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后,艾尼瓦爾傷愈歸國,不久便派了使者來下聘,今上聽了東宮的建議,冊封靈犀為永樂公主,暫居東宮,秋涼后許嫁回鶻。
彼時靈犀正在沈筠處廝混,聽到這個消息,沈筠笑道:“看你兄長多疼你,生怕你嫁過去被欺負,還巴巴地求著陛下,給你弄了個公主的頭銜?!?p> 靈犀得意一笑:“那是。”
沈筠忽然想到什么,又道:“你還記得之前那個古娜爾嗎?”
靈犀點點頭問:“記得,怎么了?”
“你可問過,她現(xiàn)在如何了?”
“問過啊,艾尼瓦爾說她一回去就被賜給他們家那個什么什么親王了?!?p> 沈筠點點頭道:“那就好?!?p> “放心吧,”靈犀忽然嬌羞一笑道,“他說了,此生只是我一人的夫君。”
沈筠本來還要說什么,但看著她沒有一絲陰霾的笑靨,便把話又咽了回去,想了想道:“不論如何,你只記住一點,將來要是遇到什么難處委屈,自己消化不了的,盡可以書信告知你兄長,若有不好跟他說的,我也很樂意為你答疑解惑。”
靈犀見她忽然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個,便拉著她的手道:“不必擔心,他對我很好,不會讓我受委屈的?!?p> 沈筠見她不以為意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孤身遠嫁,有些事不可太較真,須知命里有時終會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他待你好時,你便好好享受,但若有一天,你二人不復當初......你也要學會坦然面對,畢竟這世間,比男歡女愛更有趣的事還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靈犀聽畢,忽然將頭埋進沈筠懷中,哽咽道:“卿卿,我舍不得你們?!?p> 沈筠聞言,也幾乎落淚,過了好一會兒才穩(wěn)住心神,柔聲道:“靈犀,等你再大些就會明白,人生就是不斷的別離,此事古難全。不過,若能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等到了別離時,或許會少些追悔吧?!?p> 接下來的日子,靈犀便如沈筠所言,好好珍惜跟她和蕭琮在一起的時光,毫無顧忌的整日混在他們身邊,也不像從前一樣見蕭琮來了還稍微回避些。某日蕭琮不慎流露出一些想要跟沈筠獨處片刻的意思,她立即道:“你們還有一輩子的時光慢慢相處,而我只有半年了?!?p> 蕭琮便嘆道:“看來此番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p> 氣得靈犀跳著腳指著他罵:“好歹也是國之儲君,從哪里學來這些下九流的話?!庇謱σ慌造o坐看戲的沈筠道:“快管管你的男人!”卻見沈筠無奈攤手道:“我可管不了他?!?p> 三人正笑鬧著,外面忽然有人來報,說太子妃請東宮和沈良娣同去她寢殿議事,二人聞言,便匆匆去了,留下靈犀獨自在竹舍等候,過了許久,才見他們攜手歸來,靈犀忙湊上來問怎么了。
蕭琮道:“沒什么,太子妃給咱們良娣派活呢?!?p> 靈犀不解,沈筠便解釋道:“太子妃身懷六甲不能操勞,這一向東宮的事務原本都是太子嬪在打理,可昨日大司馬府突然派了人來,說趙老將軍病重,想見外孫,太子嬪便帶著冬至去了,今天早晨卻遣了人回來,說她老父病得實在有些重,想帶著冬至在外公面前盡盡孝,這種事情太子妃自然不能不允,只是這東宮的事務卻不能沒人管呀...”
靈犀聽到此處,恍然大悟道:“那確實,輪也只能輪到你頭上?!毖援?,又十分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你...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啊,在其位,便要謀其政,之前有太子妃和太子嬪在前面頂著,我是樂得清閑,如今卻是責無旁貸了?!?p> 正說著,玉露便領著內侍抱來厚厚幾摞賬冊,對蕭琮和沈筠行過禮后道:“殿下、良娣,太子妃殿下讓小人送來宮中近兩月的賬冊,娘娘的意思,良娣空閑時先熟悉熟悉情況,若有不清楚的地方,直接問她也可,差人去問太子嬪也可?!?p> 沈筠微笑頷首道:“有勞良使了,煩請良使回稟殿下,妾若有疑問,自會相擾?!?p> 玉露聽畢,對他們福了福身,便躬身退去了。
沈筠見她走了,扶額輕嘆,拿起一本賬冊走到書案前坐下,一邊翻看一邊對靈犀道:“對不起,這兩日陪不住你了,你自己找樂子吧?!?p> 不待靈犀說什么,蕭琮便走過來將她手中的賬冊合上,道:“用完膳再看?!?p> 言畢,便示意底下人擺上晚膳,三人一起用了,靈犀知她事忙,也就不再攪擾,自回梅園去了。
卻說沈筠晚膳后便一直在看賬冊,到更鼓響時,才被蕭琮強拉著站起來略微走動了幾下,順便洗漱,之后便又在書案前靜靜坐了兩個時辰,到了三更天,蕭琮見她支著頭,即便瞌睡連連,卻還是強撐著想將手中那本看完時,終于忍不住將她手中的賬冊奪過來扔到一旁,道:“這么多賬冊,你就是熬到天明也看不完,先睡覺,明日再看吧。”
沈筠這才如夢初醒般道:“哦,是不早了,殿下若困了,就先睡吧,我再看一會兒?!闭f著,拾起那賬冊又要繼續(xù)看。
蕭琮又奪過那本賬冊舉過頭頂?shù)溃骸叭ニX。”
沈筠一邊夠那賬冊,一邊道:“你別鬧,這本我就快看完了?!?p> 蕭琮見她不聽話,只得將她打橫抱起,扔到榻上了事,沈筠也只得作罷,待蕭琮熄了燈,她反倒失了困,在榻上烙餅般翻來翻去睡不著,蕭琮不禁抱怨道:“你這又在折騰什么?!?p> 沈筠原本白了他一眼,不過一想這黑燈瞎火他也看不見,便道:“你說你這偌大一個東宮,怎么就能滴水不漏到這種程度,賬面上連一個銅子兒也不錯?”
蕭琮打了個哈欠道:“這個你問我沒用,我不管這些?!?p> 沈筠聽了便酸酸地道:“那是,殿下的賢內助多不勝數(shù),哪還用管這些...”
言未畢,雙唇便被人狠狠吻住,只聽蕭琮含混道:“我看你又欠教訓了?!?p> 次日一早,蕭琮便忙事去了,沈筠送走他,又坐到桌前,將賬冊粗略翻了幾下,就開始支著頭假寐。靈犀進來見了,撫掌笑道:“哈,偷懶被我抓到了吧?!?p> 沈筠早知道她進來了,聽她說話才把眼睛睜開道:“別鬧,我正想事情呢?!?p> 靈犀聞言,便安靜地在一旁坐了,不多時,便陸續(xù)有宮人進來,或領用物品,或支取銀錢,或因什么事要討良娣的示下,一連大半天都不得消停,靈犀在一旁聽得實在無趣,幾次想溜走,卻都被沈筠留下來,趁無人時低聲對她道:“你從前在封地,府中一應事務都是身邊的老嫫嫫幫忙打理的,可如今眼看就要嫁人了,去了夫家總不能還叫老嫫嫫代勞吧,再說將來還有可能成為一國王后,更得殫精竭慮不能行差踏錯,之前你兄長叫你跟著太子嬪學學管家你左推右拖,如今好歹跟著我多看看吧。這也是你兄長的意思?!?p> 靈犀無法,只得耐著性子在一旁守著,終于挨到快晚膳時,有內侍先來報說東宮稍后就到,沈筠便對后面等著的宮人道:“若沒有什么特殊情況,諸位遵循舊例行事即可,今日就到這兒,有什么事明日再說吧。”眾人聽了,便陸續(xù)散去。
不多時,蕭琮便回來了,見她二人已擺好了飯單等著他,凈了手便過來坐下,趁著落英盛湯的間隙問:“今日情況如何。”
沈筠正欲答話,卻聽靈犀道:“挺好的啊,所有事情都挺順利的?!?p> 蕭琮微微一笑,道:“是嗎?那你今日自覺可有進益?”
靈犀道:“當然有,我今日可是學會了一句最重要的話:遵循舊例行事即可?!?p> 沈筠聽罷扶額笑道:“你說得倒輕巧?!?p> “難道不是嗎?我看你剛才就是如此啊,不管他們要什么東西,回什么話,你都是先問過之前如何處置的,末了道一句,那就依例辦吧,如是而已啊。”
蕭琮聽了,笑著搖搖頭道,“行了,先吃飯吧?!?p> 三人靜靜用過膳,靈犀又逗留了一會兒,見他們各自在忙手頭的事,覺得無趣便回梅園去了,到了更鼓響時,沈筠終于將面前的一大堆新添的賬目文書看完,支著頭看著一旁拿著份奏疏沉吟的蕭琮發(fā)呆。蕭琮回神時見她的樣子,笑道:“今日累了吧?趕快洗漱了,早些睡,我把這幾份奏疏看完就過來?!?p> 沈筠依言梳洗上床,蕭琮這邊看完奏疏收拾了,已是三更時分,進去一看,她早已睡熟,便用手指輕輕攏了攏她散亂的青絲,免得被自己壓住,到時又扯疼了她,這才小心翼翼地躺下來,生怕驚醒了她。
之后幾日,仍是一切如舊,靈犀趁無人時對沈筠道:“我看了這幾日,覺得理家也不難啊,有舊例的遵循舊例,沒有舊例的讓他們自己提出解決的辦法,覺得行就行,不行就駁回另議。都是用慣了的人,想來也出不了什么岔子?!?p> 沈筠笑道:“你別著急,且再看看吧?!?p> 靈犀只得依言繼續(xù)在她身旁守著,好在沈筠一有空檔便編些志怪故事,鄉(xiāng)野趣聞哄著她,她才不至于時時想著溜號。
但靈犀終究是小孩心性,好容易這日午間,沈筠趁著沒人,說想睡一會兒,她便獨自往園中來逛,正是夏淺春深的好時節(jié),午間雖有些熱,她倒也不以為意,正逛得起勁,卻遠遠見到一群人吵吵嚷嚷往竹舍去了。
彼時沈筠因擔心著隨時可能有宮人來,只睡了片刻便起來了,落英一邊為她梳頭,一邊嘆道:“太子妃靜心養(yǎng)胎,太子嬪安心盡孝,這二位倒是清閑了,可苦了我們良娣,這才多大年紀,熬得頭發(fā)都白了好幾根了?!闭f著,又從沈筠頭上拔下一根白發(fā),遞到她面前,沈筠接過白發(fā),嘆道:“這下不服老也不行了。”說著就要把頭發(fā)扔到炭盆里,卻被落英劈手奪了過去,打開妝奩,與之前的幾根一起放入一個紗囊中,還道:“不能扔,這個要留著給殿下看看,讓他也心疼心疼?!?p> 沈筠一邊拿了根簪子綰發(fā),一邊失笑道:“對對對,留給他看看,讓他賠?!?p> 此時卻聽蕭琮在外間道:“要讓本宮賠什么?”二人循聲望去,就見他已抬腳進內室來了。
沈筠道:“殿下今日怎么這樣早?!?p> 蕭琮拉著她的手道:“我想你了不行嗎?”又見落英手里拿著個紗囊,伸手道:“快給本宮看看,要賠什么?”
沈筠嗔怪地看了她一樣,伸手也想去拿,落英卻一揚手,將那紗囊直接遞到蕭琮手中。
見蕭琮打開紗囊,將里面的白發(fā)拈了出來,她才道:“殿下好好看看吧,這些日子我們良娣又是理家事,又是哄孩子,頭發(fā)都熬白好幾根了...”
沈筠聽她口中沒遮沒攔的,便輕斥道:“越來越?jīng)]規(guī)矩,公主也是由著你編排的?!庇忠娛掔樕系男θ菟查g垮了,只得陪笑道:“頭發(fā)白了也好,這樣不就算白首不離了嗎?”
蕭琮聞言,臉色又沉了幾分,沈筠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那些的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話,正想著怎么轉圜,忽然聽到外間靈犀咋咋呼呼的叫道:“不好了卿卿,我剛才看到鄒氏和岑氏在園子里都要打起來了?!闭f著人已急匆匆進來了,這才見到蕭琮也在里面。
靈犀一進來,他便板著臉斥責她道:“這么大的人了,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p> 別看蕭琮平日總是溫雅平和,板著臉罵人的樣子卻也十分嚇人,靈犀被唬得大氣也不敢出,趕忙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禮。沈筠見狀輕輕推了蕭琮一把道:“別嚇著她了。”就聽外面吵吵嚷嚷一片,只得嘆了口氣道:“看來殿下今天在我這里也不得清凈了,只好請您先在內室坐一坐吧。”
言畢對靈犀道:“好戲來了,快跟我出來看吧?!?p> 說著便帶著靈犀到外間來,只見地上仆婢跪倒一片,有些在嚶嚶哭泣,有些面紅耳赤釵鬟散亂,還有更甚者,連衣衫也撕破了,沈筠坐下后掃了他們一眼,問:“怎么回事,誰先講?”
鄒氏搶先道:“回稟良娣,今日小人在園中值守時,意外撞見岑氏和一個外男躲在假山后面竊竊私語,當時便覺得有問題,又見他們在...在行茍且之事,唬得小人站在那里動也不敢動...”
那岑氏原本伏跪在地上嚶嚶哭泣,聽到此處,忽然抬起頭,發(fā)指眥裂地哭喊道:“你這賤婦,血口噴人,我?guī)讜r與人茍且了,明明是你之前與人茍合被我撞見,怕我告發(fā)你,如今還反咬一口?!闭f著就要來掐鄒氏的脖子,幸而被旁邊的人拉開了。
靈犀正要斥罵她們,卻被沈筠以眼神制止了,只見她依然氣定神閑地對鄒氏道:“你接著說?!?p> 那鄒氏見狀,得意道:“誰知后來他二人完事了,又說起什么回扣的事,小人還見那外男從懷中掏了包銀錢給她,這才明了,岑氏不僅與人通奸,還公然貪污哪,因此挺身而出,想要將她抓個現(xiàn)行,卻不想雙拳難敵四手,最終還是被那外男逃了,幸而搶下了那包銀錢作為證據(jù),良娣請看。”
說著,就要將那那包銀錢遞到沈筠面前,卻被落英一掌擊落,:“什么臟東西,也敢往良娣面前送?!?p> 鄒氏立馬磕頭如搗蒜道:“良使說得是,小人僭越了,請良娣恕罪?!?p> 沈筠卻仍是淡淡的道:“罷了落英,先收起來吧,銀錢是最干凈的東西,臟的是人心?!?p> 那鄒氏聞言,搶著答道:“這還不算吶良娣,那岑氏見小人拿到了證據(jù),便糾結了一群仆婦要將這些銀錢搶回去,小人當然不能讓她得逞,于是和姐妹們拼死護住了這袋證據(jù)?!?p> 沈筠聽她說完,點點頭,又對一直在旁喊冤的岑氏道:“那你又有什么冤枉?”
岑氏見終于輪到自己說話,激動地不能自已,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大通,眾人聽得稀里糊涂,沈筠卻點點頭道:“嗯,你是想說,你只是在采辦脂粉的時候收了回扣,并沒有與那外男茍且,反倒是之前曾撞見過鄒氏干這樣的事,對嗎?”
那岑氏原本憋得一臉通紅,這才使勁點了點頭道:“良娣明鑒,小人實在是冤枉?!?p> 那鄒氏道:“良娣不要聽著賤婦胡說,通奸是大罪,她自然是不能認的?!?p> 沈筠并不理她,只對岑氏道:“你當初撞見了這樣的事,為何不及時告發(fā)呢?”
“是她跪下來求著小人啊,良娣,小人也是看她可憐一時心軟...”
沈筠聞言,嘆了口氣道:“罷了,私通的事,你們各執(zhí)一詞,卻都沒有實證,那便暫且不提吧,只是這回扣...”
岑氏連忙道:“回稟良娣,小人一時財迷心竅,確實在采辦宮中脂粉時收受了賄賂,請良娣重重責罰。”
沈筠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那便罰你把這些年在這一項上收受的賄賂悉數(shù)充公,外加半年的俸銀,再自行去掖廷領一頓板子,以儆效尤吧。”
眾人聽了,單就受賄一項,判罰倒是十分得宜,岑氏自然謝恩不迭,那鄒氏卻不依不饒,呼天搶地道:“良娣處事不公,小人不服!”
沈筠端著茶還想再喝一口,聽到她這一喊,便又放下道:“哦?那你倒是說說,為何不服?”
“這賤婦與人通奸,人證物證俱在,良娣卻不作處罰,故而小人覺得不公?!?p> 沈筠聞言,卻冷哼一聲,說了句不相干的話,“吾聽聞,大昭宮中的規(guī)矩,除非有恩旨,否則你們這樣的女官是不能婚嫁的,更不能與男子私通,對吧?”
鄒氏答道:“那是自然,私通可是大罪...”
沈筠不待她說完,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看似心平氣和地道:“你既然不服,那不如咱們找個老嫫嫫驗看驗看,到底是誰在扯謊。”
那鄒氏聞言一驚,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伏跪在地,顫抖不已。
沈筠忽然厲聲道:“有些事情兩位殿下和太子嬪娘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憐你們孤苦,可你們卻不知感恩,還妄想用些骯臟的心思來愚弄我們,你們以為東宮是什么地方,當著永樂公主的面尚且不依不饒的,可憐她一個還未出閣的小姑娘,還要在這兒聽你們這些惡心的勾當?!闭f著,用力將手中的杯子擲在鄒氏面前,那杯子應聲碎裂,眾人皆是一驚,大氣也不敢出。
沈筠見總算把這群人鎮(zhèn)住了,這才道:“今天凡是參與了這件事的人,自己滾去掖廷領板子,以后誰再在宮里這樣鬧,統(tǒng)統(tǒng)先去領了罰再到吾面前分說?!?p> 言畢,見她們都退下了,這才扶著額頭,長出了口氣。
靈犀忙撫著她的背道:“你別激動別激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p> 沈筠笑道:“我沒激動,這叫氣勢不夠,摔杯子來湊。”
靈犀聞言,只得對她豎了個大指。
此時蕭琮聽到這邊結束了,正欲從內室出來,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外面又有宮人來了,只得折返。
只聽那宮人行了禮便道:“回稟良娣,昨日良娣否了小人的建言,還叫小人回去再想想,可小人想了一夜,也沒想到更妥善的辦法。”
蕭琮聽她聲音中滿是倨傲,不禁皺了皺眉,心道,又不是個善茬。
卻聽沈筠不疾不徐地道:“正巧,吾也想了一夜,良使看這樣如何?”說完便將自己的方案完完整整敘述了一遍,那宮人聽了,沉默半晌,才道:“可是良娣這樣不循舊例,恐怕會落人口實?!?p> 沈筠輕聲一笑道:“此事若是有恰當?shù)呐f例可循,還用你我在此多費唇舌嗎?”
見那宮人還是躊躇,沈筠只得又是對自己提出的方案逐條分析,又是幫著權衡利弊,直到說得那宮人心服口服,領命而去才算完。
靈犀見她等那宮人出去后就支著頭靠在桌案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禁問道:“你干嘛跟她說那么多,費那么些精神,直接下命令不就完了嗎?難道她還敢不聽?!?p> 沈筠接過落英遞過來的茶,邊喝邊道:“公主,您看我都要口吐白沫了,容我先喝口水行嗎?”
靈犀卻道:“行行行,你慢慢喝?!?p> 但不等沈筠喝完水,又陸續(xù)來了些回事的宮人,她也只得強打起精神,繼續(xù)正襟危坐,仔細聆聽之后,再下達命令。
等到這些人都散了,晚膳時間也到了,蕭琮見沈筠雖全無胃口,卻還是努力加餐飯的樣子,甚是心疼,偏偏靈犀用過膳還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鄒氏和岑氏一個與人私通,一個貪污受賄,為何不將她們都攆了?倒還落個眼前干凈。而且擺明了她們就是欺你文弱,才故意在你面前撒潑的?!?p> 沈筠微微一笑道:“眼前是干凈了,可事情誰來做呢?你道她們是憑什么爬上女官的位置的,全靠運氣嗎?水至清則無魚,你不能用選圣賢的標準去選女官,有的人是需要用到他的德行,而有的人,我們只需要用他的才能就行了。至于欺我文弱這種事,是她們一廂情愿的想法而已,你看她們欺負到我了嗎?又不是罵街,不用比誰潑,比誰腦子好使就行。但你若稍稍被人一激,便讓怒氣沖昏了頭腦,那只有白白被人欺負的份了?!?p> 靈犀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前一陣子在太子嬪那里旁觀時,便聽人告發(fā)過岑氏,她也曾停用了她一段時間,可后來還是讓她繼續(xù)采辦宮中脂粉,”繼而又產(chǎn)生了新的疑惑,“不過那段時間,光胭脂一項上的開銷,確實是省下很多呀。”
沈筠聞言命落英將妝奩中的三盒胭脂都取了過來,擺在她面前,又自去取了兩本賬冊過來,翻開其中一本道:“你說的胭脂一項上節(jié)省了開支的那一陣子,賬面上確實也有所體現(xiàn)。你看,這里記錄的,太子良媛以上,所用的胭脂是二錢二一盒,當時我這里配發(fā)的胭脂,是這樣的?!彼f著,打開了其中一盒,遞給靈犀,靈犀看見,這盒胭脂只用了淺淺一層,便用指尖沾了一些,在手上抹開了,又將胭脂盒子舉到鼻尖聞了聞,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道:“她們竟然拿這種東西來敷衍。”
沈筠道,“所以我就自己托人在宮外帶了這盒回來”說著又打開一盒,遞給靈犀,一邊還道:“這個人所報的價格是二錢七一盒,他是可信之人,不會吃我的回扣。”靈犀接過一看,這盒雖已用得見了底,但仍可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與她平日所用應當是差不多的。
沈筠說著,又打開了另一本賬冊,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一條記錄道:“而這個,是太子嬪復用岑氏之后,她采買的太子良媛以上所用胭脂的價格,也是二錢七一盒,也就是這個。”她說著,打開了最后一盒胭脂。靈犀一手拿了一個,比較一番,道:“這兩盒成色倒是差不多。那她哪里來的回扣吃?”
沈筠微笑著道:“整個東宮又不是只用這一盒,她當然可以跟商家談大量采買的價格啊,至于談下來到底是多少,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說到底,東宮也并沒有在這一項上多花冤枉錢?!?p> 見靈犀將眼睛瞪得溜圓,她便又笑著問道:
“可如果讓你選,即便明知道她吃了一錢半錢的回扣,你是愿意花二錢二買一盒這樣的,還是花二錢七買盒那樣的?”
靈犀想也不想,抓緊手里的胭脂就道:“當然是這個?!?p> 沈筠呼了口氣,“這不就結了?”
靈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可這樣,不就顯得我們被她們拿捏住了嗎?只能任她們貪污受賄?!?p> “哪里任她們貪污了?太子嬪沒整治她們之前,我們幾個用的胭脂,可是三錢銀子一盒的,她們這不是已經(jīng)收斂許多了嗎?!?p>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這種人,尋著機會,敲打敲打就行,不是非要趕盡殺絕?!?p> “嗯,聰明?!?p> “那...那后來那個宮人呢?直接下命令就好了呀,為什么還要跟她講那么多道理?!?p> “那個是宮里的老嫫嫫,人年紀大了,總會有點執(zhí)拗,覺得自己什么沒見過,所思所想一定是最妥當?shù)?,因此別人的話,不太容易聽進去,你強令她做,她固然也會做,但效果卻會大打折扣,說不定還給你整出點什么幺蛾子來,殘局才夠你收拾的,不若開始時多花點耐心,讓她對你的命令心服口服,才能事半功倍?!?p> 靈犀聞言嘆道:“我從前以為你只在那些吟詩弄月的事上用心,沒想到理家主事也是一把好手,佩服佩服?!?p> 此時蕭琮終于忍不住道:“公主,您問完了嗎?現(xiàn)在是不是該輪到在下了?”
靈犀聞言,這才想起蕭琮已經(jīng)巴巴地等了大半天了,連忙道:“抱歉抱歉,你們聊你們聊?!闭f完,便拱手告退了。
待靈犀走了,蕭琮將沈筠摟在懷中問:“你所托何人?”
沈筠有些懵,“什么所托何人?”
“胭脂,你托誰幫你買的?!?p> “聞將軍啊,能出入東宮又能隨便到街上晃的,我也只認識他吧?!?p> “以后不準托他買東西。”
“哎呦呦,瞧殿下的醋勁兒大的。”
“你聽到?jīng)]有?!?p> “那可不行?!?p> “你...你這是私相授受?!?p> “私相授受也還隔著個落英呢,況且我內心坦蕩蕩,自問沒有哪里對不起你,再說了,誰讓我只認識他呢,不托他托誰,我又不像殿下你,紅顏知己滿...”她還未說完,唇卻被他吻住了。
二人溫存一陣,沈筠便又打開新增的賬冊文書看起來,蕭琮只能一直在旁哀嘆:“我此番算領悟到深閨怨婦的心境了?!?p> 沈筠只得安慰他道:“沒事沒事,我聽說大司馬的病已見好,你的太子嬪就快回來了?!?p> “既然如此,你還這么賣力做什么?差不多就行了吧?!?p>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嘛,再說了,我若此時什么都含混過去,到時候交出去一筆糊涂賬,丟的還不是你的人?!?p> 蕭琮見說不動她,只好強行將她抱到榻上,沈筠掙扎道:“都還未梳洗,你又要做什么?”
蕭琮將她按在榻上道:“不做什么,就是讓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睡覺?!?p> 待到趙悅回宮,看過沈筠交還給她的賬冊,不禁對李靜宜嘆道:“你說她到底是怎么長的?同樣都是人,怎么她就能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天道真是不公。不過還別說,今后若得她輔佐,殿下您還真能輕松不少?!?p> “你以為孤沒想過嗎?可孤那天剛起了個頭,便被東宮一口回絕了?!?p> “也是的,她身子一向不好,能平平安安地熬過這一兩個月已是不容易了,咱們的東宮怎么舍得他的心肝肉兒這么繼續(xù)點燈熬油下去?也只有妾,粗蠢有粗蠢的好處,到底經(jīng)得熬一些?!?p> 于是沈筠又閑了下來,蕭琮見她氣色總算一天一天在好轉,這才覺得欣慰萬分。
唯一不同的是,盛夏轉瞬過去,秋天如期而至,靈犀的婚禮也終于籌備妥當,三書六禮過后,總算等到了王子親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