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了十五這日，靈犀一早便被喚起來梳洗打扮，準備入宮赴宴，好容易折騰完了，卻像想起來什么似的，非嚷著要去竹舍一趟，急得芷蘿跟在她身后苦勸，“郡君，時辰快來不及了，過了今日再去找縵娘子說話吧?！?p> 靈犀卻不理她，急匆匆只顧往竹舍這邊來，一見到沈筠，就拉著她道：“今日我和太子，太子妃都不在，你別跟趙悅她們起沖突，一切等到我們回來再說?！?p> 沈筠見她一臉認真，失笑道：“你這是什么沒頭沒腦的話，我無事跟她們起什么沖突。”
“唉，你別不信，宮里這種事還少了嗎？之前是她們沒逮著機會，今日只怕...”
說話間，已有內(nèi)侍來報說，宮中來接她的人已經(jīng)到了。她只好又對沈筠囑咐到：“總之你記住，凡事先應(yīng)付著她們，言語上和軟些，一定拖到我們回來再說，記住啊。”
說完就匆匆走了。
此時落英也湊上來說，“娘娘，郡君的話也不無道理，今夜還是小心些吧。”
沈筠望著靈犀匆匆而去的背影，淡然道：“該來的躲不掉，再小心也是無用的?！?p> 到了晚宴時，沈筠仍是敬陪末座，默默飲酒，看著眾人觥籌交錯，心中生出些恍惚之感，落英在一旁嘆道：“今夜真是熱鬧。”
“可惜，熱鬧從來都只是她們的。”此刻的沈筠，倒不似往日般總一副萬事不惑于心的樣子，而是神色寥落，滿目蒼涼，不知是不是酒飲得有些多了。
落英猜測她是有些觸景傷情，正欲寬慰一二，卻聽驪姬高聲道：“今夜大家難得這樣高興，只是徒有絲竹之樂，卻無歌舞之歡，實在覺得缺了些什么。妾聽聞縵姬舞姿出眾，想請良娣恩準，讓縵姬為大家獻舞助興?！?p> 趙悅一聽，正合我意啊。
于是順水推舟，對沈筠道：“是呢，總聽殿下說起當(dāng)初縵姬如何一舞傾城。今日你可愿讓大家都見識見識？”
沈筠聞言，飲盡杯中酒，上前答到：“良娣有令，妾自當(dāng)效命，妾回去換身舞衣便來?！?p> 驪姬卻搶著答到：“不必，我已為縵姬準備好舞衣舞鞋，你去偏殿更換即可?！?p> 落英聞言低聲切齒道：“驪娘子想得還真周到?！?p> 沈筠卻暗暗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待到她卸去釵環(huán)換好舞衣出來，眾人一看，那身月白廣袖長裙，再配以緗色披帛，更襯得她纖腰素束，恍若謫仙。
驪姬見狀，竭力掩住嫉妒之態(tài)：“我記得前人有詩曰：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想這嫦娥之姿，也不過如此吧。今日縵姬，就為我們跳一支奔月吧。”
沈筠心道，你還知道這兩句，也是難得，只可惜用錯了典。
她心中如此想，身體卻紋絲未動，直到聽到趙悅也下令，才施施然向庭中去。
那驪姬卻又道：“庭中起舞，甚無意境，妾已命人將水月臺布置好了，還請諸位娘娘移步，到那里觀舞吧?！?p> 見趙悅點頭應(yīng)允，眾人只得一同往水月臺來。
說起這水月臺，也是巧思，觀者席沿水而設(shè)，又在水中筑一圓臺，似一輪滿月，故曰水月臺，凡觀此臺中之歌舞，皆有如觀月中仙人之感。
眾人一到，便見圓臺上水霧繚繞，更加猶如仙境，趙悅問道，“如此奇效，是怎么做到的？”
驪姬沾沾自喜地答到：“妾命人在臺中放了些冰磚，再用熱水一澆，便現(xiàn)此奇觀了?！?p> 趙悅點頭笑道：“難為你了，倒是應(yīng)景。”
仲秋時節(jié)的夜間，眾人穿了兩三層衣衫，仍感涼風(fēng)習(xí)習(xí)，王奉儀看了一眼只穿了件薄薄舞衣的沈筠，不無擔(dān)心地說，“這里尚有些許涼意，舞臺中還放置了那么多冰磚，縵娘子身子弱，怕受不住吧?！?p> 沈筠微微一笑，道，“妾皮糙肉厚，不妨事。”
那王奉儀動了動嘴，似乎還想說什么，卻撇見趙悅正盯著自己，只得低下頭，住了口。
此時已有一葉小舟，來將沈筠送去水月臺。
小舟慢慢靠近圓臺，沈筠只覺得寒意越來越濃，及至抵岸時才看清，本就不大的舞臺中央橫七豎八擺滿了大冰磚，唯西南邊留有一小塊空地，勉強可容一人起舞，不禁暗嘆，這東宮還真是啥都不缺，只是這么些大冰塊，必然所費不貲，驪姬此番倒是下了血本。
只見兩個內(nèi)侍又在冰磚上灑了些熱水，便劃著小船走了，沈筠搓了搓凍得有些發(fā)僵的手指，嘆了口氣，對著月亮做了一個起勢，遠處便有樂聲隨之響起。
此時皓月當(dāng)空，清風(fēng)灌滿她的袍袖，又吹起她長長的披帛，月輝輕柔地灑在她身上，眾人遠遠望著，似乎這氤氳的霧氣中，真是站著一位馮虛御風(fēng)的仙子，下一刻便要翩然飛起，奔月而去。
接下來的一段曼妙舞姿，更是看呆了眾人，劉氏不禁嘆道，“怪道殿下為她一舞傾心，莫說男子，便是我們這些女子，也看得心旌搖曳。”
話音未落，卻見她在旋轉(zhuǎn)到舞臺邊緣時，身體忽然像是失去控制一般，直直朝水中墜去。眾人一時都驚得不知所措，只聽落英帶著哭腔大喊一聲“救人吶”，大家才如夢初醒般手忙腳亂的吩咐內(nèi)侍們?nèi)ニ袚迫恕?p> 趙悅此時也是心驚，她本不是什么大惡之人，今日只想借機將沈筠羞辱一番，消消心頭之恨罷了，此時若是鬧出人命，東宮那邊無法交代不說，自己怕是這輩子都難心安。
還好沈筠本就知些水性，內(nèi)侍們又很快將她撈了上來。趙悅親自督促隨侍的醫(yī)官給她檢視，確認過她性命無礙，只是嗆了些水，這才放下心來。
此時驪姬卻還譏諷道“什么翩若驚鴻呀，腳底下功夫都不夠，還把自己舞成了一只落水鳥...”
趙悅見她如此不知死活，有些煩躁地道“閉上你的嘴?！庇洲D(zhuǎn)頭對眾人道，“未免殿下憂心，此事誰也不準提起?！?p> 說完看了一眼沈筠，見她咳嗽之聲不斷，心中又是一陣煩亂，只好吩咐宮人先把她送回居所休息，隨后才讓眾人回到殿中，繼續(xù)宴樂。
過了一時，蕭琮一行三人領(lǐng)完宮宴回來，與眾人敘禮歸座后，趙悅率先前來敬酒，蕭琮舉起酒杯，向席間掃了一眼，問道：“怎么不見縵娘子?！?p> 趙悅忙道：“縵娘子方才說身子不適，妾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蕭琮聽了，微微皺了皺眉，卻沒說什么，只是將酒飲盡。
一旁的靈犀卻對高啟年招了招手，待他近前來，才低聲道：“公公，勞煩您親自替我去竹舍看看，旁人我不放心?！?p> 高啟年堆笑道：“郡君折煞老奴了，老奴這就去?！?p> 眾人本就各懷心思，見此情景，更是都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不多時，高啟年帶著他那萬年不變的微笑回到席間，故意放大些聲音向靈犀復(fù)命道：“老奴親自見過縵娘子了，她只說大約是夜間風(fēng)大，因此受了點涼，有些咳嗽，此時正喝姜湯呢。”
眾人聽畢，都松了口氣，又開始言笑晏晏，安心享受這歡宴了。
此時的竹舍，落英卻正在氣悶，她一邊撫著沈筠的背，希望能減輕她的咳嗽，一邊念叨：“她們這樣羞辱娘子，還鬧出那么大的亂子，為何方才不向高公公說明？”
沈筠邊咳邊道：“說明什么？說明我方才丟了多大的人，然后再把整個東宮都鬧得雞犬不寧？累不累...”
落英一時語塞，半晌才擠出一句：“就算您想息事寧人吧，但方才高公公問是否傳個醫(yī)官好好看看，娘子怎么也拒絕了？”
沈筠心道，不拒絕醫(yī)官來開一大堆苦藥湯你替我吃么？
嘴上卻說：“方才就有醫(yī)官看過了，說沒有大礙，何必又費事，我多喝些姜湯，睡一覺便好了?！?p> 落英見拗不過她，只得又端來一碗姜湯給她喝了，才服侍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