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Shall we talk(聊一聊?)
皇帝有旨,各藩嚴(yán)禁私交,但只要有向五軍都督府報備,藩王聯(lián)合軍力、備邊巡防卻是可以的,此舉被稱為“會獵”。對這樣既能鍛煉兵馬,又能揚(yáng)我國威的美事,皇帝不僅不反感,甚至樂見其成。韓王年少,眼下剛剛就藩遼東,需要兄長們幫忙撐場子,又恰逢年前時節(jié),寧王便趁機(jī)請了旨,另邀燕王、遼王、代王、寧王、谷王等幾位攘夷藩王于北平行都司聚首“會獵”。
“這石凳太沉了,還是讓奴婢等來搬吧。”
朱棣帥軍離開,已是三天之前。這幾日,天晴繼續(xù)在內(nèi)廷不咸不淡做著雜活。正主子不在,府中仆婢們也沒那么小心翼翼了,時不時有向天晴殷勤賣好的,天晴早習(xí)以為常??蛇@次這人,卻令她意想不到。
“馬內(nèi)侍?”
“問果娘娘安?!?p> 這位馬內(nèi)侍就是鼎鼎大名的鄭和??v使在現(xiàn)代小心回避,然而他的傳奇實(shí)在太過出名,某種意義上甚至比當(dāng)時的皇帝朱棣更有影響力,天晴對他的事跡可謂如雷貫耳。
第一次得見時,她就按捺不住好奇,明里暗里多看了鄭和好幾眼——確實(shí)相貌不俗,眉目端秀,觀之可親;更奇特的是,這個人的周身都散溢著一種與身份幾不相襯的溫文沉靜,如同自帶光環(huán),就算夾在哄鬧雜亂的泱泱人群中,也能憑之脫穎而出。
黃儼何等乖覺,見狀即笑著介紹:“難怪娘娘在意,這三保和娘娘也算老鄉(xiāng)。當(dāng)年藍(lán)玉征戰(zhàn)西南大獲全勝,帶回許多戰(zhàn)俘,少年少女大都被領(lǐng)進(jìn)皇宮內(nèi)廷當(dāng)差,恰巧他被入宮述職的殿下碰見了,便給帶回了北平王府?!?p> 天晴點(diǎn)點(diǎn)頭。朱棣會看中他不奇怪,換了她,恐怕也會第一眼就被這樣氣質(zhì)的人吸引吧。
“既然是同鄉(xiāng),有機(jī)會可要好好和馬內(nèi)侍多親近親近,便是暢談家鄉(xiāng)風(fēng)物、閑話鄰里人情,一定也有趣得很~”
“承蒙娘娘厚愛,奴婢靜候娘娘吩咐。”
天晴是個冒牌云南人,此時的鄭和又未曾出過國,兩人當(dāng)然沒什么共同語言,說這話只是為了客套。
于是第二次交談,就是在這樣的情境。
“哦~我搬它也不全為了掃雪,是想鍛煉身體呢,就不勞駕你啦?!?p> “呃……鍛煉?那,奴婢就……”
“嗯嗯~你忙你的去吧~”天晴輕快謝絕了他的好意。這時候鄭和還沒有那足以永載史冊的履歷,連名字都樸素地叫作馬三保,不過是王府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內(nèi)官,可能和旁人一樣,以為這是王爺和她的“小情趣”,所以才來想替她干活,以此贏得些“寵姬”娘娘的好感。只有她自己曉得,誰要幫了她,好處是沒有的,倒霉是多多的。
還是別害人了~
這不有雙眼睛一直盯著呢么……
每次見黃儼在旁欲蓋彌彰地監(jiān)視,她一回頭他就走,她一停步他便留,天晴就覺好笑。日復(fù)一日的宅居時光實(shí)在沒趣,這次她終于忍不住,想逗他一逗,拐過一個廊角,輕踏朱欄手攀垂檐,旋身飛上了屋頂,躲在戧脊邊等他跟來。
果然黃儼快步走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全沒果爾娜的蹤影,一時摸不著頭腦,哪里想到要往上去找?天晴還在低低暗笑,他立在了殿外,只聽他問:“瑛兒姑娘,有否看見果娘娘經(jīng)過?”
原來瑛兒姑娘在這兒。
天晴四周一掃目,這里是先王妃娘娘的寢宮正殿,朱棣有令所有人都不得擅入,瑛兒雖一直住在左近,可這里也輕易不來,今天是做什么?看黃總管的意思,好像也不以為奇了。
“未曾看見?!辩鴥褐换亓怂膫€字,聲音便低了下去,然而兀自不斷,聽起來仿佛在念經(jīng)。
黃儼告退離開。天晴待他東張西望一頭霧水地走遠(yuǎn),一躍跳下,拍了拍身上雪片,回頭看,果然瑛兒正跪在一個蒲團(tuán)上,邊上矮案鋪著數(shù)卷佛經(jīng),放著宣紙筆墨,面前一樽執(zhí)無價珠結(jié)三界印的藥師如來,手握著念珠口中喃喃。
天晴待走近細(xì)瞧,恰好瑛兒一段誦完,叩拜起身,兩人正打個照面。
原以為她會說“啊黃總管正在找你”之類,不料她還是同平時一樣對她熟視無睹,走到案邊跪坐,開始默默抄寫起經(jīng)文來。
就是跟朱高煦吵吵罵罵,都比當(dāng)透明人強(qiáng)上一百倍。天晴不知為什么她總這樣,心里不爽已久,決定今天一定要問個明白。
“瑛兒姑娘在抄什么呀?”她湊過去問。
“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功德經(jīng)。”瑛兒淡淡道。
“是為誰祈福健康安泰嗎?”
“嗯。”
“是為燕王殿下吧?”
“嗯?!?p> “哦~所以才要在王妃娘娘的寢宮里,這些都是娘娘先前抄的吧。”天晴說著,拿起一卷《蓮華經(jīng)》。
“快放下!”瑛兒一改冷淡態(tài)度,秀眉一軒,神情慌張中更多憤怒。
天晴未料她反應(yīng)那么大,輕輕放回了原處,連位置都分毫不差。
瑛兒應(yīng)也覺出了自己方才失儀,臉色微紅,解釋道:“每逢殿下出征,不論大小戰(zhàn)事,王妃娘娘都會抄經(jīng)祈福、日夜祝禱,直到殿下安然歸來。這些都是娘娘的手跡?!?p> “哈?每逢?還日夜?王妃娘娘的身體吃不吃得消???”天晴見她破天荒說了那么長一段話,機(jī)會難得,便順著說了下去。
瑛兒沒想到她還會好奇關(guān)心先王妃娘娘的身體,怔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們都勸娘娘,她的誠心佛祖菩薩都再明白不過,難得休息一下,不妨什么,她卻總說不累,我們只好作罷?!彼曇粑⒌?,“我們心里也都曉得,只要殿下一天沒有回來,娘娘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放心休息的?!?p> 哇……朱棣你到底上輩子是積了多少德,才能討到這么一位賢妻良母啊!要是她好人長命,能多活幾年,有她管教,朱高煦也不至于無法無天、心狠手辣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想到這里,天晴不禁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瑛兒道她是敬佩娘娘的賢德深情,心中剛添了幾分對她的好感,卻忽聽她說——
“瑛兒姑娘,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她沒頭沒腦拋出這么一句,瑛兒陡覺困窘,手中毫筆不知怎地一用力,竟然飛彈出去,紙上也模糊一片。剛想開口答什么,卻被急氣噎住,末了突突咳嗽了起來。天晴也未料到會弄成這樣,只得一手截住筆桿,一手順著她的背心又捋又拍,眼神中的殷勤關(guān)切,更讓瑛兒倍感尷尬。
“我……我沒事,謝……謝謝你、果娘娘。”她勉力調(diào)整一番,終于斷斷續(xù)續(xù)說出話來。
“我去給你端杯茶來?!碧烨缯鹕?,卻被瑛兒拉住。
“不必、不必了,我已經(jīng)好了?!?p> 方才咳喘太急,此時她眼中還漾著濕漉漉的水光,望向天晴的神情更顯楚楚堪憐,令她心頭一軟。
不喜歡又怎么樣呢?人又不是你爹媽,有什么義務(wù)都要對你好言好語好臉色?可能這瑛兒姑娘跟你就是八字不合。她也沒像朱高煦那樣嘰嘰歪歪來惹你,干嘛非逼著人家表態(tài)不可?
“是我問得冒失,你不用回答啦,我就隨口開個玩笑而已~”
面前的笑容一如初生赤子般,由心而發(fā),無邪無雜,不摻糅纖毫陰暗的試探與計算……瑛兒一時覺得,自己竟把這樣一個人想成以色侍人的狐媚女子,實(shí)在狹隘荒唐。
“我、我并沒有討厭你……”瑛兒輕輕道,視線徑自轉(zhuǎn)向遠(yuǎn)處,庭園小橋上白雪皚皚,日光折射其上,恰似玉蝶飛舞。仿佛觸目暈眩般,她低垂眼睫,“要說的話,我是討厭我自己,總存著些沒用又不切實(shí)的傻念頭……”
“是不是,關(guān)于王妃娘娘的?”天晴就勢坐近于她身旁,柔聲問道。
瑛兒躊躇了片刻,終而微微點(diǎn)頭:“娘娘待我與親生女兒無異,她對我而言,不是母親更勝母親。你沒見過她,不知道她是多么溫婉慈愛的一個人??晌疫€未來得及好好孝順?biāo)?、報答她,她居然就走了…?p> “有時我真覺得,老天未免太不公平!為什么她那樣的人不能長命百歲?而她走后才剛過三年,丈夫就將她忘諸腦后,寵愛新人比她生前更甚。當(dāng)年舉案齊眉,如今翻臉無情,這才三年?。∝M不太讓人寒心了?”
她說著說著便開始激動,話到最后,幾乎是咬著牙抬起了頭,目中厲色讓天晴都怔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
天晴終于了然,瑛兒之所以總對自己有不平之意,是因?yàn)樗透衅渌艘粯樱詾橹扉λN種“厚待”,皆是由于寵愛她的緣故。這可真是個天大的誤會!然而內(nèi)里實(shí)情,天晴也不便一五一十告訴她,只能循循辯解:“瑛兒姑娘,你真的想岔了。我們這些做侍妾的,哪里能和王妃娘娘相比?娘娘在殿下心里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撼動不了的啊……”
還未等她說完,瑛兒立身而起:“本就該如此!娘娘對殿下情深義重,熬干心血,就是先皇后也稱贊有加,這世上誰能比得上?要不是為了殿下,娘娘也不至于那么年輕就……殿下絕不該負(fù)她的!”
可能是這些話在她心中積壓已久,一旦放開,竟是連她自己都關(guān)不住閘了?!半m說皇孫貴胄,免不了姬妾成群,但無論如何,殿下心里總該長把王妃娘娘放在首位才是!娘娘為殿下付出了那么多,難道她不值得嗎?”
“當(dāng)然值得了!你說的一點(diǎn)都沒錯!”天晴也拍案而起,“王妃娘娘生前那么盡心盡力操持這個家,還為殿下生了那么多孩子,論功勞苦勞,哪樣少過?殿下如若這樣都不好好敬她愛她,把她放在第一,見異就思遷,有新歡忘舊愛,那真是狼心狗肺,連畜牲都不如了!”
明明她就是那個“異”、那個“新歡”,神情語氣居然比自己還要?dú)鈶嵤?,瑛兒有點(diǎn)懵了。
“果娘娘你……一點(diǎn)不想爭寵嗎?”話一出口,瑛兒也覺得這問法實(shí)在可笑,但對方回應(yīng)時的氣勢卻不容她自疑。
“爭個毛線寵啊!我本就是為了救我烏芒部的族人才來北平的,又不是自己想的?,F(xiàn)在只盼著平平安安過完在這里的日子,等殿下大手一揮,我就能回去咯~”
“你還想回云南?”瑛兒更覺吃驚,秀目圓張。
“嗯~哎!關(guān)系到殿下布置的機(jī)密任務(wù),我也不能跟你說太細(xì),總之過一陣子我就走了。殿下現(xiàn)在對我客客氣氣,也都是因?yàn)檫@個緣故,和什么寵啦愛啦,沒有一厘錢關(guān)系~”
“那殿下每次去長春閣……”
“都是為了公務(wù)啦~”
“那你們沒有……”
“當(dāng)然沒有了!”天晴笑瞇瞇道,“那不是我的功用~你能想象張玉將軍給殿下侍夜么?”
“張將軍……”瑛兒試想了一下,不禁一個哆嗦。再看天晴口吻篤實(shí),神色泰然,不像是說謊,頓感心安,然而思慮翻轉(zhuǎn)頃刻,又嘆道,“我信你的話啦。可常言道日久會生情,難保你以后……”
沒想到這冷面美人原來是個實(shí)心眼兒,想什么說什么,天晴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拜托~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絕了,我何必對個變態(tài)生情?。窟馈辈铧c(diǎn)忘了,她自己也是個實(shí)心眼兒,天晴悔言般咂了咂舌。
她這樣子倒讓瑛兒有些忍俊不禁了?!澳惴讲耪f……說殿下什么,變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天晴不敢應(yīng)她追問,連連擺手,“總之瑛兒你別胡思亂想,王妃娘娘的地位名分,我有生之年,都絕不會冒犯,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罷~誒,只不過這件事,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哦!”
“關(guān)系到殿下的機(jī)密任務(wù),那是自然了!”
兩人話已說開,誤會冰釋,瑛兒頓感輕松,加上知道之前把王爺和天晴都想錯了,心里愧疚,對天晴一反先前冷淡,親熱得跟姐妹一般。
不論天晴問什么,她都盡心解答,讓前者著實(shí)了解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事。說到王妃紅顏薄命,瑛兒又是一番欷吁。天晴聽了她一番話,才曉得原來魏國公爺?shù)牡臻L女徐王妃娘娘,還是位文武雙全的巾幗英才,并非她想象中的弱質(zhì)閨秀。
“那她怎么會年紀(jì)輕輕就……”
“具體我也不很清楚?!辩鴥旱溃爱?dāng)時我還很小,聽說是白蓮妖教作亂,娘娘正好出府,混亂中被妖人所傷……后來傷雖好了,卻落下了病根。我也是那時和父母失散,被娘娘收留的?!?p> 聯(lián)想起大寧的那次騷亂,天晴喟道:“這白蓮教當(dāng)真害人不淺……”
“誰說不是……可咱們娘娘就連害她傷病的妖教余孽,都不忍刑罰,還懇請殿下,若捉到了人,只懲罪魁,放那些孤兒寡母好好過生活。每月初一十五,她都在慶壽寺倡議法會,施粥贈米,便是她有時身體不適不能親至,也要細(xì)細(xì)囑咐黃總管他們把一應(yīng)事務(wù)辦好。是故娘娘善名遠(yuǎn)播,城中百姓都稱道她是觀世音在世……”
瑛兒摸了摸剛剛斥責(zé)天晴放下的經(jīng)卷,嘆道:“娘娘編輯佛經(jīng),也是為了他們。她說白蓮信眾原也是普通百姓,只因生活無望才誤信妖邪,只消用正典感化,便不會再被偽經(jīng)蒙騙了去??蛇@事太過勞心勞力,還沒完成,她就……”
同樣誦經(jīng)禮佛,徐王妃明明俗世中人,卻顯然比慶壽寺那個醉心功名的道衍和尚得道多了。
“娘娘遇刺后,身體一直很虛弱,將養(yǎng)了好長一陣才好轉(zhuǎn)。那些年里,殿下格外地體貼她,知道女子生養(yǎng)最耗元?dú)?,硬是等著娘娘大好了才養(yǎng)下了小世子,其間什么嬌妾美婢,從不看上一眼,之后也是如此。所以我一見著你……”瑛兒說到尷尬處,臉不覺紅了紅。畢竟她曾真心覺得,光以姿色論,府中比果氏美艷的實(shí)在太多,她必是用什么狐媚妖術(shù)才惑住了殿下。“就、就想岔了……”
“哈哈~也不能怪你啊,換了我,肯定也會覺得殿下很反常嘛!”天晴聽下來,倒覺得這瑛兒有一說一的脾氣大對她的胃口,心中升起了想和她結(jié)交的念頭,此時自然是要安慰的;況且,人家熟知這王府和北平的風(fēng)情,說不定閑聊間還可以再透露給她什么有用情報呢~
誒!天晴正胡思漫想著,忽然靈光飛過,激動地拉住了瑛兒,“剛剛你說什么來著?”
那個初一十五的?
……
“黃總管~”聽到有人殷聲叫他,光認(rèn)音色,黃儼便知是誰,也不多猶疑,立刻轉(zhuǎn)過了頭,躬身而禮。
“奴婢見過果娘娘?!?p> “哎呀~黃總管跟我還拘什么禮呀!”天晴抬著他的手腕,輕輕將他拉直起身。
“謝娘娘免禮。”黃儼滿臉堆歡,看不出一點(diǎn)假裝偶遇的尷尬,“娘娘叫住奴婢,是有什么吩咐么?”
“是這樣啦……我有事想問問黃總管?;噬弦幌蚝翊T位王爺,給的歲祿是大臣的好幾倍,殿下就藩已有多年了,這內(nèi)典庫房的銀米應(yīng)該存了不少吧?”
她突然問起了王爺?shù)乃椒垮X,黃儼不由心弦一緊,掃把眉微微皺攏。
按例,親王歲支米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錦四十匹,纻絲三百匹,紗羅各一百匹,絹五百匹,冬夏布各一千匹,綿二千兩,鹽二千引,茶一千斤,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緞匹歲給匠料,撥王府自造。世子與郡王同,歲支米六千石,鈔二千八百貫,錦一十匹,纻絲五十匹,羅二十五匹,絹及冬夏布各一百匹,綿五百兩,鹽五十引,茶三百斤,馬匹草料月支十匹。
王爺就藩十余年,又有已經(jīng)受封的兒子,家底自然不薄,但這些都不是該和一個蠻部獻(xiàn)女細(xì)說的,哪怕她如今正受寵。
“娘娘突然問這個,是要做什么?”黃儼問。
“哦~因?yàn)榈钕屡R走前囑咐我,乖乖呆在府里,修身養(yǎng)性,多做好事。我想嘛,如果內(nèi)典的糧食有富余,又快到臘八節(jié)了,拿來接濟(jì)百姓,施粥贈米什么,豈不很好么?”
“這……這是殿下的意思?”黃儼對果爾娜的標(biāo)新立異早已見怪不怪了,但私開內(nèi)庫不是小事,她能信口說,他可不能隨便應(yīng)。
“當(dāng)然了!否則我怎敢和黃總管亂開口呢?”天晴微擰柳眉,明知故問,“莫非殿下臨走前,一點(diǎn)都沒和黃總管提過這事?”
內(nèi)典寶非同小可,以黃儼多年的經(jīng)驗(yàn),王爺是絕不可能讓一個妾室啟用的。王妃娘娘在世時,內(nèi)典庫房由她一手打理,但有動用,也要時時請示殿下,其他人更是連門邊都摸不得??涩F(xiàn)在面前的人是果娘娘,有時看起來,王爺對她竟比對王妃還要更上心,黃儼一時間有點(diǎn)把握不準(zhǔn)……
“黃總管是不是不信我?。俊碧烨缇锲鹱?,手背在身后左搖右晃,看著他的眼神無辜又哀怨。
“哪里哪里,奴婢哪會不信娘娘?只是這內(nèi)典不比其他,奴婢雖握著鑰匙,到底只是個守庫看門的。里面的東西,一針一線、一粟一谷,都是殿下之物。沒有殿下親口諭令,萬一殿下忘了和娘娘說過,事后追究起來,奴婢如何能擔(dān)這個重責(zé)呀?”
“黃總管~便是殿下真不記得,不還有我作證呢嗎?再說,總管這么些年竭心盡力為王府上下操勞,誰人不知?殿下若連這些都不念,無端與您為難,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
“娘娘言重啦,殿下是主奴婢是仆,哪有為難之說?只是謹(jǐn)慎起見,還是派人往北邊快馬傳信,請殿下明示,那才更加穩(wěn)妥呀?!?p> “殿下和其他幾位王爺正忙著追趕韃子呢,要是連這等小事也特意去問,豈不惹他心煩嗎?再說,現(xiàn)在大軍都不知道跑出幾百幾千里了,一來一去,誰知道路上耽擱多少時間?再好的事,也要給磨壞了?!?p> 黃儼的臉此刻已愁悶得皺成一團(tuán),掩在袖內(nèi)的兩手來回摩搓,拿不出個主意來。
看他猶豫不決,天晴也不避忌,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臂,拉搖擺晃,如同跟長輩撒嬌的小孩,聲音更似麥芽糖般又甜又黏:“黃總管~我的好總管~您就答應(yīng)我吧~我被關(guān)在這王府里閑得都快發(fā)霉了!殿下好不容易開了口,讓我有點(diǎn)事情可以鼓搗,我哪知道他都沒跟您交代一聲就走了呢?如果您硬是不讓,那我也不能給活活憋死呀!只好想辦法自己出去玩了~~~”
她最后的威脅如同丟出一枚殺手锏,管用極了。殿下出發(fā)前唯一囑咐,就是絕不能讓她私出王府,要是她真的想辦法逃溜出去,還讓殿下知道了……
黃儼光想想就汗如雨下,連忙安撫住她:“娘娘一片善心,想扶助地方百姓,這樣的好事,想來殿下一定是肯的。需要多少米麥豆谷,娘娘支會即可,奴婢會去同王娘娘商量,盡力打點(diǎn)!”心下則思忖:這果娘娘總不會平白無故撒下彌天大謊,給自己攬禍吧?再者,以前王妃娘娘在世時,開倉濟(jì)民的事也做過不少,殿下不是會吝惜這點(diǎn)東西的人。最要緊的,是別辦砸了他耳提面命的差事,一直平平安安守到殿下回來為止!
“那我就在此謝過黃總管了!”得償所愿的天晴微微屈膝向他福了一福,由心一笑雙靨生波。
黃儼艾艾喟嘆:“我的果娘娘,奴婢這次雖依了你,但還要問問王娘娘那里的意思。不管成與不成,你可要顧惜顧惜奴婢這條性命,千萬別再闖禍了呀!”