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跟隨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許是一點愛慕,也許是一個眼神。
覃霈在帳里看到齊玉琛,很是驚痛。
這孩子的頭發(fā)已是銀白,雖說之前黑蛇來時已是簡單說了,齊玉琛的毒已經(jīng)解了,只是齊玉琛不再是齊玉琛。
他心里的僥幸還想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心里的期許也是一直有的。
齊玉琛醒過來,看著四周,小北終是走了。
覃霈沒有攔住,一定是小北的理由說動了他。
他看著覃霈,弱弱的叫聲:“舅舅,小北走了嗎?我原想用我這沒有用的命賠她的。她是無過的,鳶都人不應(yīng)是她肩上的擔(dān)子。她本應(yīng)該是簡單快樂的活著,尋一個陪她到老的人。”他的白發(fā)散落,呼吸一點點弱到若有若無。
覃霈忘了自己要說的什么,咸咸的淚水流進(jìn)嘴里。
齊玉琛掙扎著起來,一下吐了血暈過去。
幾個大夫輪流查看后都搖搖頭退下,李靖想起黑蛇懂的毒藥,便喊來黑羽問黑蛇去了哪里。
黑蛇在老將軍的帳外,抹著眼淚,中原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是中原人的規(guī)矩,我不是!齊玉琛是他的主人,是他佩服的人!
齊玉琛答應(yīng)他的自由給了他,只是大周在邊境森嚴(yán),不放過一個突厥人。
黑蛇一時不便回去,就暫時在老將軍這里等機(jī)會。
黑蛇看著覃霈,困難的說道:“這是兩種毒相克,一熱一冷。他這些年毒發(fā)就像一會架在炙火上烤,一會跌入刺骨的冰寒里?,F(xiàn)在的他是衍生,非常的柔弱,隨時會死掉的。”
齊玉琛的眼睛再次睜開,看著眾人無淚無語,一直到看見覃辛城,緩緩的閉上。
覃辛城窩在喉嚨里的那聲哥是沒有呼出來,怎么這么快呢,小北的計劃還沒有告訴你呢,你就的要放下小北嘛?
臨別時小北笑瞇瞇告訴覃辛城,等我回來。
覃辛城擦掉眼淚,回頭看著父親。
父親的腰弓了,蒼老許多。這雖然是很早就知道的結(jié)果,可是一旦來了還是接受不了的。
死去是悲痛,是存在過的終點。
可是這種不死不活的,勾著人心是煎熬,愧疚,折磨,苦痛。
聽鳶都老人說壽山是多年前海水消失才有的。
壽山有多大是不知道的,有頭無尾,云霧淡薄時會顯出連綿不斷。
據(jù)說那些藏起來的山峰里是有神仙住的,這些山就在海市。
壽山奇怪,怪就怪在壽山要想上去,只能從奇峰開始,只有一座山上、一座山上的翻才能見到海市。
奇峰,山高樹長密林深森見不到光,蛇蟲毒靄沉沉,沒有方向感的人是找不到入口的,自然也是出不來的。
劍峰,怪石嶙峋,直沖云霄的石壁光滑像劍一樣冰涼。
總有些奇?zhèn)b怪人想要試試自己的功力,上去的也是無處安放手腳。
第三座是刀峰,刀峰不是刀,是常年刮風(fēng),像刀一樣的風(fēng),刮得眼睛睜不開,刮得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都會無完整的。
刀峰過后就能看到羽峰,覃霈也是聽說羽峰是忽隱忽現(xiàn)的,有時晴天可以微微見到,但每次都不一樣。
覃老將軍說劍鋒上有一個修仙者,是他年輕時見過的,想想會不會有法子救齊玉琛的。
壽山云霧繚繞翻涌,黑蛇答應(yīng)覃霈會照顧好齊玉琛。
黑蛇沒有回頭看送他到山底的人,有時做一件事不能回頭,留戀是牽掛里的大忌。
黑蛇一頭虬發(fā),腰里一把短斧,什么也沒說的就走。他把齊玉琛綁在身上,用一條絨毯裹住他。一步一步的登上山,漸漸隱沒在密林深處。
覃霈擋住撲過來的覃辛城,李靖和采薇跪著泣不成聲望著。
箐蘭居里有些突然涼,大家看著傅子睿,等她說話。
傅子??戳丝赐饷?,看著小北溫言問道:“我們是要走的,人家愿意請我們也是想了周全的?;亓巳思乙彩侨毙┒Y貌,我們是王府里出來的。好嗎?小北。”
小北抬眸笑意撲面的點著頭,她也覺得外面的竹林有風(fēng)了。
宮皖尷尬一笑,環(huán)目四望,竹林風(fēng)靜。心里也是竊喜,定定神清冷的說:“我就去準(zhǔn)備,一會見?!?p> 青綠粗壯的竹子頂著樹冠,搖在風(fēng)里。唰唰的響聲,似招展的旗幟在風(fēng)里的吶喊。
一行幾人緩步走出客棧,坐上馬車各想著心事。
小北牽著傅子睿的手,依舊是濃情蜜意的依偎。
覃葉城換了身無花紋,無配飾的白色長衫。長身玉立,風(fēng)姿俊朗,一時看花了幾人。這和剛剛一身戾氣的男人換若兩個,自然身后也是跟著七個白衣侍衛(wèi)。
小北記起齊玉琛說的話:慎獨其身。不可不防任何笑的好看的人,陌生人!
木槿花的溫柔是不適合風(fēng)大的地方,此處的火紅卻偏偏擠在石縫里,或朽木下。
嬌柔的木槿花開的怒放,只是這秋天還有這樣的景象,有些妖暉。
因為石塊疊起里面的秘密,花開得又不適宜討得小北心癢癢的痛。
這是誰埋在這里?無碑無香火。她心里痛著看了一下不說話的宮皖,看著宮皖蒼白交換的臉。
宮皖狐疑的看了小北一眼,低沉慢語的說:“這里是一個故人,我不知是該恨她,還是愛她,有時寂寞時我會更想她的,她能自己選擇一個活法很是有膽氣的。我們兩個是一個笑話的存在,就像這木槿花本應(yīng)該養(yǎng)在屋里的嬌嫩,偏偏在這兒風(fēng)雨無遮的地方,開得燦爛無主?!闭f到這里又是斜眼看了小北,小北的衣裙無風(fēng)獵獵。
“我的母親來城里探親,被一個大戶人家權(quán)力很大的男人看中。母親羞愧逃離,卻不知該去何處,森嚴(yán)的府邸竟然沒有母親可信的人。她信任的人是那個有權(quán)利的男人最寵愛的人,又是母親來探親的人?!?p> 宮皖抬起有了兇狠的眼睛,像要撕裂了小北。
過了一會兒,又緩緩的松口氣。
慢慢的繼續(xù)說:“母親被勸住,心里也是苦的。等到母親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更是無法見人。那個權(quán)力很大的男人老婆知道了,找了一個人家把母親許了過去,一直到我出生后。便派人送母親去了一個地方,沒人知道的地方。”
小北眼睛濕濕的看著她悲傷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她想要向前安慰她。
傅子睿眉頭皺了起來,這是民間故事嗎?這更像是皇宮里的故事。
她拉住向前走的小北,握了一下小北的手。
宮皖像是想開了,很久沒有人給她這種暢快淋漓的機(jī)會,敞開心扉的說話。
宮皖笑著看著周圍,抬頭讓眼淚流進(jìn)發(fā)絲里。
陌生,血緣里的陌生是萬丈深淵。血緣,是萬水千山的跋涉。
“我被接回來,學(xué)著禮儀,學(xué)著通史。那時的我在大戶人家常會被使喚來使喚去的,有時也會去花園取來花枝放在女主人的屋里。有一天在花園里看到一個好看的年輕女人,一個男人笑瞇瞇看著她捉蝴蝶。那個年輕女人鬢邊壓朵芍藥,粉黛薄紗,輕點櫻唇、眉色尾柳,步步生蓮的錦色秀鞋。我喜歡她,我心里說我喜歡她的。”宮皖眼前又仿佛看到那個情景,嘴角的笑意漸深。
“我常常找些機(jī)會磨著老師,繞道去看她。有一次跑的急摔在草叢里,一只好看的手把我拉起,那個年輕好看的女人笑盈盈的抹去我臉上的泥灰,讓人查看我哪里還受了傷?!?p> 小北還是走過去,握著宮皖有些抖的手,這手實在太涼了。
宮皖感激的看了小北一眼,聲音里更是溫柔些。
“有一天下著小雨,她一個人在花園里,手里拿著一支簪子,楞楞的看著。那種失神的美是雨里的芙蓉,不失嬌艷,我想要問她怎么啦。走近去看到那個簪子竟是眼熟,母親留給我唯一的記憶也是這樣的花式。這也是娶了母親的人冒死留下的,我一直藏起來的簪子?!憋L(fēng)掀起宮皖的素色斗篷,孤冷清涼。
宮皖講完似的不再說話,看著石塊砌成墳塋。
淚水再次打轉(zhuǎn)在眼底,青白的臉,無色的嘴唇在風(fēng)里孤涼。
后來的故事是那個女人惹了不該惹的人,武帝!
武后殺了賀蘭兒,惹怒了皇上。皇上以此為借口要上朝,不在讓武后接觸朝政。這對武后也是一個殺手锏,站在朝堂上的女人是象征權(quán)利的武后。
武后一看皇上是真的生了氣,便講了皇上另一個女兒一直養(yǎng)在手里,狡黠的說給皇上聽,說這亂倫的關(guān)系實是不好說出口。
皇上老臉擱不住的妥協(xié)了,講了一個條件,不許武后動殺宮皖的念頭。
武后笑笑著回他:我不是嗜殺的人,我會讓她知恩,也是讓知道這件事的人看到我是如何善待她的。
武后太明白了,秘密永遠(yuǎn)都不會是秘密。真正的秘密是你要有權(quán)利,讓知道的人閉嘴。
宮皖停了半天,拔了墳塋上的野草,看著仔細(xì)。那么好看的一個人就在這石堆下,無人問津。
這石頭下的人是母親的女兒,是宮皖的姐姐。這石頭下埋著的是她同母異父的姐姐啊,可她的孩子的父親也是她的父親。
沒有該不該做的事,只有愿不愿意做的事。
這就是武后問她的話,武后讓她選擇,是要在她身邊學(xué)著治理國體,還是恢復(fù)一個皇家身份。
宮皖驚贊武后的做事手段,兵不血刃的讓人服她。也知道武后的手腕是以德服人,不會容下一個德字來歷不堪人的。
她選了做宮皖,做武帝身邊的人,一輩子服侍武帝。那時的宮皖只是一個五歲牙童,只想著活著。
小北也在風(fēng)里細(xì)看這墳塋,若不是有人說這是墳塋,她也就以為這石堆只是有了花的石堆。
她伸出手默默的拔著青草,眼淚吧嗒吧嗒的掉。這里的人是母親嗎?那個拼了命生下她的人,就這樣的埋在荒山上。
山風(fēng)的陪伴,落雨的撫摸,都是冰涼的。
小北淡妝的臉上凄苦,緊閉的嘴有了咬破血痕。兩手不停的拔著,好像這樣能和母親交流。
母親你若知道你用命換來的我,還是沒有保住的,你還會生下我嘛?
起霧了,森森霧氣打濕了花朵。遠(yuǎn)處竹林幽幽嗚咽聲,似一個怨氣女人的哭聲,引得人不免汗毛聳立。
宮皖歪著頭好看的看著小北,細(xì)細(xì)地尋找哪處的熟悉。
額頭豐滿,嘴角微翹。鼻子高,眼睛濕潤潤的亮。對!這眼睛像極了皇上的丹鳳眼。
宮皖心里還是心疼這個孩子的,她比起自己更是惶恐的活下來的。
武帝遣人來看鳶都的動態(tài),大周正打著仗,背后給人是軍家大忌。被咬一口總是不好的,何況還是自己自信的選擇相信齊玉琛的。
宮皖自薦,除了貼身的幾人,還帶著幾個不良人來到淄州附近。自己幾年里積攢的威嚴(yán)也是有些的,不良人里有原來服侍過皇上的,在她威嚇下有些事情更是明了。
何況武帝也是把事明著告訴她,讓她懂得取舍。
今天截下小北,是自己想這樣做的,她們都是皇上的女兒,身體里自是有皇權(quán)富貴的想法。
鳶都怎么不可以自立皇上呢?宮皖瞇上眼睛看著天空,濃霧在陽光透視里起了彩虹,是越來越艷麗了,像似誰特意畫上去的濃艷。
小北的手劃破啦,她小聲的問宮皖:“這里的人和我有關(guān)系嗎?你帶我來時要告訴我什么呢?”
宮皖好笑的搖了下頭,感覺自己真是講了一個故事。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傅子睿,嬌媚的眼睛眨眨問道:“慶王此次出來是為了什么呢?不是只為了陪你的小北看風(fēng)景吧?!?p> 傅子睿把小北的手握著,放在嘴邊吹著,埋怨著說:“不管這里是誰,她都是一個過去。沒有人一定要為了過去的事情為難自己,況且那時我們都還不懂。事實的東西只能是當(dāng)事者看的懂,他們才有權(quán)利選擇。事后看懂的人,也只是說說的權(quán)利。你傷了自己,是為了什么?”
小北眼睛一點一點的紅,想起了齊玉琛。
齊玉琛也問過她:把自己弄傷了,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小北轉(zhuǎn)而莞爾一笑,淚花落下:“我想試試疼和痛的區(qū)別?!?p> 小北是想母親生她時一定是很痛的,今天拔些草也只是割壞一點而已。
這根本比不了母親把她交給韓冗時的心,那將是怎樣的痛。
宮皖見慶王只是在意小北,臉上多少有了慍色。
這些年在宮里學(xué)會了很多,特別是對有用的人是要禮賢下士。她再次重整了衣袖,溫和的問小北:“傷得厲害嗎?叫人看看吧,別讓慶王擔(dān)了心?!?p> 小北搖搖頭,傅子睿取出荷包里的藥粉抹在傷口上。
淡淡的回了宮皖:“我們是出來看風(fēng)景的,只不過想了了愛妃的一個誓愿。”回首看看覃葉城站的位置,接著繼續(xù)吹吹散落的藥粉。溫溫的說:“宮皖先生你是要說你與我們有相同的事?或是我們有你想要的東西?”
宮皖笑得很是好看,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
“最近會有一個人來,我很想和你一起做一件事,慶王?!?p> “哦!是何事能讓你不顧身份的截住我們?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是知道一些我們要做的事吧?!备底宇@渚哪樉o繃,頓生了警戒心。
這個女人雖是淡妝素雅,面目確是流彩嫵媚。一身素衣像是無壓抑感,但就是這樣才顯得此人深邃不可捉摸。
偶爾的轉(zhuǎn)身散發(fā)的威嚴(yán)直逼人的發(fā)根,就是眼睛一瞥也是冷得激靈。
這個女人不簡單,武帝養(yǎng)出來的怎會簡單!
小北手上的藥粉很是香人,散發(fā)的也快。覃葉城擺動了一下手掌,看著傅子睿漸漸冷色的臉。
這個距離有些遠(yuǎn),之前宮皖說有些事要和慶王和王妃說的,讓自己的手下退后。覃葉城也帶著白衣退了幾步,他知道小北的藥粉的功效。
今天早上的竹林有埋伏,所以傅子睿同意了和宮皖的游山。自己還沒有掂量出對手的實力,不敢拿小北和傅子睿的性命去賭。
覃葉城轉(zhuǎn)換了姿勢,握著劍柄的手松開。撿了地上風(fēng)吹落的木槿花,放在眼睛上看。
宮皖還是溫婉的笑看他們,她想看著他們是怎樣的交流的,可是她看到的是小北咯咯笑著,抹著傅子睿究起的眉頭,心里有了味道,這種味道就像是小時候看到那個男人寵愛賀蘭兒時一樣。
她也想有人抱著,問她想要什么。鼻子不自覺的酸了,也許她想要的就是眼前的慶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