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走水
屋子里靜靜的,能聞得燭芯在火焰中扭曲焦化的微響。青芷的唇緊緊抿著,仰起的神情在滿室的燭光中顯得有些焦灼。
“你這番模樣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來?!贝查街系穆曇粲行├?,帶著玩味的笑意,“那天習月也是跪在你那里,義正辭嚴的向我表著忠心?!?p> 青芷的神情僵在面上,烏黑的雙眸中籠上了一層絕望,“小姐不信我?”
班楚心靜靜望著眼前花青色的床帳,雙眸沉寂如深潭一般。
“為什么想要我相信你?!?p> 青芷低了低頭,把心一橫,“因為這是小姐的院子,若沒了小姐庇護,那這院子對我來說,就與地獄無二?!?p> 心中一動,班楚心的唇角緩緩展開,一抹凄哀愴然的笑容幽幽浮上。
原來還有人與她一樣,覺得這四方見天的院墻,就是無間地獄了。
“青芷?!卑喑暮鋈粏舅?,“我很喜歡你的手素雅干凈,沒有脂粉氣息?!?p> 班楚心一直都在暗中留意青芷身上的味道。當初她與習月同來時,班楚心就特意將二人調(diào)開,習月留在了內(nèi)室,而青芷便分去了外院的耳室打掃,這樣的安排,兩人是不得機會接觸的。
而如今習月檢舉有功被繼續(xù)留在了大夫人身邊,青芷若要與大夫人那邊的人有何接觸,勢必是會染上習月身上沾染著的味道。
那香很厲害,哪怕習月等人再小心,就算是不直接接觸,但只要靠的足夠近,短時間內(nèi)就去不掉那輕幽香氣。
然而青芷并不清楚,只面容詫異看著班楚心,“小姐說什么?”
班楚心淡淡微笑,“飯菜我會吃的,你先回去吧?!?p> 青芷茫然的站起身,這是不打算趕她走了?
剛欲轉(zhuǎn)身要走,卻聽榻上班楚心忽喚住她,“青芷,等我來日出了這牢籠,自會許給你你想要的。我相信你,你也愿意相信我嗎?”
青芷一怔,一時間沒有回答。
說她不知怎么回答,倒不如說是她并不敢回答。日后的事,誰又說的準呢。況且此番禁足是老爺親自下的命令,那般盛怒之下,這青嵐居又是否真的還有以后呢。
但這般想著,她還是轉(zhuǎn)回了身子,向著班楚心一字一句道:“奴婢自指來青嵐居那日起,便就是生死皆系于此處了。奴婢除了小姐,不能再信任何人了。”
班楚心嘴角牽動隱隱有些淺淡,囑了她安心回去,再不言其它了。
青芷乖順行禮告退,轉(zhuǎn)身之際,眼尾余光忽被桌角烈烈燃著的火燭一掃,頓覺幾分不適的刺目。
靜靜來至桌前,剛欲吹熄那蠟燭,卻忽聞班楚心靜聲道:“別熄滅?!?p> 青芷動作頓下來,“夜間蠟燭太亮,只怕小姐要睡不好?!?p> “無妨。”班楚心的聲音極輕,“我怕黑,便讓它燃著吧。”
我怕黑…
不知為何,這三字入耳,倒令青芷猝不及防的心中一酸。她看著床榻之上被暖光無聲包裹著的那個背影,靜靜退了出去。
是以,班楚心歇室便夜夜燃起了燭火,直到天明。
每每有丫鬟在夜間行至歇房外,看著那窗欞格子里氤氳不定的明光,都會忍不住唏噓。
“三小姐以前可從未這樣過,怕是感念自己此刻身困于此,長夜難明,才會夜夜高燃明燭吧?!?p> 身旁人聽她感嘆,忙伸手一推,“好了,讓小姐聽見,還要不要你這條命!”
遠處青芷依稀聞見,便不由垂下視線,默默轉(zhuǎn)身走遠。
......
大夫人站在窗前用吃食逗著籠中的鳥,聽著身后人事無巨細的匯報著班楚心禁足期間的事情。
午后的陽光是燦爛的,窗欞間含了浮浮煙景,將整間歇室都沐浴在了一片靜好之中。
大夫人扔入指尖捏著的小小一塊鳥食,悠然笑道:“聽你這么說,她這模樣像是已然無計可施了?”
那人立在身后,微低的面容被舒朗的日光映的通亮,也將唇角那一抹淺淺冷笑似照出一種柔和的錯覺。
“在大夫人手中,她就如同那掙脫不出的孫猴子,縱有些小聰明,那又算的了什么呢。”
大夫人嘴角依舊在笑著,可眸中卻已然變的冰冷。小聰明?她可是在那個蹄子手中明里暗里的吃過不少虧。她有時真的慶幸,那蹄子不過是個通房賤婢所生,若是給了她魏楚清那等身份,那這班家,恐怕已不是她如今一人獨大的場面了。
想到這里,大夫人的眸中冷意更甚,白玉似的指甲觸到鳥籠的橫欄,發(fā)出生硬的微響。
“你可不能小瞧了那蹄子,那怕她現(xiàn)下被牢牢縛住,可腔子里那顆七竅心腸可還靈著呢。”
那人低下頭,卻聽大夫人又道:“別忘了,回去后多與青嵐居的丫鬟們走動接觸。你來了我這里,身上的香味既去不掉,那便索性多傳些人去。那班楚心再聰明,困境之下也查明不了那么多人?!贝蠓蛉死淅湟恍?,“她既要懷疑,那便多疑幾人,如此也不叫她無聊寂寞?!?p> ......
一入了夜,青嵐居里便越發(fā)安靜的詭異。院外豎立的風燈奄奄的散著微光,仿佛飛舞到生命最后的那一點螢火,將這所空曠的院子照的更覺冷清了。
小丫鬟們忙完了手里的活計,便一個個換下了外衣,嬉嬉鬧鬧的跳上床。
如今是仲月深時,夜里已經(jīng)帶了些許悶意,下房的門窗封閉又不嚴,燃著的夜燭便會引來蚊蟲旋踞,擾人清眠。
有小丫鬟手揚著撣子,驅(qū)趕著耳邊盤旋的小小飛蟲。
“這庫管媽媽可真是個慣會見風使舵的主兒,見我們青嵐居愈漸潦倒了,便也拿腔作勢,就連個小小的驅(qū)蚊香也不撥了,什么東西!”
她這邊說著,那邊一名躺在炕上的小丫鬟誒呦一聲,皺著眉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待拿開手時,掌心已是多了一點子血跡。
“你們可瞧瞧,這要怎么睡啊?!?p> “行了?!迸赃呌腥藙袼?,“三小姐都沒說什么,偏生你多事?!?p> 那小丫鬟尤自不服,鼓著腮幫子嘟囔著,“要我說,就是咱們手里沒銀子,管事媽媽來提人時但凡能多塞些銀子,也不至于被留在了這活死人墓里。誰不知那些能被挑走的人,都是提前談妥了銀子的?!?p> “你瘋魔了!”聽她說出這話,忙有人作勢要捂她的嘴,“那媽媽是大夫人派來的,你這話若要讓大房里的人聽去,還不治你個污蔑主子的罪名。”
“如今是在青嵐居,誰又能聽到呢?!毙⊙诀咛е掳娃q道。
勸她那人不說話,只輕輕向著一旁使了個眼色,小丫鬟順著去看,卻是望見了遠處正默默鋪著被褥的青芷。
明朗的神情霎時變的厭惡起來,小丫鬟低聲冷冷一句,“坑臟低下?!?p> 青芷假裝沒有聽見,只低頭做著自己手里的活,絲毫不去理會周圍眾人投來的目光。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眾人都停了不說話,整個房內(nèi)唯余飛蟲振翅的微弱聲響。
忽然,有一人揚起頭似細細嗅著什么味道,疑惑著,“你們聞,什么味道?”
眾人一聽,便紛紛抬頭去聞。忽有一丫鬟瞥去的眼角驟然映入窗欞上漫開的火紅,她一驚,忙起身推開窗子,盯著外面大喊道:“不好了!是小姐的廂房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