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宣國公府和東平侯府到底是簪纓世家,她此來昭陽城,也不全為了擺擺長輩的款子。
便順著話說下去:“我瞧著是個爽利的性子,但也合了我的眼緣。”
一群人總不好堵在門口,太后也不想鬧的難堪,先往里頭去了。
待坐定了,先是妃嬪們上前見禮,再來是幾位公主依序上前,誥命過后,便是世家的女孩子們了。
因著殿門口的一出,當瓔回上前行跪拜禮時,本是承禮后就該叫她起身的,可溯陽大長公主借著細細打量的名義未曾說話。
畢竟是長輩,瓔回也不敢造次,她也知道,這座上的長輩們都是疼愛她的,總歸不會叫她吃虧了便是,便就這么跪著,任這位姑奶奶打量。
“你叫什么名字?”溯陽心里算了算也差不多了,開口問道。
“我叫褚瓔回。”她粲然一笑,梨渦掛在嘴角,笑意中如有燦陽,耀眼又奪目。
溯陽似是被刺到了,語氣添了幾分嚴厲,又添了幾分倚老賣老:“回長輩的話,有什么好笑的地方?理應(yīng)低眉順眼,恭順有度。你是哪家的孩子?”
只是這話問的刻意,方才一一見禮時,瓔回是隨在長公主身邊的。
“姑姑,這是我的孩子?!遍L公主搶著說道。
“哦,你駙馬是……”她皺著眉,似是在思索,又在旁人要提前之前立馬說道:“我隱約記得,是個出身微末的武夫?你皇兄這會兒不在跟前,不然我得好好說說,這怎么也是嫡親的胞妹,金枝玉葉,怎好這么輕易地打發(fā)了?!?p> 這話旁人倒不好接,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盞,對徐尚宮道:“去把永樂郡主扶起來吧,這地上到底還是寒涼,小孩子家家的,跪久了不好?!?p> 徐尚宮聞言上前來扶瓔回,瓔回也沒看這位姑奶奶的臉色,順勢而起,卻又跪了回去,膝頭磕在地上一聲悶響,小臉皺成一團。
嚇得徐尚宮也趕緊跪了下去,向太后謝罪,瓔回齜牙咧嘴道:“外祖母,可不能怪徐尚宮,我沒跪過這么久,沒成想腿跪麻了,也怪我最近貪嘴,大約又沉了些,叫徐尚宮一個不防被承住我?!?p> 徐尚宮也算是跟在太后身邊的老人了,太后沖她道:“扶郡主起身吧,叫太醫(yī)署署令過來,帶些活血化瘀的藥來?!?p> 又叫小宮女端了繡凳過來,安置瓔回坐下。
溯陽的臉色僵了片刻,卻是沒人理會。
不免又難看了幾分,又有些賭氣地講了兩句:“我只覺得女兒大多隨父親,誰能成想竟會是這么嬌弱?!?p> 言語之間既是有意埋沒褚家,也是要將自己摘個干凈。
場上的人皆低眉順眼,沒有說話,還是瓔回揉著膝蓋,笑嘻嘻道:“姑祖母說的極是,我父親少年英才,一戰(zhàn)成名,如今又是鎮(zhèn)守一方的大將,我這個做女兒的,也應(yīng)當虎父無犬女才是?!?p> 氣氛突然地和緩下來,壽王家的老太妃笑著憶起往事:“誰說不是呢,辭風(fēng)那孩子,果然是個將星,我還記得,那時候南漠氣焰囂張,南軍又失了統(tǒng)帥,局勢不穩(wěn),林老大人臨危受命,掛帥陣前,辭風(fēng)做了先鋒,初露光華,首戰(zhàn)告捷,南漠節(jié)節(jié)敗退,投降告饒。班師回朝的時候,哪里能想到,是那么一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p> “是呢是呢,哎,當時老身瞅著膝下三個兒子,都愁的慌,要是像褚將軍年少有才便也就罷了,偏生各個不成器,當時我只恨吶,膝下沒個女兒,不然,老身也學(xué)一學(xué)那榜下捉婿的,怎么著也叫褚將軍考慮考慮。”
南安王家的老太妃也跟著打趣,宣國公夫人聞言笑著啐了她一口:“你想的倒挺美,是要虎口里拔牙,試試誰手快呢!太后和皇上欽定下來的人選,哪里還輪的到你家上手。”
這廂說的熱鬧,太后看了看長公主那眉梢里掩不住的柔情蜜意,也松快開了:“身份不身份的,倒是其次,主要得疼惜阿徵?!?p> “別的不說,便是每回阿徵有了身子,都是要親自亦步亦趨地陪護著,光是這份心意,便就已是難得了。”宣國公夫人嘆道。
這個話題到底不合適孩子們聽,瓔回早就同永泰說到一起去了。
兩個小姐妹倒也默契??粗⒆蛹易约赫f的熱火朝天,沒注意大人們說的話,實際上都悄悄豎起了耳朵,眼中都閃爍著要聽墻角的光芒。
此時丹樨之上有多熱鬧,溯陽心里就有多怨氣。
原本她是故意拿個架子的,她不是瞧不出眾人對瓔回的回護,這讓她見不慣瓔回,更不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誰能想這話順出去就回不來了,幾乎人人都在順著太后的心意說話。
她意識到屬于自己的那段少女輕狂的時候早已經(jīng)過去了,可是還是有些不甘心。
終究是一家子,顯見的僵著也有些難堪。
皇后得了太后的眼色,仿若方才的不快從未發(fā)生過一樣,同溯陽大長公主笑道:“自打聞知姑姑要進京,皇上很是盼著這份團圓。上月南漠進貢了一顆松綠貓眼石,成色極好,當世罕見。皇上說那貓眼石貴氣奪目,您能壓的住,特意留給您的呢。”
說著示意樊女官去捧了來。
皇后這話里雖隱隱有些敲打,但也好歹是給足了這位大長公主的面子。
縱然場上各位心思百轉(zhuǎn),但面上都是捧著場子:“皇上皇后仁孝,是我朝之福?!被蚴恰敖袢湛墒峭辛舜箝L公主的福,可以一睹南漠松綠貓眼石的風(fēng)采?!?p> 溯陽大長公主縱然心里還有不快,可眼下也不敢太放肆了。
再來聽著倒也是樁光彩事,面上也和緩了些:“勞皇帝費心了?!?p> 及至錦盒被捧出來時,溯陽早拿眼神偷瞄了幾回,卻依然裝得不甚在意。
樊女官呈到她跟前,她扭頭示意她帶來的貼身女官接了過去,看下首有人神色艷羨,心里頭不免得意,一面得意一面又頗覺得這些人眼皮子太淺。
嘴上吩咐道:“拿去給各位貴人、夫人們瞧瞧。到底是個稀罕物件?!?p> 瓔回看了看靜默一刻的殿上,不免有些感嘆,興許是她打小見到的會說話的太多了,這么不會說話的,她委實是頭回見。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她這位傳說中的姑奶奶能叫人尷尬了幾回,這本事也是不容小覷。
果然被溯陽這么說起來,場上人皆神色怏怏。
也就幾家已不太顯的世家硬著頭皮還捧上幾句,諸如南安王家、江州郡主家、宣國公家這樣的人家,不過打眼掃了一下,不咸不淡地夸上一句。
再轉(zhuǎn)至溯陽手里時,她見出氣氛不太對頭,想了想,也沒顧上看里頭的貓眼石,就拿著錦盒同近著她坐的東平侯老夫人道:“想當年做姑娘時,你也常來宮里頭同我玩耍,這許多年未見,這貓眼石不若送給你吧?”
東平侯老夫人神色微僵,兩息后方才不冷不熱道:“可不敢當。咱們福氣薄,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