，叫破了嗓音，撕心裂肺地喊：“你們這些吃人血饅頭的律師！不得好死！”

　　秦譽攥緊了拳頭，想要說什么。

　　審判長緊緊地皺起眉頭，敲下法槌：“禁止喧嘩！”法警上前站在了旁聽席前，防止親友團暴亂。

　　審判長繃著臉：“先休庭，公訴人、辯護人請到庭前會議室?！?p>　　會議室里，審判長坐了下去。

　　秦譽的臉色不好，他冷著臉，扯了扯領(lǐng)子：“審判長，辯護人的證據(jù)缺少了‘遙遙’的證詞，‘遙遙’是否真的碰過刀，還是未知數(shù)?！?p>　　霍燃認真道：“審判長，我向法院申請新證人‘遙遙’溫遙出庭，她是B大的老師。”

　　秦譽冷笑著反駁：“就算她真的碰了刀，蘇晟中途沒洗過刀、沒擦過指紋，就算指紋是他最后握著留下的，那你的意思是還有第三人存在？他才是真正的兇手？”秦譽冷嘲熱諷，“先要無痕跡地闖進蘇晟的公寓殺人，然后再清理刀上留下的指紋，最后還給你的被告人留下大麻？然后你的被告人很無辜，一回去就意外地拿起水果刀，重新印上指紋？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霍律師?！?p>　　霍燃看著他，漆黑的眼睛里滿是譏諷：“那是你和警方的工作，不是我的，我只負責提出合理質(zhì)疑，排除不合理證據(jù)，找出我的當事人無罪和輕罪的可能性?！?p>　　“審判長，現(xiàn)場沒有第三人的痕跡！指紋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蘇晟最后清理指紋痕跡，卻不小心留下……”

　　“最后的指紋是四枚，清晰的，是握住的，并不是不小心留下的……”

　　審判長被兩人吵得頭疼，吼了一聲：“好了，安靜！”

　　霍燃：“抱歉?！?p>　　秦譽深呼吸，也道歉了：“抱歉。”

　　審判長繼續(xù)說道：“今天先休庭，明天接著開庭，我同意辯護人申請新證人……”

　　秦譽有些急：“審判長……”

　　審判長已經(jīng)不想再聽了，聲音不耐煩地拍板：“就這樣，出去吧，明天早上九點，不要遲到?！?p>　　法院走廊的盡頭，蘇予正坐在長椅上，窗外的陽光投射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目光直直地盯著面前的資料。

　　霍燃雖然提出了質(zhì)疑，反駁了證據(jù)，但要真正讓蘇晟無罪釋放，還是只能找出他的不在場證明。

　　目前來看，“遙遙”肯定是溫遙了。但那個老教授在凌晨兩點左右看到的人，到底是誰？

　　按照霍燃的分析，在蘇晟出去的那段時間內(nèi)，兇手殺死了謝歲星，卻不小心在水果刀上留下了指紋，所以干脆擦去了刀上所有的指紋。蘇晟回來后，撿起刀的同時留下了指紋，卻因此成了犯罪嫌疑人。那是不是說明，兇手并不是有備而來？兇手沒帶刀，連殺人兇器都是在現(xiàn)場拿的？但兇手又清理了指紋……還有一個問題，為什么這起命案會發(fā)生在蘇晟的公寓里？

　　客廳的確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可他們怎么進蘇晟的公寓的？

　　蘇予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假想的畫面閃現(xiàn)著——那個兇手進了謝歲星的公寓，謝歲星很害怕，所以就想向?qū)γ娴奶K晟求助。她跑了過去，兇手在后面緊緊地追著……此時的蘇晟早已急匆匆地出門了，家里沒有人……謝歲星怎么進去的？會不會蘇晟在匆忙出門的情況下沒鎖緊門，然后謝歲星跑了進去，卻發(fā)現(xiàn)沒人在，求助無門，她只能抓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卻被對方奪了過來，捅了下去……

　　蘇予還在走神，眼前的光忽然被一道黑影遮住。

　　霍燃聲音沉沉：“發(fā)什么呆？”

　　蘇予抬眸，此刻的他正看著她，深邃的眼神里是她小小的身影。他說：“走吧?！?p>　　蘇予站起來：“去哪里？”

　　霍燃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吃飯。”

　　蘇予跟在他的身后，目光往前看去。

　　秦譽正站在拐角處，面無表情，目光落在蘇予的身上，英俊的眉目間含著一絲冷意和凌厲。

　　霍燃唇畔有了一抹笑，瞳仁漆黑如墨，腳步未停。

　　秦譽一直沒開口，直到和蘇予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才壓低了嗓音說道：“蘇予，你這是在幫你弟弟脫罪。現(xiàn)在所有的證據(jù)都足以證明你弟弟做錯了事情，他應(yīng)該受到法律的懲治，罪犯就應(yīng)該進監(jiān)獄?；羧甲鳛樾淌侣蓭?，根本沒有道德感……你曾經(jīng)是檢察官，應(yīng)該知道，這些辯護律師為了脫罪都是不擇手段的……剛剛，謝歲星的母親在庭審結(jié)束后氣暈了過去。蘇晟殺死了謝歲星，現(xiàn)在你們還反咬謝歲星一口……”

　　蘇予聞言，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停下了腳步。

　　她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去看霍燃的臉。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一如既往冷淡，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一般，即便秦譽攻擊他沒有道德。

　　蘇予抿了抿唇，只是輕聲說：“蘇晟是無辜的，他沒有殺人……”

　　秦譽嗤笑：“法庭是靠證據(jù)定罪的，霍燃根本沒有證據(jù)能證明蘇晟的無辜，他就是在替殺人犯狡辯，為了錢不擇手段……”

　　他的語調(diào)微揚，不過在看到蘇予白皙的臉時，語氣還是軟了些許：“阿予，如果你勸蘇晟認罪，只要他肯悔改，我會想辦法讓法官從輕量刑的。不過他如果還是現(xiàn)在這樣，拒不認罪，我會建議法庭從重量刑。”

　　蘇予沉默不語，睫毛輕輕顫動著。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秦譽，我曾做錯過事情，錯在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覺。一個人品低劣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殺人的人；被公眾認定為兇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殺人犯。”

　　蘇予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眸：“殺人犯的確應(yīng)該受到法律的懲罰，但蘇晟不是罪犯，他還存在無罪的可能?！彼D了一下，眼睛澄澈如水，“如果……如果蘇晟經(jīng)過公正的審判程序，仍被判定為殺人犯，至少，霍燃已經(jīng)盡力保障了他的合法權(quán)益，霍燃并不是為了錢在顛倒黑白。辯護是法律賦予每個律師的權(quán)利，霍燃遵守職業(yè)道德，熱愛法律，不帶偏見，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律師?！?p>　　蘇予的話音落下，空氣有了一瞬間的凝固，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霍燃愣怔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沒忍住笑了一聲，漆黑的眼里漾開笑意。

　　這一大鍋“蘇式雞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蘇予一點都沒變，認真、執(zhí)著，還……可愛，像是永遠天真，又永遠讓人心動。

　　秦譽蹙著眉頭，覺得好笑又好氣：“蘇予，你知不知道霍燃幫多少罪犯逃脫了法律制裁？讓多少受害者的正義無法伸張？”

　　霍燃早已經(jīng)聽得不耐煩了，不等蘇予再說什么，他邁開長腿，聲音傳來：“蘇予，我們該離開了。”

　　蘇予最后看了秦譽一眼，收回視線，緊緊地跟在了霍燃身后。

　　到了霍燃車上，蘇予問：“我們再去找溫遙嗎？或許她知道這個案子的真相?！?p>　　霍燃啟動了汽車，神色依舊冷靜沉著。

　　他瞥了蘇予一眼，勾了一下嘴角，淡淡道：“蘇予，真相的確存在，但律師沒辦法知道，找出真相也不屬于律師的責任，我們不負責查案。”

　　蘇予眨了眨眼睛：“那我們?nèi)プ鍪裁?？?p>　　霍燃笑：“先去吃飯?！?p>　　蘇予：“哦。”

　　車子緩緩啟動，車內(nèi)一下安靜下來。

　　蘇予側(cè)眸，微微仰頭，忽然對上了霍燃的目光。這雙眼睛和她的記憶里的那雙眼睛一樣，都是這樣干凈，只是現(xiàn)在這雙眼睛里多了疏離。

　　路口的紅燈還在計時，霍燃仍舊注視著她，原本寬敞的車廂倏然變得擁擠起來。

　　蘇予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劃破了凝滯的空氣。蘇予松了一口氣，低頭去找手機。她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手指微頓，突然有些心虛地背過霍燃，很快接通了電話。

　　“喂?！彼偷偷氐?。

　　霍燃沒有說話，收回視線，眼里淺淺的笑意緩緩消散，下頜的線條在光線下透出一絲冷峻。

　　車廂里的溫度又漸漸冷了下來。

　　他知道打電話給蘇予的人是誰。

　　陳言則，蘇家認可的人，可以名正言順擁有蘇予的人。

　　那頭的陳言則聲音溫潤：“阿予，我回來了，你在哪里？”

　　蘇予下意識壓低了嗓音：“剛剛下庭?！?p>　　“抱歉，公司突然出了事情，阿晟出庭我也沒能陪在你的身邊。”

　　“沒關(guān)系。”蘇予垂下眼，笑道，“阿晟會沒事的?！?p>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陳言則讓蘇予給他分享一下她所在的位置。

　　蘇予說：“好?！?p>　　蘇予掛斷電話，車內(nèi)兩人又是一路沉默。最后，車子停在一棟大廈前，蘇予下了車，霍燃讓她先去餐廳，前臺引著她到了一間包廂。

　　蘇予推門進去，才發(fā)現(xiàn)包廂里還有一個人。

　　一個少年正窩在沙發(fā)上，低頭打著手游，聽到聲音，頭都沒抬。直到一盤游戲結(jié)束，他才抬頭揚了揚眉，與蘇予打招呼：“你好。”

　　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皮膚白皙。

　　蘇予笑了笑：“你好?！?p>　　過了一會兒，霍燃和另外一個女孩一同走了進來。女孩看起來像一個大學(xué)生，穿著背帶褲，扎著蘋果頭，眼睛又黑又圓。

　　她跟蘇予打了招呼后，就跑到那個少年旁邊看了看，然后毫不留情地開啟了嘲諷模式：“陸浸，你這小學(xué)生還是快別打游戲了，分都快掉光了，只會當人民幣玩家……男人不能，正面懟?。　?p>　　陸浸結(jié)束一局游戲，成功掉了等級，他氣得要發(fā)瘋，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來，恨不得狠狠地踹沙發(fā)幾腳，快要吐血：“祖宗，我求你了，讓我安安靜靜打一會兒游戲不好嗎？”

　　女孩指了一下他的手機屏幕，無辜道：“你的技術(shù)太爛，被人舉報了。”

　　陸浸一看，怒道：“誰敢舉報人民幣玩家？”

　　霍燃失笑，點好了菜，說：“要吃飯了?！彼鴥扇藫P了揚下巴，簡單地對蘇予介紹道：“陸浸、簡顏羨，自由記者?！?p>　　大概是因為輸了游戲，陸浸的心情不是很好，簡單道：“陸浸，你好?！?p>　　簡顏羨的話就多了，她笑容甜甜的，道：“小姐姐好，我是簡顏羨，自由記者，也可以說是線人，反正就是賣消息的，偶爾跑跑外快，替燃哥查消息?！?p>　　蘇予笑道：“你們好，我是蘇予?！?p>　　“蘇予？就是你甩了燃哥？”陸浸聞言，忽然插話，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感慨道，“女英雄??！”

　　蘇予有些不自在，她不喜歡別人提起她和霍燃分手的事情。

　　偏偏霍燃靠在椅背上，在燈光下，神情自如。半晌后，他才說：“你幫我查一下蘇晟的老師溫遙和她的丈夫，截止時間是今天晚上十二點前?！?p>　　陸浸打了個響指：“沒問題?！?p>　　蘇予這才知道，給霍燃查消息的人，就是自己面前這兩位。

　　服務(wù)員陸陸續(xù)續(xù)上菜了。

　　簡顏羨說：“小姐姐，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和陸浸合作嗎？”

　　陸浸冷冷地道：“因為某人不會開車唄，科目二連續(xù)掛五次了，即將迎來第六次。”

　　簡顏羨喊冤：“是那個教練太兇了，我被罵得都快懷疑人生了，所以才過不了?！彼粗K予：“小姐姐，你學(xué)車的時候遇到過這種教練嗎？”

　　蘇予搖搖頭，認真道：“沒有?！?p>　　簡顏羨驚訝，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我聽說教練要么喜歡罵人，要么喜歡動手動腳，那個教練會嗎？”

　　蘇予：“……”

　　她想了想，突然反駁不了。

　　簡顏羨生氣了：“還真動手動腳??？我去剁了他的咸豬手！說，是哪個駕校，哪個教練？”

　　她的學(xué)車教練是霍燃啊。

　　蘇予腦子里浮現(xiàn)出霍燃的名字的剎那，霍燃也抬起了眼眸，平平淡淡地說道：“是我?！彼揲L的雙腿隨意交疊，背靠在椅背上，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一時間沒人說話。

　　簡顏羨愣了愣，陸浸也愣了，最主要的是，蘇予沉默了。她垂著眼，眼睫在眼睛下落下淺淺的陰影，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緒。

　　偏偏她眼角有一顆痣，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出了難以言說的楚楚可憐。她的脖頸修長白皙，露出來的那一點點皮膚，白得晃眼。

　　簡顏羨、陸浸默默地對視一眼，不由自主地想，燃哥可真是一個禽獸啊。

　　霍燃垂下頭，微抿薄唇。

　　明明她才是主動離開的人，卻像他才是負心漢一般。

　　從小到大，蘇予的方向感都不太好，她也一直沒有學(xué)車的必要，所以拖到大二才去學(xué)車。她知道很多教練都喜歡罵學(xué)員，可她也聽說有些駕校開設(shè)了皇室貴族班，雖然價格是普通班的三倍，但是教練年輕帥氣、一對一教學(xué)，最重要的是溫柔不罵人，包你過。

　　蘇予不缺錢，毫不猶豫地報名了。

　　報完名的第二天，她就在教室里看到了霍燃?；羧悸朴频囟伦×怂骸奥犝f，你要學(xué)車？”

　　蘇予沒理他。

　　他倒沒糾纏，笑了一下，曖昧地說：“今天先放過你?！?p>　　蘇予輕輕松松考過科目一后，負責人熱情地迎她進駕校：“您是我們駕校的皇室貴族會員，我校特別照顧您，給您安排了兩個教練。”

　　蘇予抬眸，就怔在了原地。

　　那人站在一輛駕校車旁邊，個子很高，簡簡單單的白衣黑褲，倚著車門。大約是因為熱，他的黑發(fā)有些濕，卻顯得瞳仁越發(fā)黑，折射著淺淺的光。

　　他修長的指間夾著煙，猩紅的光明明滅滅。看到蘇予，他把煙咬在了唇間。

　　負責人喊道：“阿燃，來顧客了！”

　　蘇予：“……”

　　負責人說：“你看到阿燃后面那個教練了嗎？那個是主教練，你可以叫他許教練，四十歲，有二十年安全駕齡，妥妥的。而前面那個男生，是你的副教練?！?p>　　說是副教練，但大部分時間在教她開車的是霍燃。

　　蘇予緊張地摸著方向盤，在思考她是不是應(yīng)該換一個駕校。這個駕校的皇室貴族班就這個待遇嗎？霍燃不還是一個學(xué)生嗎？他哪來的教練證？駕齡都沒滿五年吧？

　　霍燃像是能夠猜到她的想法一般，懶洋洋道：“敢換駕校，你就試試看。”他壓低了嗓音，俯身靠近她：“我拿到證才三年，但是駕齡早就不止了。這是我朋友開的駕校，我讓他特意安排我教你開車，我特別喜歡教你開車，許教練會在一旁看著、指導(dǎo)。”

　　蘇予有些震驚，然而憋了好半天，只說：“你會罵人嗎？”

　　她這是接受他做教練了？

　　霍燃：“會。”

　　蘇予抿唇：“那我不要你。”

　　霍燃慢悠悠道：“但我不會罵我喜歡的人?！?p>　　蘇予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她回過頭，覺得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渾身發(fā)燙，白如玉的耳垂一點點泛紅。

　　蘇予握緊了方向盤，慢吞吞地說：“你要是罵人，我就投訴你?！?p>　　結(jié)果，在整個學(xué)車的過程中，霍燃還真的沒罵過她。

　　她一緊張，把油門當剎車踩，整輛車撞上停車庫的墻，所幸人沒事?；羧家荒_踩完剎車，還笑瞇瞇地鼓勵她：“您開得不錯，墻沒倒?！?p>　　霍燃說：“你打轉(zhuǎn)向燈?！?p>　　她卻不小心打了前燈。

　　霍燃彎了彎眼睛，黑眸如墨，溫柔道：“請您再打一次轉(zhuǎn)向燈。”

　　科目二考試，她還沒倒車入庫，就扣完了考試所有的分。霍燃豎起了大拇指：“加油，別氣餒，失敗是成功之母，您這么棒，下次一定能過的?！?p>　　蘇予受不了了，瞪著他，兩只眼睛水汪汪的，兩腮氣呼呼地鼓起。

　　霍燃被逗笑了：“你還要不要貴族服務(wù)了？”

　　蘇予重新預(yù)約了一次考試，霍燃換了一種方式教她。她正垂眸看方向盤旁邊的按鈕，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貼了過來。

　　男人的手修長、溫熱又干燥。

　　他握著她的手，聲音沉沉，呼吸擦過她的耳朵：“蘇予，注意看，往這邊……”溫熱的呼吸讓她全身都酥麻起來，幾乎不能動。

　　他干燥的唇忽然碰到了她的耳畔，但下一秒就離開了。他坐回了原位，道：“踩油門吧?！?p>　　蘇予開得小心翼翼的，速度控制得很慢，耳朵緊張地聽著霍燃的命令。

　　霍燃忽然又道：“踩剎車?！?p>　　蘇予一緊張就突然反應(yīng)不過來了，直愣愣地踩著油門，朝著前方障礙物撞了過去。

　　眼看著就要撞上了，霍燃猛地踩下剎車。

　　蘇予驚魂未定，腳沒動，偏頭去看霍燃。

　　她惴惴不安，以為霍燃要破口大罵了，可霍燃忽然躬身，一把握住她的腳踝，捏著她纖細的骨頭，把她的腳放在了剎車上。

　　他抬眸，聲音低沉，似是舒緩的音樂：“你多感受一下剎車，等會兒要記得踩?！?p>　　蘇予怔怔地看著與平時不一樣的溫柔的他。

　　良久，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們這樣太過親密了。

　　他的手掌灼熱的溫度，從神經(jīng)末梢一下躥到了她的頭皮，那種溫度，燙得她條件反射地想踢他。

　　他修長的手指卻越收越緊，那一截皮膚像是一塊無瑕的玉璧，散發(fā)著瑩潤的光，甚至隱約可以看到細小的血管。

　　“你快放開！”

　　蘇予的臉頰紅透了，咬著下唇：“我知道怎么踩剎車了！我會記得踩剎車！你快放開呀！”

　　霍燃勾唇笑了笑，深深淺淺的光影從他的臉上掠過。

　　夏日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落下光斑。風吹來，帶著熱浪，蘇予覺得更熱了。休息的時候，幾人坐在樹蔭下，蘇予正在和許教練聊天，霍燃去拿水了。

　　過了一會兒，他拿了兩瓶水回來，一瓶遞給了許教練，一瓶自顧自地擰開了。他仰頭，鬢角都是汗水，濕漉漉的，性感的喉結(jié)微動，灌下了水。

　　蘇予眨了眨眼：“你沒幫我拿水嗎？”她看了看周圍的其他人，他們的教練都幫學(xué)員拿水了。

　　蘇予提醒他：“我是皇室貴族客戶?！?p>　　他沒理她，繼續(xù)喝水。

　　她的聲音軟軟的：“其他教練都發(fā)水了呀?！?p>　　許教練還沒喝，想把自己那瓶水給她，卻被霍燃攔了下來?；羧即鬼粗?，點點頭，道：“嗯，其他教練心地好?！?p>　　蘇予氣極。

　　霍燃迫近她，懶洋洋地笑道：“真羨慕他們，可我天生心地不好?！?p>　　蘇予：“……”

　　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沒關(guān)系……”

　　蘇予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下一秒，霍燃就把他喝過的水遞到了她的唇畔，她來不及躲避，就碰到了瓶口那一處濡濕。

　　霍燃不緊不慢地道：“我這人色心重，喏，水給你喝?！?p>　　蘇予咬牙，臉色漲紅：“你……”

　　“嗯，我惡心?！被羧继谷唤邮芰?。

　　蘇予還是氣，烏黑的瞳仁水潤潤的。

　　像霍燃這樣的教練，應(yīng)該被釘在學(xué)車教練界的恥辱柱上！

　　蘇予在心里罵了他一會兒，伸出手接過那瓶水。本來她準備將水倒在霍燃身上，結(jié)果還沒怎么用力，瓶子就被她捏癟了，水一下就流了她滿手滿身。

　　蘇予：“……”

　　霍燃懶洋洋地哼笑出聲，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不知道去了哪里。

　　蘇予換好了衣服，許教練托她幫忙把一個文件轉(zhuǎn)交給霍燃，她剛想拒絕，許教練已經(jīng)跑遠了。

　　她順著指路標，到了教練休息室，門并未關(guān)上。她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男人的裸背，肌肉分明，腰線狹窄，線條利落，充滿了力量感。

　　霍燃正在穿衣服。

　　蘇予連忙遮住眼睛，轉(zhuǎn)身想走。

　　霍燃的聲音輕飄飄的：“你看了就想走?。俊?p>　　蘇予咬住了下唇，聲音弱了幾分：“我沒看?！?p>　　“你看了?！彼哪_步聲越來越近。

　　蘇予紅了臉，嘀咕著：“誰讓你換衣服不關(guān)門？”

　　“因為我想讓你看啊?！?p>　　他說得坦蕩蕩，話音剛落，下一秒，蘇予的雙肩就被捏著，強制著轉(zhuǎn)了個身，落入男人的懷中。

　　他清冽的氣息涌入她的鼻間，有煙草氣息，還有獨屬于他的味道。

　　霍燃的聲音低沉有力：“好不好看？”

　　蘇予羞得耳朵都要冒煙了，沒聽到霍燃的話，眼神輕飄飄的，無奈地咬牙：“霍燃，你為什么把穿上的衣服又脫了？”

　　聞言，他揚了揚眉，笑了起來，有什么在他的眼眸里蔓延。他大手一攬，蘇予的臉毫無間隙地貼上了他熾熱堅硬的胸膛。

　　之后，霍燃為了讓蘇予能過駕考，加大了訓(xùn)練難度。蘇予每次學(xué)完都很累，霍燃會開著教練車送她回學(xué)校。

　　她在車上就困得不行，疲倦地睡著了。

　　偏偏有一次，她覺得胸口沉沉的，忽然驚醒，卻沒有立馬睜開眼睛。她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埋頭在她的鎖骨處，悄無聲息，呼吸溫熱。

　　他什么都沒做，卻又離得那么近，就像他正在一點一點地嗅她身上的味道，然后冰涼的鼻尖觸碰到她脖頸處的一小塊皮膚，他深深呼吸著。

　　蘇予覺得毛骨悚然，生出奇怪的感覺。

　　霍燃身上透著冷冽的氣息，有野獸在吞下獵物之前散發(fā)出的侵略感，燥熱、不安。

　　霍燃說：“你醒了，不醒我都怕我快忍不住吃下你了。”

　　蘇予咬著牙齒，哼哼著罵他：“你變態(tài)！”

　　霍燃抬眸，瞳仁烏黑，如同星光下寂靜的深海，嗓音溫柔：“嗯，那你當不當變態(tài)的女朋友？”

　　蘇予：“……”

　　他忽然不像以往那樣渾蛋又強硬，變得像一個干凈的少年，用冰涼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鎖骨，輕聲地說：“你不要拒絕我，也不要不理我，我很喜歡你?！?p>　　蘇予覺得胸口里像是打翻了汽水，又像是中了一槍，焦躁又不安。

　　如果他一直強硬，她肯定毫不猶豫地立馬拒絕?？墒撬此吭谒募珙^，瞳仁烏黑，睫毛似羽，皮膚白凈，讓她心軟得一塌糊涂。

　　“你當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不好？然后，她聽到自己說：“好?！逼鋵嵅贿^一瞬，她就恢復(fù)理智，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霍燃長眉微揚，露出了真面目，那騙她心軟的少年感轉(zhuǎn)瞬消失，剩下的只有狡黠。

　　蘇予用力推開他，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雙肩卻被他握住，動彈不得。他啞著嗓音：“給我親一下，女朋友得蓋個章?！?p>　　她睜大眼睛，正要說什么，嘴唇卻被他重重堵上，只余下淺淺的嗚咽聲和心臟快速跳動的“咚咚”聲。

　　窗外晚風吹過，光影晃動。

　　這樣的吻，獨屬于情竇初開的他們。

　　這樣的男孩，也獨屬于她。

　　后來吃飯的氛圍就有些尷尬了，陸浸和簡顏羨迅速吃完飯，就去查消息了，蘇予還要跟著霍燃去看守所見蘇晟。

　　蘇予在車上沒怎么吭聲，霍燃把車停在看守所外，轉(zhuǎn)眸看她，忽然問：“你有沒有想過怎么讓蘇晟說出那天晚上的具體情況？”

　　蘇予沉思著。

　　霍燃微微勾了勾嘴角：“你今天看了蘇晟的反應(yīng)，你覺得他跟溫遙是什么關(guān)系？”

　　蘇晟和溫遙的關(guān)系，蘇予其實隱隱約約猜到了，卻又不敢相信。

　　霍燃微笑，清俊的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譏諷：“溫遙一直在說謊。”他盯著蘇予的眼睛：“蘇予，其實你比我更了解你弟弟，所以你早就知道溫遙和你弟弟的關(guān)系了?！?p>　　蘇予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她就這么和他對視著，說道：“蘇晟喜歡溫遙?！?p>　　蘇予的唇輕輕開合：“一個年輕的女老師，貌美、有氣質(zhì)，還有才華，不知道為什么看似溫柔，身上卻透著憂傷的味道，似乎和丈夫關(guān)系一般，然后成功地吸引了富家少爺。蘇晟和我從小就沒有母親，他很容易對這樣的女人動心，渴望被人照顧的同時，又帶著出身優(yōu)渥的同情心想去照顧別人。我看到溫遙的時候，其實就明白，她很符合蘇晟的審美。但溫遙有丈夫，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心意，殊不知她早已知道了?！?p>　　是啊，就算和老師關(guān)系再好，學(xué)生也不會悄悄關(guān)注老師的小號，更不會邀請老師到家里來切蘋果給他吃……還有他在法庭上看到他和“遙遙”的聊天記錄的那一瞬間，眼睛里藏著小心翼翼和恐懼。他害怕事情暴露。

　　霍燃的手機振動起來，他一邊拿手機，一邊說：“這些都還只是猜測，還有更多可以得到的消息。你有沒有想過，喜歡溫遙的人不少，但為什么她和蘇晟的關(guān)系看似格外親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讓蘇晟主動說出他那天晚上去見的人?！?p>　　霍燃點開郵件，沉默了一會兒，將郵件遞給蘇予看。

　　蘇予看完郵件，抿了抿唇，道：“我知道怎么讓蘇晟說了，就按照我們的猜測?！?p>　　郵件是關(guān)于溫遙的資料，重點有兩個。

　　一個是，據(jù)溫遙家的保姆說，溫遙和丈夫的關(guān)系并不好，有幾次她看到溫遙的身上有疑似被家暴的痕跡。

　　另一個則是，溫遙有多年的抑郁癥病史。

　　警察押著蘇晟進來，蘇晟皮膚白又細膩，所以瘀青的痕跡總是格外明顯，他嘴角紅腫，整個人顯得很狼狽。

　　霍燃站著，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羧汲林槪抗怃J利地盯著警察：“他的臉怎么回事？”

　　警察的神情有些尷尬：“同監(jiān)室的人打架了。”

　　霍燃平靜道：“如果再有下次，我會起訴看守所失職?！?p>　　蘇晟坐了下來，等警察走后，蘇予才問他：“你的臉怎么了？”

　　蘇晟垂下眼：“打架了……”他抿了抿唇：“因為我有錢，里面的人大多看有錢人不舒服。”

　　蘇予擰眉：“警察沒阻止？”

　　“有的?！?p>　　蘇晟沒再多說，其實蘇予也明白。

　　蘇晟卻對自己臉上的傷口不是很在意。會見的時間明明很短，蘇予卻一點都不問關(guān)于案件的事情，只是在閑聊。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咬牙問：“姐，明天的審判……”

　　蘇予微笑：“會沒事的，原來你那天晚上去溫老師家里了，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姐姐？還非要我去調(diào)查，不過幸好溫老師的丈夫說他愿意出庭做證?！?p>　　蘇晟一愣：“溫老師的丈夫？”

　　霍燃定定地看著蘇晟：“嗯。”

　　蘇晟瞳孔驟縮，睜大了眼睛，猛地站起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們：“你說劉木陽要做我的不在場證人？”

　　“是，他說那晚溫老師身體不舒服，因為你就在附近住，所以托你幫忙，一起將她送去了醫(yī)院。說起來，他對溫老師可真體貼，他們很相愛，溫老師真幸福?！?p>　　“撒謊！”

　　蘇晟繃緊了兩腮，太陽穴上青筋隱隱起伏。蘇晟仿佛失去了理智：“他在撒謊，那天晚上他根本不在！溫遙要自殺，她身上有自殘的傷口，卻不肯去醫(yī)院，那天晚上他竟然對遙遙動手！溫遙不幸福，她很痛苦，因為他就是給她施加痛苦的人。他不愛她，卻不肯放開她，他只會在眾人面前演戲！這個畜生！”

　　蘇予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蔓延開來。

　　猜測似乎都符合了。

　　蘇予平靜道：“是啊，那天晚上劉木陽不在，他對溫遙不好，甚至經(jīng)常家暴她，所以她很痛苦。你看到了她的痛苦，也看到了她的優(yōu)秀，你覺得你可以給她幸福，所以你喜歡上了她、接近她、關(guān)心她，邀請她來家里。然后你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小號，悄悄關(guān)注了她，每天關(guān)注她的動態(tài)。事發(fā)當天晚上，你看到患有抑郁癥的她發(fā)了一條微博，說她痛苦，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所以你就在晚上十二點立馬沖去了她的家里，安慰她，不讓她自殺。直到一點半她的情緒穩(wěn)定了，你才回來，一回來就發(fā)現(xiàn)家里發(fā)生了命案。”

　　蘇予的眼眶漸漸發(fā)熱，眼前有些模糊，她攥緊了手指：“蘇晟，這樣的愛情比你將會被判處的刑罰都重要嗎？你明明有不在場證明，為什么不肯說？你這樣隱瞞，以為自己很偉大嗎？我們找到了溫遙，溫遙明明知道，卻什么都不肯說，溫遙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性命！你所謂的愛，只感動了自己，愚蠢！”

　　她忍住眼淚：“就算你不想讓外界知道，溫遙大半夜和男學(xué)生在一起，你怕毀了溫老師的名聲，但解釋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你就住在附近，你可以像我說的那樣，說她病了，你送她去醫(yī)院，或者其他什么理由都可以……”

　　“蘇予。”霍燃阻止了她。

　　蘇予吸了吸鼻子，抿住唇。她知道這樣的話已經(jīng)涉嫌引導(dǎo)做偽證了。

　　蘇晟的臉白得像一張白紙，越發(fā)顯得眼眸漆黑，他薄唇翕動，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像是沒料到蘇予剛剛只是在詐他。

　　霍燃冷冽的目光籠罩在蘇晟身上，他開口，語氣嚴肅又冷漠：“溫遙吸食大麻，你公寓里的大麻是她的吧。你收了大麻，想幫她戒掉嗎？你怎么都不肯說那天晚上去了哪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又不肯講大麻的來源，而你的身體內(nèi)也沒檢測出大麻成分，所以，你是不是還害怕她吸毒的事情曝光？”

　　蘇晟徹底失去了生氣，垮下肩膀，崩潰了一般，修長的手遮住了面孔，緊咬著牙關(guān)，指縫里有眼淚滲出。

　　蘇予心頭微震，睜大眼睛去看霍燃。

　　溫遙有吸毒史？

　　霍燃神情篤定，棱角分明的臉顯得有些冷漠。

　　良久，蘇晟才說：“是，可是遙遙太痛苦了，我不能讓她站上證人席，把自己的傷口扒開，然后把自己所有的難堪都放在公眾面前?！?p>　　蘇予氣極：“蘇晟，你知不知道，你和溫遙的關(guān)系是畸形的，她有丈夫！”蘇予深吸一口氣，克制住自己的憤怒：“那好，你去監(jiān)獄守護你的愛情吧?！?p>　　她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任憑蘇晟在身后叫她也沒停留。會見室里，只剩下霍燃和蘇晟。

　　霍燃靠在椅背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不急不緩地道：“明天，我會讓溫遙出庭做證。”

　　蘇晟靜默片刻，聲音沙啞道：“我是不是讓我姐姐失望了？”

　　霍燃站起來：“你讓她傷心了?！彼D(zhuǎn)身就要離開。

　　蘇晟輕輕道：“我知道你，我在姐姐的相冊里看到過你的照片。”

　　霍燃的腳步微微一頓。

　　“你喜歡她，對嗎？”蘇晟的語氣聽起來很輕很輕，“可是我爸爸想讓我姐姐嫁給言則哥。”

　　霍燃語氣淡然，眼睛漆黑幽深：“我會等她?！?p>　　“霍律師，你明天要讓溫遙怎么做證？”

　　“實話實說。”

　　蘇晟又問：“你們會去調(diào)查真相嗎？”

　　霍燃側(cè)身，垂眸瞥他一眼：“那是警察的事情，明天溫遙替你做了不在場證明，我的工作就結(jié)束了?！?p>　　正說著，霍燃口袋里的手機忽然一陣振動，他很快接通了電話。片刻后，他的俊臉冷硬，盯著蘇晟掛斷了電話。

　　“溫遙去自首了，她在警局將所有的犯罪細節(jié)都講得很清楚、很明白！”霍燃眼里情緒起伏，“蘇晟，你到現(xiàn)在還不說實話嗎？”

　　蘇晟怔怔地，唇色蒼白，像是沒反應(yīng)過來一般。

　　“自首？”

　　過了好半晌，他才怔怔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猜的也是對的。晚上十二點，我看到溫老師發(fā)的微博，擔心她真的會自殺，就急匆匆地出門了。那時候雨下得很大，溫老師的公寓離我很近，所以我沒有開車。她家里的門緊緊地鎖著，但我知道她習慣把備用鑰匙放在地毯下，我就取了鑰匙進去?！?p>　　蘇晟的聲音低低的：“溫老師就躺在浴缸里，全身都是青紫的傷口，劉木陽打她了，她甚至剛剛吸了毒。如果我再晚來一步，那把刀就要割破她手腕上的血管……我安慰了她很久，她才放棄自殺。后來，過了挺久吧，她接了一個電話，應(yīng)該是劉木陽打給她的。我沒聽到他們說了什么，她崩潰了，哭了好久，忽然就抱住我……”

　　霍燃的聲音涼涼的：“她和你發(fā)生了關(guān)系？”

　　“沒有。”蘇晟臉上閃過難堪之色，“我不愿意在她痛苦的時候……她一直在說對不起，她說她會離婚和我在一起，只是她不希望她今晚自殺、吸毒的事情被第三人知道，也不希望別人知道她今晚和我在一起，更不希望破壞她的形象。我理解她，她只是想重來罷了?！?p>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神色也越來越痛苦：“可是她自首了，那段時間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她根本就不可能跑到我的公寓殺人，兇手不是她?！?p>　　會見時間到了。

　　“她假裝兇手也不是為了你。”

　　霍燃最后看了蘇晟一眼，淡淡道：“如果你撒謊了，誰也救不了你?！?p>　　冬日的傍晚陽光柔和，但空氣冷冽，蘇予在透風的大廳里走來走去，輕輕地哈出一口氣，兩頰有著受凍的嫣紅。

　　霍燃叫她走，順便道：“溫遙去自首了。”

　　蘇予微怔：“溫遙？她殺了謝歲星？”

　　霍燃的眉頭輕輕擰著，瞥了蘇予一眼，沒說話。

　　蘇予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很蠢——兇手一刀斃命，從傷口等情況來看，兇手應(yīng)該是比謝歲星高的男性，而不可能是和謝歲星身高差不多、力量差不多的溫遙。那她為什么會突然說自己是殺人兇手？難道她是為了蘇晟？

　　霍燃仿佛猜到蘇予一閃而過的念頭，輕聲嗤笑，嘴角噙著濃濃的諷刺：“你別想太多，那天晚上她的確和蘇晟在一起，如果她只是想證明蘇晟的清白，可以為他做不在場證明。更何況，她自首的時候，邏輯清晰、條理清楚地講了整個犯罪過程，所有細節(jié)都和犯罪現(xiàn)場吻合，她不可能是兇手。但她可能認識兇手，準確來說，她和兇手的關(guān)系很親密。還有一個很奇怪的點就是，她原先要求蘇晟別講出去的那些事情，她全講了，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要蘇晟保密，根本不是出于維護自己的形象，而是另有隱情?！?p>　　溫遙在替人頂罪。真正的兇手將所有的犯罪過程告訴了她，然后她再根據(jù)當晚的真實情況捏造了情形。

　　蘇予問：“她怎么解釋當天晚上的情形的？那真正的兇手會是誰？”

　　霍燃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拿出一支煙咬在唇上，偏頭點上火，不甚在意：“不知道，也不重要。她去自首了，如果警察在她那邊核實了證據(jù)，蘇晟的案件就會撤訴，這個案子就結(jié)束了?！?p>　　蘇予點點頭，還是有些疑慮。

　　或許是她以前在檢察院工作留下的習慣，總是對所謂的真相有種執(zhí)著。

　　沿著暮色下的道路，兩排樹木飛快地往后倒退著，黑色的汽車往城中心駛?cè)?，很快就到了律所?p>　　還沒進律所，霍燃就接到了檢方的電話。

　　男人的聲音含著壓抑的火氣：“霍律師，你以為隨便找一個人來頂替，就可以釋放你的當事人了？”他冷笑：“你明明知道犯罪嫌疑人不可能是女性，你還找一個女性來頂替，我會以偽證罪起訴你，你等著收起訴書吧?！?p>　　霍燃抿唇，懶得解釋。

　　秦譽繼續(xù)道：“你前幾天去家屬院找過溫遙吧？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威脅她，但我告訴你，這種行為很愚蠢，不僅不能讓蘇晟出來，還能讓你進去陪著他?！?p>　　霍燃收起手機，表情冷淡。

　　蘇予放下卷宗看他，她聽到了方才的對話，有些擔憂。

　　陸渝州敲了敲門，顯然也聽到了，揚了揚眉：“我的天，到底什么時候廢除306條，一對律師有利，檢察院那幫人就要起訴律師做偽證?！?p>　　蘇予沒說話。

　　陸渝州把手里熱騰騰的咖啡遞給蘇予：“最冤枉的是我之前辦的一個案子，我通知被告他有控告權(quán)，檢察官就說我挑動翻供；我讀當事人口供進行核實，就被舉報說我引誘對方做偽證；我讀同案被告人的口供，笑了一下，也被警告注意表情，涉嫌進行偽證……”

　　蘇予覺得好笑，但不點評，畢竟她曾經(jīng)是他口中吐槽的一方。

　　只能說，彼此的立場不同。

　　陸渝州感慨了一會兒，看向霍燃：“這個案子接下來要怎么辦？”

　　霍燃正坐在沙發(fā)上，垂眸看著電腦屏幕，在柔和的屏幕光下，他略顯冷硬的面孔也被鍍上了一層柔光。

　　他聽到問題，沒有抬頭，淡淡道：“溫遙那邊自首的證據(jù)不足，我沒跟法院申請證人前，的確私自接觸過她，秦譽不會放過這個把柄的。何況，她的確不是兇手，而我們現(xiàn)在也沒辦法再見到她?！?p>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

　　蘇予說：“也就是說，只能找到真兇，才能證明清白了?！?p>　　陸渝州擰眉：“去哪里找？律師取證權(quán)本來就有限，能夠得到且能被法院承認的證據(jù)大多只能來自辦案機關(guān)，更何況找到真兇？這是警方的事情，就算我們查到，警方認不認可證據(jù)還另說?！?p>　　霍燃抬起了頭，輕挑眉頭，微微一笑，忽然道：“是劉木陽。”

　　蘇予微怔。

　　陸渝州提出了疑問：“劉木陽和溫遙的夫妻關(guān)系那么差，甚至還家暴溫遙，溫遙怎么可能替他頂罪？何況，為什么是他？”

　　霍燃將電腦放在茶幾上，將屏幕轉(zhuǎn)向了兩人，上面是簡顏羨發(fā)來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蘇予心臟一縮，一股反胃感從心底深處涌了上來。

　　劉木陽曾在某個色情網(wǎng)站注冊過賬號，并發(fā)過不少帖子，帖子的類型很多，有“綠奴”類型，專門發(fā)妻子的照片供人意淫。那些照片不堪入目，一看就是溫遙，幸好的是，溫遙的臉都被打上了馬賽克；有“強奸”類型，他說自己是一個大學(xué)教授，常常借機強奸、誘奸學(xué)生，還會附上女學(xué)生打了馬賽克的照片。最新發(fā)布的帖子已經(jīng)有些時間了，只更新到他說他今晚要實施強奸，還發(fā)了女學(xué)生的背影照，但沒更新完，不像其他帖子有了強奸的結(jié)果和圖片。不少用戶等得著急了，紛紛留言催促樓主快點發(fā)結(jié)果圖。

　　蘇予從桌上的資料里翻找出了謝歲星的照片，和帖子里偷拍的背影做比對。

　　她攥起手指，隱隱有青筋在白皙的皮膚下浮起。

　　劉木陽發(fā)帖的時間，正是謝歲星死亡的那天。

　　所以那天晚上，劉木陽在毆打完妻子后，是不是就決定去強奸謝歲星，卻沒成功，錯手或者故意殺死了她？那她最后在蘇晟的公寓死去的原因，會不會是她很害怕，想向?qū)γ婀⒌奶K晟求助，跑到了那邊，蘇晟卻不在？

　　屋內(nèi)陷入沉默。

　　霍燃大約看出了蘇予的想法，神情淡漠，說：“這個只能證明他有強奸的意圖，帖子沒有更新結(jié)果，也無法證明他是否真的在當天去了謝歲星的公寓。而帖子沒結(jié)果的原因可能是劉木陽沒成功，也有可能是因為謝歲星死了，他無法實施?；蛘撸瑒⒛娟栆部梢酝耆怀姓J他會具體實施強奸，只需要承認他有意淫的癖好就行，因為大部分色情網(wǎng)站上的帖子都屬于意淫編造?！?p>　　陸渝州忽然開口道：“假設(shè)真的是劉木陽殺了謝歲星，溫遙卻跑去頂罪，是不是因為她被威脅了？比如家里的老人？”

　　“有可能?！被羧计岷诘难劬镩W過一絲冷意。

　　這么多線索鋪陳在了幾人面前。

　　他不急不緩道：“溫遙應(yīng)該在案發(fā)的第一時間，就知道劉木陽殺人了?；蛟S出于被威脅，或許有其他原因，她答應(yīng)劉木陽，陷害蘇晟。因為蘇晟說她當晚在接完劉木陽的電話后，先是崩潰，忽然就對蘇晟說對不起，然后再示愛，還希望蘇晟不要告訴別人他們那一晚發(fā)生的事情。蘇晟一旦不說出那晚的事情，他就沒有不在場證明，所有的現(xiàn)場證據(jù)就會形成證據(jù)鏈指向他，他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p>　　如果劉木陽真的像帖子里的自述一般，有多年的強奸經(jīng)歷，那他就有能力不留下痕跡，再加上那一晚的大暴雨和停電……

　　只有蘇晟又傻又蠢，以為溫遙只是想重來，拼了命地幫她隱瞞那晚的事情，卻中了這對夫妻的圈套。

　　蘇予抿緊了唇：“如果能證明劉木陽當夜去過謝歲星的公寓……”

　　霍燃面色冷靜：“時間過去太久，就算有指紋也早就提取不了了，何況謝歲星的公寓現(xiàn)在是她母親住著，她母親不會允許我們進去的?！?p>　　陸渝州說：“真沒想到，看似一本正經(jīng)、受學(xué)生歡迎的劉木陽居然還有這樣的癖好?！?p>　　蘇予沉默了下來，臉色蒼白。

　　難道要讓最有嫌疑的劉木陽逍遙法外，卻讓蘇晟進監(jiān)獄嗎？

　　但她也知道，這些證據(jù)根本不夠定劉木陽的罪，對于警方來說，蘇晟才是證據(jù)確鑿的犯罪嫌疑人，他們也不可能為了這些猜測，再耗費警力去做有可能無用的調(diào)查。

　　陸渝州訂了外賣。

　　吃飯的時候，蘇予瞥了一眼手機，才忽然想起，她忘記給陳言則發(fā)定位了。

　　她剛想著，陳言則的短信就來了。

　　“阿予，我在律所樓下。”

　　蘇予圍上了圍巾，往樓下跑去。

　　蘇予出了溫暖的室內(nèi)，冰涼的空氣如針一般往她的身體里鉆，她的鼻子冰冷，大約是蒙了霧，一雙黑眸亮晶晶的。

　　不遠處，路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照亮了這條長街，空氣里有細小的塵埃起伏，朦朦朧朧。

　　在橘黃的燈光下，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彎著眼睛看她。

　　蘇予跑了過去，鼻尖有些紅。

　　陳言則看她的圍巾要落下，修長的手指將她的圍巾重新圍攏，聲音溫和：“冷不冷？”

　　蘇予搖搖頭：“你怎么來了？”

　　“我看你一直沒接我的電話，現(xiàn)在閑著，就來看看你。何況，我也擔心阿晟的事情?！标愌詣t問，“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蘇予：“沒事，阿晟沒有殺人，他不應(yīng)該被判刑，法院會還他公道的。”

　　“蘇伯父這幾天也在為阿晟的事情奔波擔憂。”

　　蘇予垂下了眼睫。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因為冷，蘇予的手腳都冰涼了起來。她一直怕冷，到了冬天，她就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小動物，開始冬眠。

　　陳言則忽然彎腰，長手一伸，將她抱了個滿懷，用長長的黑衣包裹住了她。

　　蘇予的鼻間都是他身上溫暖的氣息，她一愣，然后就想推開他。他說：“別動，我就抱一會兒，給你力量。”

　　大樓外，高大的門柱后?；羧嘉⑽⑿笨吭谥由?，低著頭，垂下了眼，掏出打火機，“咔嚓”一聲，火苗輕輕地跳躍起來，舔舐著他唇間的煙。

　　火光一瞬間照亮了他輪廓分明的臉，又一瞬間熄滅下去。他緊抿薄唇，漆黑的眼里，譏諷若隱若現(xiàn)。

　　為了第二天的庭審，霍燃需要加班，蘇予也跟著一起加班了。

　　陸浸那邊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溫遙的丈夫有問題，蘇晟對老師溫遙有情意。那天晚上，蘇晟去見了溫遙，卻因為顧及溫遙的名聲，什么都不肯說。但溫遙的丈夫劉木陽是一個混跡色情網(wǎng)站的博主，經(jīng)常偷拍學(xué)生，也覬覦謝歲星，謝歲星死的那個晚上，是他尾隨了謝歲星。

　　可是現(xiàn)在霍燃他們手上沒有相關(guān)證據(jù)，溫遙又突然替丈夫頂罪了，可她分明不可能是殺人兇手。

　　這樣的話，蘇晟就會成為證據(jù)最多的替罪羔羊。

　　劉木陽是打算陷害蘇晟，覺得蘇晟這邊可能不會成功，所以干脆逼迫溫遙假裝成兇手頂替，那他現(xiàn)在算是棄掉了溫遙這顆棋子，手里應(yīng)該掌握著溫遙的把柄，所以才不怕她說出真話。

　　蘇予忽然想到了什么，黑眸看向霍燃。

　　霍燃神色冷峻，面無表情，周身透出冰冷的氣息。蘇予不知道為什么，他似乎從晚飯時間開始心情就不好了。

　　蘇予說：“如果讓劉木陽給蘇晟做不在場證明，劉木陽是肯定愿意的，他現(xiàn)在就想讓溫遙頂罪。”

　　霍燃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做偽證？”

　　蘇予抿了抿唇，目光堅定。

　　陸渝州不贊同，眉眼間凝著寒霜：“不說這是違背職業(yè)道德的，單單說這一案的檢察官，就夠讓你們喝一壺了，你們會丟掉飯碗的！”

　　蘇予垂下眼睫，眼里有著陰霾：“但是，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阿晟了?！?p>　　第二天，蘇予、霍燃和劉木陽從法院后門進入，霍燃看了蘇予一眼，離開了。劉木陽和蘇予站在長廊盡頭，等待開庭。

　　蘇予架著一副遮住了半張臉的黑色墨鏡，只露出了小小的翹鼻和紅色的唇，身上穿著乳白色的小香風外套，內(nèi)搭白色的襯衫，黑色的半裙，露出勻稱白皙的小腿，酒紅色的尖頭高跟鞋敲擊著地板，肩上挎著黑金色的小包。

　　她摘下墨鏡，冷漠的視線落在劉木陽的身上。

　　劉木陽仍舊和上次見面一樣，穿著黑色的西裝，系著領(lǐng)帶。

　　他真的答應(yīng)來了。

　　蘇予眉眼舒展，眼尾輕輕上挑：“劉老師，你應(yīng)該知道等會兒該怎么說吧？那天晚上，蘇晟和你在一起，你叫他去幫忙，他有不在場證明。霍燃不認同我的做法，我已經(jīng)開除他了，等會兒蘇家的律師就會來了?！?p>　　劉木陽笑得斯斯文文，卻謹慎得什么都不說。

　　蘇予微微一笑，目光瀲滟：“你來都來了，就說明你心動了，你現(xiàn)在不做任何保證，有意義嗎？聰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彼捻游⒊粒骸澳阒捞K家的本事，蘇家不可能讓蘇晟去坐牢，何況，蘇晟是不是殺人兇手，你比我更清楚，劉木陽?！?p>　　蘇予眼里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來。

　　劉木陽神色微變，聲音輕卻嚴厲：“蘇小姐，話可不能亂說?！?p>　　蘇予懶得演戲，直直地看著劉木陽，有些不耐煩：“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兇，更不在乎你的妻子溫遙為什么要去頂罪，我只要蘇晟無罪釋放，要溫遙這個勾引我弟弟的女人永遠出不了監(jiān)獄。所以，如果你是一個聰明人，就該明白你要做的只是做證那天晚上蘇晟和你在一起，讓他有不在場證明，而他和你在一起，自然就破了他和你太太的桃色緋聞，蘇家的顏面好歹也保住了?！?p>　　劉木陽沒吭聲。

　　蘇予眼里一片漆黑，聲音冷冽：“如果等會兒在法庭上你不這么做證，那么，我保證警察會立馬知道是你殺了謝歲星?！?p>　　她拿出手機，點了幾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色情網(wǎng)站上劉木陽的個人頁面，她說：“不要狡辯，我查清楚了你的IP地址。”

　　劉木陽一愣，等到看清手機屏幕上的內(nèi)容，他的神色徹底陰沉下來，狹長的眼睛里凝起寒霜。

　　他瞇起眼，語氣不慌不忙，他相信自己處理證據(jù)的手法：“只有這一個賬號嗎？你以為這樣就能舉報我殺人了？我完全可以說，逛色情網(wǎng)站只是我的愛好。”

　　蘇予的嘴角勾出淺淺的弧度，眼尾輕揚：“是啊，當然可以有愛好，可是作為大學(xué)教授，你也不希望大家知道你在色情網(wǎng)站上留下了這么多痕跡吧？”她補充道，“愛看色情視頻，不是什么大問題，可是有變態(tài)的癖好、偷拍學(xué)生，還和學(xué)生關(guān)系曖昧，我再讓媒體推波助瀾，足夠讓你身敗名裂了吧？你就算進不了監(jiān)獄，也再無法風光?！?p>　　劉木陽攥緊了拳頭。

　　蘇予眼眸里的寒意更深，語氣里帶著笑意：“劉老師承受得了這種后果嗎？就算你承受得了，那你年邁的父母能承受嗎？”她頓了一下，“當然，劉老師應(yīng)該也清楚蘇家的權(quán)勢和地位吧，或許蘇家沒辦法將蘇晟從牢里弄出來，但蘇家想把一個教授和他的普通家庭搞倒，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問題?！?p>　　她已經(jīng)在威脅他了。

　　“你想怎么樣？”劉木陽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

　　“我的要求很簡單。”蘇予說，“我手里其實有其他的證據(jù)，不過我不打算提交，因為所謂的真相只會公開蘇晟和你妻子的不正當關(guān)系，讓蘇晟的人生背負污點，讓蘇家顏面掃地?，F(xiàn)在集團的股價已經(jīng)下跌得很嚴重了，我父親的想法就是及時止損，至于真兇是誰、能不能讓真兇入獄，都不是我們關(guān)心的事情。”

　　劉木陽笑了：“我是真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學(xué)法律的人說出來的話，也難以想象蘇律師以前還是一個檢察官呢?！?p>　　蘇予抿緊了唇，皺著眉，顯然很不喜歡他的這句話。

　　“你想用我曾經(jīng)犯過的錯來威脅我？”

　　她說話的語氣帶著厭惡和輕視，輿論都過去那么久了，早讓蘇家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不耐煩了。

　　“劉老師，我最后告訴你一遍，我的耐心有限，你可以選擇和我合作，也可以選擇保住你的妻子，讓蘇晟入獄。當然，那就別怪我魚死網(wǎng)破，將證據(jù)上交?！?p>　　劉木陽眼里盡是危險的鋒芒，他瞇著眼眸，銳利的目光審視著蘇予，攥緊了手指，額頭上青筋凸起。

　　“你有什么證據(jù)？”

　　“你不用費盡心思了，我身上沒帶證據(jù)原件，但是霍燃在房子里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你的一枚指紋，謝歲星的指甲里，也檢測出了你的DNA。劉老師不信的話，也可以賭一賭?！?p>　　劉木陽并非賭徒，他就是一個色狼宵小。他繃緊了全身的神經(jīng)，看了蘇予很久很久，大概是在權(quán)衡。

　　蘇予面色平靜，難以辨別表情。

　　過了好半晌，劉木陽才冷冷地威脅道：“如果被我發(fā)現(xiàn)你在玩什么把戲，我就殺了你。”他說著，迫近了蘇予。

　　蘇予眉心微動，笑了笑：“就像你殺了謝歲星那樣嗎？”

　　劉木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眼底暗光一閃：“是啊，女人不聽話，一刀下去，她就安靜了，只剩下那雙無神的眼睛會瞪人，死了多好?！?p>　　“你現(xiàn)在也要和我一起殺了溫遙，是嗎？”

　　劉木陽大笑起來：“溫遙也該去死，她不僅背叛了我，還勾引別人。只不過，她還有利用價值，我要讓她在監(jiān)獄里老去?！彼涞氖种篙p輕地撫摸著蘇予的下巴，仿佛一條濕冷的蛇輕輕爬過，令人毛骨悚然。

　　“瞧你這雙眼睛，多迷人。”他的手指摩挲著，然后停頓在她的喉結(jié)處，“你的聲音多動聽?！?p>　　蘇予沒動，只笑著，聲音越來越軟：“你殺了謝歲星，是什么感覺呢？”

　　“很舒服啊?！眲⒛娟栞p輕地笑了，隨后笑意加深，越是近距離看著蘇予的臉，越是覺得美。

　　“蘇律師，我?guī)湍憔瘸瞿愕艿?，你打算用什么來報答我呢？上一次我只遠遠地看見你，就想撕破你的衣服……”

　　劉木陽越靠越近，特意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陰森，直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蘇予笑道：“你真令人惡心。”她語氣軟軟的，這樣的話更像嬌嗔。

　　“嗯?！彼拇蕉伎炫鲇|到蘇予的臉頰了，他迷戀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

　　“你每次都會在網(wǎng)站上發(fā)帖直播你強奸人嗎？”

　　“這是一種樂趣?！?p>　　“強奸謝歲星好玩嗎？”

　　“好玩呀，可是她不懂事，差點就讓她逃跑了。不過，幸好蘇晟那小子跑去跟我太太私會了。嗬，你放心吧，我會幫他做不在場證明，只要你陪我，我保證他會沒事。”

　　“你保證不了，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蘇家的顏面其實沒那么重要?！碧K予的聲音平靜無波。

　　劉木陽一愣。

　　蘇予忽然一把推開了他，薄唇抿得很緊，眉眼間的恐懼瞬間消散了，漂亮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冷。

　　她的雙腿筆直纖長，眼神涼得讓人害怕。她從包包里拿出錄音筆，按下了結(jié)束鍵。

　　劉木陽一下就明白過來，他被眼前這個女人陰了。他斯文的面孔瞬間變得猙獰陰森，他咬緊牙關(guān)，太陽穴青筋暴起：“賤人！”

　　蘇予眼前有一道冷光閃過，劉木陽從大衣里掏出一把鋒利的刀，動作迅速、筆直地朝蘇予捅了過去。

　　“賤人，還敢陰我！我讓你去死！”

　　大廳里有人尖叫，也有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冬日的陽光折射在刀鋒上，刺得人的眼睛無法睜開。蘇予眼前一片空白，眼睜睜地看著這把刀刺了過來，她似乎被嚇住了，雙腳不能動彈。

　　不遠處有人大聲叫她的名字。

　　蘇予從包包里掏出電警棍，胡亂地揮了過去，對方一聲慘叫，她的手臂上也傳來一陣鉆心的刺痛。她越發(fā)攥緊電棍，一下又一下，不斷地用力砸在劉木陽身上。

　　她咬緊牙關(guān)，心中的火氣倏然冒了上來，蘇晟在監(jiān)獄里所受的苦，都是因為他，他害了幾個家庭。

　　劉木陽蜷縮在地上，電流在身體里迅速竄過，他不停地抽搐著。蘇予手里的電棍因為用力，斷成了兩截。

　　男人有力的手臂攬住她的腰，收緊，沉穩(wěn)的嗓音傳入她的耳朵里，撫慰了她躁動不安的神經(jīng)：“蘇予，冷靜。”

　　只有他叫她名字的時候，尾音會輕輕上揚，帶著玩世不恭和散漫。也只有他叫她名字的時候，會帶給她安全感。

　　光影在眼前掠過，蘇予慢慢地克制住了顫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她轉(zhuǎn)身撲進霍燃的懷抱里，松開手，電警棍掉落在大理石地上。

　　她的鼻間都是他的味道，一股后怕感涌了上來。她摟緊他緊窄的腰身，鼻子一酸：“霍燃?！?p>　　“嗯，我在。”

　　霍燃的手指緩緩插入她的黑發(fā)中，柔軟的長發(fā)在指尖纏繞，有著說不出的柔軟觸感。

　　他托起她的腦袋，讓她仰起頭。

　　“沒事了?！彼穆曇舻统拎硢?，目光深邃，“別怕?！?p>　　她的眼里覆蓋著薄薄的霧氣，她是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